一
　　 电闪雷鸣，冰雹“叮叮咚咚、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窗玻璃上。半夜两点，站在窗边的宁檬，心静如止水。不是被吵醒了而是压根没睡。打好包的大小物件堆放在墙角，提醒她，是离开的时候了。
　　 宁檬舍不得，毕竟在这套房子里生活了十年，与吴晓。明天这套房子就是别人的了，再多看两眼吧！拉开房门走向客厅时，宁檬禁不住在吴晓的那间屋子门前驻足。可听不到他的任何声响，想来他也是没有睡意吧，如果睡着了，他也是会打鼾的。
　　 沙发不算旧，茶几很亮堂，电视机简直就像新的一样，餐桌上淡蓝色的冷水壶被几个透明的玻璃杯拥着正睡得香呢。阳台上的长寿花开得正好，彩色马蹄莲含苞待放，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在鱼缸里呼吸缓慢、神态呆木，它们睡觉时只有前鳍极少动作，原来仅是为了保持身体平衡。
　　 就在前天，宁檬和吴晓办完了离婚手续。就在昨天，房子卖出去了。2020年的这场疫情，隔离在家的宁檬守住了身体的健康，但却没守住已经营了十二年的婚姻。
　　
　　 二
　　 大学毕业后，宁檬没有听从家人的建议去考公务员，因为宁檬不喜欢那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宁檬喜欢时尚，喜欢挑战带来的不确定性，渴望有一天能开自己的品牌服装店。于是，宁檬进入了商场，从一个卖衣服的营业员做起。
　　 吴晓是宁檬在参加别人婚礼时认识的。那时他是一个出租车司机，而她是一个商场的楼层管理员。吴晓个子不高，戴个小眼镜，皮肤有点黑，没有宁檬的初恋男友帅，但她还是选择了他。因为在父母和朋友的眼里，是该结婚的时候了。那时的宁檬认为，吴晓虽没有固定工作，但他开的出租车是家里买的，他是在给自己跑车，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吴晓有一个当护士的姐姐，家里二老都是厂矿退休的老工人，家庭很单纯。最重要的是吴晓给宁檬一种沉稳的感觉，让人觉得是可以依靠的。所以她和他结婚了，在2008年5月12日（农历四月初八）。对，你没有看错，就是这天，汶川大地震。选这一天，她和他也没想到会有大地震啊，只认为公历和农历都是双日子，日历上也显示今天宜嫁娶。那一天全国人民都在为那些在地震中罹难的人而悲痛，宁檬与吴晓新婚的喜悦也被冲淡了。
　　 婚后，小两口与公婆蜗居在二老70平米的小屋内，虽拥挤却温暖。然而仅过了两个月，宁檬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好像吴晓对夫妻生活不是那么积极主动。一开始，宁檬认为是他每天跑车累了，再后来，宁檬认为可能是与公婆住在一起，他感觉放不开。于是宁檬渴望拥有自己的家，手头没什么钱也要去看房。房子看中后首付的4万元是婆婆拿的，爱时尚的宁檬不敢时尚了，将每个月三分之二的工资用于还房贷。而吴晓的工资负责生活开支。这期间，婆婆和宁檬的妈妈经常问她怎么还没怀上？宁檬只说，可能缘分还没到吧！
　　 其实宁檬和吴晓刚在一起时有过一个孩子，但当时没考虑好是否结婚，所以没要。而现在，两边的老人都在催，却是无法。宁檬想，等搬到新家，应该会有吧。
　　
　　 三
　　 两年后，宁檬和吴晓终于搬到新家里了。装修新家时，吴晓亲自买材料并盯着师傅，从水电、家具到小摆件，从门的拉手到屋顶的灯，每一样都是他精心挑选的。然而宁檬还是没怀上。
　　 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宁檬的输卵管只有一边是通的，另一边有堵塞，要做治疗。治疗了大半年，医生说差不多了。宁檬立即排好时间表让吴晓积极配合，那段时间他烟抽得少，酒也没喝。
　　 过了两个月，宁檬好像觉得有情况，买早孕试纸检测是阳性，可还没等到去医院确认，她的肚子突然痛了。去到医院一查，医生说是宫外孕，必须立即手术。这次意外后，医生告诉她要再自然怀上孩子更不容易了。
　　 但宁檬不信，四处看医生，中药、西药都在吃。也因为吃药，让自己发胖了。从前的自己苗条得走路像飞一样的轻快，而现在的自己走路像企鹅一样蹒跚。
　　 吴晓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公婆盼孙子的心情全写在了脸上，宁檬感到压力很大。尤其是公公在一次酒后引发脑溢血过世后，一看到婆婆满头的白发，宁檬就心慌。
　　 “要不，我们也去做试管婴儿？”她对吴晓说。
　　 “可我们没那么多钱啊？听说做一个试管婴儿少的要十万，多的一两百万也不一定成功。”吴晓说。
　　 “你给你妈要点，我给我妈要一点，加上我们现在的积蓄，凑个几万，先去试试看看，如果顺利后期再想办法。”宁檬下定决心对吴晓说。
　　 “那就试试吧！”吴晓拿她没办法。
　　 宁檬去昆明的一家大医院，往返跑了数次。结果医生告知，她有一项指标太高，会影响卵子的质量，要想进行下一步，必需先治疗调整。而这笔费用不小，可能达数十万。宁檬绝望了。且不说打针吃药身体遭罪，关键是钱，哪儿来这么多钱？
　　 吴晓身体不是很好，出租车早就卖了，现给一家房地产公司开车，每月只是拿三千多的工资。而宁檬辗转了几个商场后，现只是在商场的人力资源部，没有在楼层管理岗位上的工资多。他们其实也很努力的尝试各种创业，去做过文具品牌代理、开过小超市，但都赔了。
　　 宁檬的妈妈说，要不去捡个孩子来带，说不定养着养着你就怀上了。可婆婆和吴晓都不同意，他们认为不是自己生的不愿意养。
　　
　　 四
　　 时间一晃，又是几年。这几年，宁檬和吴晓过得就只像亲人。每天下班后，他除了收拾花花草草、鱼缸里的鱼，就是抽烟喝茶刷抖音。她除了洗衣做饭外，就只有追追剧。然后各自睡觉。她已经记不得是从好久开始分床睡的了。除了对彼此都不再有性趣，还嫌对方的鼾声吵自己入眠。
　　 直到这次因疫情被隔离在家，宁檬就觉得不对了。
　　 疫情期间，宁檬的公司先是安排她隔两天去值一次班，然后是隔一周去一次，最后是彻底不用去了。她一想到公司也不只是裁她一个，也就不那么难过。工作没了等疫情过了再找呗。可没想到回到家天天与吴晓在一起，会让她下定离开他的决心。
　　 呆在一个屋檐下的她与吴晓从早到晚，找不到一句话说。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思前想后，宁檬对吴晓说：“我们离婚吧，放了你也放了我。”
　　 吴晓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宁檬又问他：“没什么存款，就只有房子，房子怎么办？”
　　 吴晓说：“谁搬出去谁都拿不出钱来补偿对方，不如卖了，钱一人一半。”
　　 于是宁檬托朋友将房子挂到了中介公司的网上。没想到很快有人来买，于是临别在即。
　　 天亮了，吴晓帮宁檬把所有的东西搬到她新租的房子里。离开前他说：“宁檬，我后悔了，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怎么回转？你再帮我把东西搬回去吗？回哪儿？房子已经卖了，我们的家没有了。”宁檬红着眼无力的看着他说。
　　 吴晓眼一热，转身出门离去。
　　
　　 五
　　 吴晓舍不得宁檬。相信妈妈对这个儿媳妇肯定也是舍不得的，她在妈妈的眼里除了没生出孩子，什么都是好的。宁檬聪明能干，对人热情，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虽然随着时间流逝，她没有了从前青春可人的俏模样、没有了纤细的腰身和飘逸的长发，吃药后身体发胖的她每天晚上鼾声如雷吵得自己睡不着，但，吴晓已经习惯了。
　　 吴晓知道没有孩子不能怪宁檬一个人，他的问题也不少。他长期神经衰弱睡眠不好，爱喝茶爱喝酒，还不爱锻炼身体。他的精子少且精子的穿透力不强是造成那次宁檬宫外孕的主要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性再也不好奇，特别是宁檬长胖了以后，从后面都抱不住她了。偶尔看到手机上的美女引发冲动时，他宁愿自己解决也不去找宁檬，因为她为了生孩子，早也享受不到性爱的乐趣。
　　 也不是自己不喜欢孩子，每次去宁檬大哥家，他就很喜欢带着大哥家的二宝到处耍，这些年吃的、喝的、穿的、玩的，他没给二宝少买。可是妈妈不愿意捡别人生的孩子来带，他也没办法。这些年，大家给宁檬的压力实在太大，不怪她要离开。
　　 吴晓想，为了老娘，自己还是要加强锻炼身体，该治疗得治疗，要不遇到下一个她时还是要不到孩子怎么办？
　　 吴晓想，与宁檬分就分了吧，从此一别两宽。
　　
　　 六
　　 宁檬打扫完卫生，把东西归置好后躺倒在床上，仍然没有睡意。拿出手机，看到了朋友们给自己的微信留言：
　　 “来大连吧，我在这边的公司缺人手。”
　　 “来沃尔玛超市吧，所有的实体店关门，这里也不可能关门，人人都要吃要喝呀！”
　　 “来我的直播工作室吧，直播带货可是太热了！”
　　 “妹儿，我们一起开个公司，你来帮我管理”
　　 ……
　　 宁檬的心底涌出一股暖流。
　　 这些年在各种商场打滚，钱没找到多少，但人脉还是攒下不少的，到哪里还找不到一口饭吃？只要你肯干。现在自由了，一个人想到哪里都行。
　　 但去哪儿呢？得好好想一想。
　　 朋友在大连的公司，不能去。一是太远，如果去了以后不方便自己回来看爸妈。二是那个公司是扶贫公司，通过收购贫困地区村民的土特产卖给帮扶单位的干部职工。但帮扶单位经手的人胆子大啊，居然提出从村民那儿买100元一只鸡，公司开票要写成200元一只，扶贫款是不能含糊的，早晚得出事。
　　 沃尔玛超市也不想去，已经39岁的宁檬不想再给别人打工拿那点死工资了，一直打工自己哪天才到头呢？
　　 直播带货也算了吧，估计现在自己的样子会把买家吓跑！
　　 突然，她想到了房子。没想到与吴晓的房子才挂出去不到一个星期便有人买了。房子卖价50万元，卖房子的中介就有5000元的提成。她现在明白了，以前听人说卖房子的中介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也许就是这个意思了。
　　 于是她打话给留言想与她一起开公司的姐姐，问她想开什么公司。姐姐说，开一个二手房中介公司。宁檬说，太好了，与我想到一起。我想先去找一家房屋中介公司上班，学习一段时间后就行动。姐姐说，好，我与你一起去，等积累了经验，开我们自己的公司。姐姐还说，我们先出去玩一趟，放松一下，你这段时间不容易啊。
　　 与姐姐旅行回来，宁檬将过去留给了大自然的山山水水。满血复活的她来到了“宏喜”房地产中介公司。
　　 才两个星期便开单，成功交易一套价值42万的房子，提成4200元。新同事称她为第一奇人，入司十四天就卖房子。家里人戏称她为“宁房似锦”，比电视剧《安家》里的“房似锦”还要厉害。如果说卖第一套房算运气，那第二套呢？第四个星期她又卖出一套价值34万元的房子，提成3400元。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带客户看房回来被大雨淋成落汤鸡的心酸；带客户看房回到出租屋里饥肠辘辘的狼狈；被客户刁难时无处可说的委屈；被客户遗忘从早等到晚一天都不来看房时的失望……但这些又算什么呢，没有什么过不去。
　　 朋们都说，跑了这个月下来，她瘦了不少，下巴尖了，变美了！无论怎样，她相信，自己不会一直孤单到老，前面拐角处还有一个他在等她。如果他恰好有孩子，那更好，自己直接可以当妈了，当后妈自己是能接受的。实在遇不到他也没关系，等买到自己的房子，收入也稳定时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也是可以的。
　　 清晨，宁檬收拾好出门，今天天气真好。她伸出手对着阳光，按下手机自拍键，将自己的微笑发到朋友圈：亲们，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