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人生家园 >> 短篇 >> 江山散文 >> 【家园】南渠西——我儿时的村庄(散文)

编辑推荐 【家园】南渠西——我儿时的村庄(散文)


作者:梁永涛 童生,697.6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735发表时间:2020-06-11 10:59:26


   梦里的儿时,离不开那个村庄,即便是过去了半个世纪,想起来还是有些欲说还休的感慨。
   7岁那年秋天,正是人民公社化和大办公共食堂的时候,一天下午,母亲领着我去了她的娘家。外婆家离我们村五公里,虽说不远,却很少去。外婆外爷见到我十分高兴,那一日,正好在外地工作的舅舅也回来了,家里人来人往,气氛热烈。晚上,昏黄的油灯照着,大人们说着些往日的家长里短,外婆和母亲坐在炕上,我躺在母亲身子后面,没有多久就呼呼呼睡着了。
   次日清晨,我睁开眼,看见母亲拿着布包准备离开。我揉了揉迷糊的眼晴,敢忙穿好衣服要与妈妈一同回家。外爷外婆和舅舅都劝我留下。外婆说:“让你妈先回去,过几天你爸来接你。”说着便取出一把水果糖塞给了我。
   母亲走了,看着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有些忐忑。就这样我在这个村庄,开始了不寻常的年少时代。
   母亲回家后没过多久,有人捎来了我的书包和课本,并带来了母亲的话,说是让我就在这个村念书。
   次日,外婆要送我去学校,我说我不想念书,外婆说娃娃都是要上学的,不念书不行。我问外婆:“你们村的老师打娃娃不打?”外婆说不打,我半信半疑,磨蹭了半天,提出了个条件,让外婆一定告诉老师,如果我写错了字,一定不能打我,外婆笑着说行。
   那是1958年9月,已经开学好几天了,外婆把我送到了学校。一次念错了字,老师揪着我的耳朵,生气地说:“你长的这东西是个样子货!”然后,在我头上敲了两下,从此,我去学校时开始戴起了帽子。还有一次,那天天阴,早上喝的是稀饭,快要下课了,憋的难受,这时一个同学喊了声报告,说是要去尿尿,老师说“不准”,我想我要是喊,一定也是白喊,后来实在不行了,糊里糊涂喊了声报告,也没管老师准不准,拔腿就往门外跑,但是为时已晚,刚出教室门,没能控制得住,裤子全湿了,站在门外,我伤心地哭了起来,从此我就不想上学了。
   上了个把月学,事情有了变化。生产队长派外婆去水库工地,外婆说娃上学乍办,队长说是你的外孙子,送到他们家去,协商不成,外婆就带着我去了修水库的地方。
   水库工地位于县城西北,那地方叫白家河,离外婆家村庄40多里地,吃过早饭,生产队的一辆铁轱辘车,装载着粮食和行囊,还有几个派去干活的社员,由外爷赶车送我们去。我坐在车上,那天天气也好,太阳暖烘烘的,我很高兴。
   到了白家河,我们被安排在一户人家住,生产大队领队的头儿叫范子厚,他问外婆:“王嫂,你乍来了,这是谁家的娃?”外婆说:“这是我孙子,娃还上学,我不想来,队长不行,没办法呀。”“狗日的王正均,这老婆婆能干得了活?还有个碎娃!”范子厚骂着,其他人都在笑,那时五十来岁的人显得格外老态,外婆还是个小脚。
   王正均是生产队长,大跃进时,大炼钢铁和兴修水利,不时向生产队要人,年轻人大都派了出去,队里还有生产要搞,没办法队长就派外婆去充数字。范子厚担心外婆和我的安全,也没有给外婆安排活路,说是让外婆等机会,遇有送东西的车,就让我们回去。那段时日,外婆帮那家主人做些针线活,别无他事。
   过了好些时日,也没有等到能拉我们回去的便车,我和外婆只好步行上路。第一天走了二十来里,走到途经一个叫尧头的村庄。外婆的妹妹我叫老姨,老姨家就在那里,在老姨家停了两日,第四天终于回到了家。
   那时都说人民公社是金桥,要通过大跃进的方式,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到了共产主义,住的是楼上楼下,用的是电灯电话,干活不计报酬,吃饭不用掏钱。
   虽然楼上楼下和电灯电话一时还看不到,干活不计报酬,吃饭不掏钱已经成了现实,仅这一点,就足以使人们对共产主义充满期待。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公共食堂,我们队的食堂开在车再民家,他们家搬到外婆家居住。他家的门房成了做饭的地方,上房还有两间厦子是放置米面油和蔬菜的库房,几个中年妇女是专职切菜做饭的炊事员,开饭时社员们排着队打饭,有的用竹筷敲击着碗沿,有的在说说笑笑,没有数量限制,只要肚皮撑得下,馒头和面条放开吃,年轻人组成的青年突击队晚上搞突击,干完活会有夜霄。
   那是我记忆中最快活的岁月,最欢乐的时刻便是吃饭的时候,那一会儿,上百号人,端着碗,揣着馍,庭院的台阶上,门外的半截巷道,一派热闹景象。青春时期的小伙姑娘,一边吃着,一边打情骂俏,有的还眉来眼去,暗送秋波,惹下了一辈子都没法偿还的风月债。
   从白家河回来,外婆成了队里的专职磨面的,早上从饲养室牵头毛驴,套在石磨上,我们那儿叫碨子,从早到晚给大灶上碨面,每天都是浑身的面粉。
   我又被送到了学校,那里成了我最不想去的地方。一天下午,我逃课在巷子里,远远看见老师,敢忙走进一户人家,躲在大门后边,老师又把我从那儿揪了出来。他说:“你到哪儿跑,养驴的还不知到驴的毛病?”
   从1958年秋到1968年冬,我都算是南渠西的人,我的粮户关系在这个村庄。那时队里分配给社员的粮食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基本口粮,一部分叫劳动粮。基本口粮很少,劳动粮按照工分计算,这样的结果是,娃娃多的家里总是很困难。半截小子吃死老子,口粮少又没有劳动粮,多子女就是多困难。
   初时年岁小,时间长了总想回自己家里去看看,一个人不敢上路,只有跟着去公社办事或者走亲戚的人去一趟。巷子里的人叫我“黑人黑户”,有个年岁大的只要看见我,就说“黑人黑户”又来了,见到他我总是躲躲闪闪。与别的小孩玩时,一旦不高兴,人家就叫我“黑人黑户”。南渠西的人在生我气时都会说:“和家庄的,滚回你们的村庄去!”从此我就失去了村庄身份认同感,直到现在。
   邻居看着外爷外姿面黄肌瘦,认为不该养着我,有些人当着我的面对外婆说:“你赶紧把这娃送回去!”一天午饭时,我端着碗坐在大门外边的青石门墩上吃饭,一个小伙用白多黑少的目光看着我说:“看把老汉老婆饿成啥了,你个碎怂,还不滚回去!”他还举起手做着要打我耳光的样子。我惊慌地瞪着眼,等他走了几步后,小声说:“日你妈!”他转过身子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没有听清楚,要不肯定会打我的。
   饥荒最严重的时候,外爷的侄儿从甘肃酒泉回来了。外爷的哥哥16岁跟人去了甘肃,从此杳无音讯,父母临终时叮嘱他说:“一定要把你哥寻回来。”为了找到哥哥,外爷曾经步行去过兰州,始终没有探到音讯。哥哥流落在河西一带,据说先在敦煌,后来到了酒泉,临终时叮咛儿子,说是遇有灾荒没法生活时,就回合阳老家。那时候,河西走廊已经饿死了很多人。骇人听闻的边家沟事件,300多名右派活活饿死,有关数据表明,三年困难时期,甘肃有170万人死于饥饿。
   外爷的侄儿叫王智信,大个子,30来岁,媳妇和孩子还在甘肃。一天吃中午饭时,他看了看我说:“二爸二娘,粮食这么紧张,把这娃送回去吧!”我刚把一块菜圪塔塞到嘴里,眼睁睜看着那个叫二舅的人,半天说不出话。我哭得很伤心,外婆安慰我,外爷不高兴地说了二舅一顿,其实他也并非恶意,只是那时太穷了。
   外爷小时候,家里很穷,只有几间房子,正因为日子不好过,家里才打发哥哥出外学手艺,没想到一去,就再也没有能够回得来。快到解放时,外爷已经奋斗了两院房子,后来为供舅舅上学,卖掉了一院。我曾说:“爷爷你有先见之明,要不是卖了那院房子,咱家肯定是富农了。”因为有些田地,土改时定了个“小土地经营”成份,要是定个富农可就麻烦大了,“地富反坏右”属于“阶级敌人”一类。
   二舅回来后事情变得很糟糕,家里有两行厦房,外爷把一行分给了侄儿,自己留下的跟危房差不多。不久二舅卖了两间,不卖不行,妻子和小孩还在酒泉没法生活。后来家里被盗了,外爷外婆的寿衣不翼而飞,也是二舅偷的,后来他承认了,说是那边小孩病了,实在没办法才做了不该做的事。时间不长,他又把剩下的三间连同半边院子也卖了,原先的一家成了两家,这事对爷爷打击很大。
   还有件亊记忆犹新,是我偷了同学家地里的东西。一天上午,外婆要我闹点野菜,我常去村东的沟边和金水河谷,大人去不了的地方,对我来说小菜一碟,凡是猴子和山羊能到的地方,我都不在话下,常去沟壑挖野菜割烧炕柴,练就了我极强的攀爬能力,虽然小小年纪。
   我发现隐藏在半沟的小块坡地有些见绿,就奔了去,果然有所收获,不多时小小布袋就鼓了起来。回家的路上,一路小跑,还哼哼喞唧唱着歌。
   我以为没人能知到这事,放下东西出门去玩,同学的爸爸怒气冲冲朝我走来,骂了句“你个碎怂”,接着就赏了我两个耳光,这时我才明白那是他家的。要是知道同学家的,我就不会去偷,可是已经这样了,也只能让人家出气了。脸上烧乎乎,很疼很疼,眼前先是一黑,觉得嘴唇麻木,嘴里甜丝丝,伸手一摸,粘了不少血,鼻子也出血了,擦眼泪时,又把血抹在了脸上。
   围观的小孩跑去报了消息,外婆来了,和同学的爸爸吵了起来:“你看你把娃打成啥了,你下手就这么狠,娃娃家,你吓唬吓唬就行了。”外婆一边给我止血,一边理论,同学的爸爸见我那样子软了下来,说他一时在气头上,不该打我,给外婆赔了不是。那以后我明白了,私人的东西不能偷,生产队的可以,灾荒年月,人们都是这样。
   秋天粮食种类较多,有谷子,糜子,绿豆,黑豆,包谷,荞麦,棉花,还有红薯萝卜之类,人们已经养成了习惯,不管干啥都要捎带点能下口的,衣兜里,有时还在鞋里多少带点颗粒。拾棉花时,生产队在妇女交完棉花后,挨个进行人身搜查,办法总比困难多,顺手牵羊的事还是堵绝不了,尤其是妇女,也不是哪儿都敢随便摸的。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一到四年级叫初级小学,五六年级叫高级小学,初小各村都有,高小每个公社也就两所,一般设在大村庄和公社所在地。初升高分数不达标,要么来年重考,要么回家劳动,考试时全公社的集中在一起,试卷是密封的,监考老师扳着面孔,转来转去,盯得很紧,像是防贼似的,考场雅雀无声,显得严肃而神秘。
   南渠西小学4个同学,有两人没有被录取,入学时班上30多个。每年都有辍学和留级的,小村庄教学质量不如大村庄,大学校一个班一个教室,小学校两个年级坐在一起,叫复式班。二年级时,有个姓王的来教我们,那年他17岁,小学毕业没能升上初中,家族里有人在县委组织部,他就成了老师。那时17岁正是找对相的年龄,他人也长的俊,有个姑娘看上了他,两人耳鬓斯磨,教学的事也就受到了影响。一次我和同学去交作业,碰上两人正在咬嘴唇,觉得希奇,很神秘地用咬耳朵的方法,把这事告诉了朋友,很快大家都知到了,王老师让我俩站了3天。后来他被辞退了,正是3年级升4年级,新来的老师重新考了我们,20来个同学只有5个升了级。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读完小学就能算得上村里的文化人,六年级升初中之难就不用说了,我们学校毕业班90多个,只有19名考上了初中,结果免强读了一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了,停课闹革命,实际上等于失学了。
   我的初小读了5年,想起来很可笑,头一年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考试时听写拼音,声母还能答上,3个音节的韵母,好像从来就没见过,我咬着铅笔,看着老师的脸,渴望他能念出几个我能想得起来的字母。秋天开学时,我去了原来的教室,不曾有过丁点害羞的感觉。
   温饱问题难以解决,能上出名堂的屈指可数,学生也就没有积极性,一些学生因交不起资费而辍学,我常因为拖欠学费放学时被留了下来。小村庄还要轮流给老师管饭,自家人可以凑合,老师的饭不能马虎,其实供给老师的饭说来简单,一碟油泼辣子,一碟盐,两碟萝卜白菜之类凉菜,主食则是馒头或面条,这在1960年代并不容易办到。外婆把菜摆在饭桌上,再让我去请老师,看着碟子里的萝卜丝,有时不由自主捏上几根偷着吃,手又不大卫生,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三年级时的一天,父亲来了,说是要我回自己的村庄上学。那天晚上,外爷不住叹气,外婆一直淌眼泪,第二天上午,外婆拄着拐棍,领着我去了我们的村庄,把二爷爷三爷爷和几个族里的人叫来。外婆说前几年娃还碎,这两年稍大一点,能帮着干点活,实在没办法,离不开了,让我还在他们身边,她淌着眼泪,求家族的人给父亲说说,二爷爷三爷爷及其他人相互看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外婆说我很醒事,已经能帮大人干些家务了。那年春大旱,井里的水不能满足村民日常生活用水,有时不得不去金水河取水,外爷还得挣工分,家里有一个铁桶,那时多是木桶,又笨又重,我一头担着铁桶,一头担个竹笼,笼里放几块石头,以保持两头平衡。大约两公里多,小道崎岖,尤其是回来时,有一段坡势很陡,没法歇脚,须咬着爬上去。回到家里,外婆高兴的直淌眼泪,不停的说,娃长大了,顶得住事了。

共 7613 字 2 页 首页12
转到
【编者按】这篇散文,生动详实的叙述,丰富厚重的内容,回忆自己儿时的村庄——南渠西,那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正是人民公社化和大办公共食堂的时候,自己当年的校园生活,田地上农民的艰辛劳作,难忘那个饥饿的年代,浓浓的生活气息和乡土气息,更有时代的特征和浓浓的亲情洋溢。文末得结语升华了文章主题内涵,作者感动于如今的南渠西,是改革开放使村民告别了贫困,村庄的面貌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感谢发文分享,推荐阅读共赏!【编辑:秋觅】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秋觅        2020-06-11 11:01:02
  生动详实的叙述,丰富厚重的内容,回忆自己儿时的村庄——南渠西,再现了那个年代自己的学生岁月和农民的艰辛生活。感谢赐稿支持,欣赏佳作,期待更多精彩!
秋觅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