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调动(小说)
县城教师公开招考结果公示:辉的笔试、面试成绩均位居第一。
成绩揭晓后,他还没回学校,校内已经炸开了锅,守门老头说:“暑假里,他几乎每个早晨和晚上,都要到门卫处来和我下下棋,聊聊天,这几天虽没和我下棋,但早晚也都和我打过招呼,他难道会飞,什么时候到县城去参加了考试?
一位普通老师的工作调动,牵动了一批老师的心,不是他的工作调动对他人有多重要,而是很多乡下老师因此看到了进步的希望,辉通过公开招考调进县城,无疑给那些不想靠关系、靠背景进步的老师传递了信心,以后他们也可以凭本事调到城里去了!
辉是一位乡镇中学教师,对调进县城早已绝望,没想到银行调整布局,收缩乡下网点,在银行工作的妻子小宇,随着银行网点的移动,调到县城去了,突然间,一家人过上了两地分居的生活。
辉是父母最小的儿子,头上几个都是姐姐,小时候读书成绩好,父母和姐姐对他过于宠爱,导致他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差,结婚后妻子勤快、宽容,包揽了家务,快到中年了,他竟然连饭都不会做。
现在,他独自留在乡下,生活非常不方便,调到县城去,成了辉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工作调动对某些人来说,也许就是一句话的事。校长的妻子王老师,女儿上了高中,丈夫希望她调到县城去陪读,教育局先准备将她安排到高中从教,她担心教学压力太大,不同意。又企图安排她到小学去从教,她嫌城里小学生难管,也不同意。后来将她调到县教研室去当教研员,她马上同意了。教研员堪称老师的老师,个个被称为教育专家,待遇好,社会地位高,几乎无任何工作压力,也不需要有多大的工作能力和水平,是那些有关系和背景的老师趋之如骛的地方。
同事宋老师也没什么关系和背景,连班主任都胜任不了,却酷爱打麻将,他妻子在县城工作,周末回家后,经常陪教育局里几位副局长打麻将,混熟了,在麻将桌上提出工作调动问题,一位副局长说:“高中差老师,你就到县一中或者县二中来教书吧!”
宋老师连连摆头:“给几位大人说实话,我这个人打麻将可以,耍嘴皮子也可以,但真不是教书的料!”几位麻友听了哈哈大笑,宋老师就势提出:“不如将我调到教研室!”
不久,一张调令,他也进了教研室。
李老师年轻貌美,以前在学校食堂当炊事员,和一位干部勾搭上了,通过“考试”,当上了老师,和大龄未婚教师胡老师闪电般结了婚。
新婚第二天,胡老师被学校安排到外地去开教研会,他刚上班车,和李老师相好的那位干部就迫不及待地赶到学校,大白天躲在新房里寻求刺激,没想到胡老师上车后,买车票时,发现忘了带钱,下车后匆匆赶回来,现场逮住了他们。
这位干部能耐很大,面对怒火冲天的胡老师,不慌不忙地从李老师赤身裸体的身上爬起来,对握着拳头、堵在门口的胡老师说:“这件事,你可以去告,也可以现场对我们拳打脚踢,最终的结局是我的职务被免,过段时间又东山再起,而你和妻子将颜面扫地,永无出头之日。如果今天放了我们,我发誓以后不再和她来往了,还负责将你们夫妇都调到县城去工作,而且保证将你提拔为县城学校的副校级干部,两项选择,你自己决断!”
一个月后,胡老师如愿以偿的当上了一所县城小学的副校长,妻子随后也调到了那所小学。
辉工作踏实,大学毕业后,年年担任毕业班班主任,没有任何不良嗜好,除了工作,就是看书、写作,这样的人,想调到县城去工作,简直难于上青天。
两人分居了一段时间,妻子不乐意了,辉虽然不爱做家务,但书读得多,说话幽默,态度和睦,儿子非常听他的话,在他的辅导下,成绩年年位居班上第一。妻子不怕干家务,就怕辅导儿子的学习,当年读书,她学习成绩差,长大后靠接父亲的班,进了银行,现在看到儿子的作业就头痛,但县城里学校,对家长要求高,科科都要家长辅导,甚至连作业、试卷都要家长帮着批阅,一些家长胜任不了,只好高价请家教,辉在乡下工作,乡下的房子不能卖,城里房子又刚买,欠着贷款,每月都要还,没钱请家教,只好由妻子小宇凑合着辅导。
一个周末,小宇带着儿子随同事一起出去野炊,忘了辅导儿子作业,周一上课后,老师将正在上班的小宇通知到学校,在办公室里,老师把他儿子的作业本扔到小宇面前,勃然大怒:“作业比上厕所的纸还脏,我不知道你这个家长是怎么当的?自己都不对孩子负责,还指望老师对你儿子负责……”
将小宇数落得脸红耳赤,无地自容,走出校门就气急败坏地给丈夫打电话:“工资指望不上你,辅导儿子指望不上你,家务事指望不上你,我找个丈夫还有何价值?你下学期如果还不能调到县城来,我们就离婚!”
小宇在辉面前往往说一不二,她的电话,给辉施加了强大的精神压力,辉心态好,遇事处事不惊,在课堂上娓娓道来,能说会道,但妻子的数落,却让辉白天心神不定,夜晚彻夜难眠。
他们还没结婚前,小宇和父母住在乡下,姐姐住在城里。一天休假,她去看望姐姐,推门进去后,看见姐姐坐在沙发上落泪,问姐姐为何事伤心?姐姐对她哭诉:“儿子成绩不好,我们又没能力辅导,这次家长会上,老师点名将我们两口子批评了一通,哎,真丢人!”
“那以后怎么办呢?”小宇担心地问。
“还能怎么办?为了儿子的前途,请家教呗!”姐姐无可奈何地回答。小宇非常理解姐姐的难处,姐夫刚刚下岗,靠跑摩的挣钱,姐姐在工厂上班,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工资却低得可怜,一家人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如果再为孩子请家教,经济困境可想而知。
从姐姐家回来,第二天在银行上班,刚好遇到辉去取钱,见旁边的同事纷纷抬头,热情地喊他老师,她也昂起头,还多看了辉几眼,等辉走后,和小宇关系最好的同事介绍说:“他可是一位优秀教师,教学质量高,对孩子有爱心,我侄女就是从他班上毕业的,现在已经上大学了,还对他恋恋不忘,可惜乡下教师待遇太差,社会地位低,至今还是单身!”
“待遇再好,如果孩子不努力学习,挣再多的钱也被家教老师收去了!”小宇还在为姐姐担心,没好气地回答。
“对呀,找个老师,就不担心孩子学习了,小宇,你和他都没找朋友,我将他介绍给你,如果结了婚,凭我们的关系,将来孩子读书也可沾沾光!”同事们纷纷附和,拿小宇开玩笑。
“好呀,你们就帮忙介绍一下呗!”小宇一边忙于工作,一边随口应付。
又是一个周末,和小宇关系最好的那位同事,邀请小宇到她家去吃晚饭,平时小宇到她家吃饭是常事,没多想就答应了,进屋后,发现辉也在。突然想到那天的话,红晕瞬间烧燃面容。
两人交往了一段时间,小宇发现辉虽然不善言辞,说出的话却句句能打动人心,不善于拉关系,但有爱心,还经常在报刊杂志发表文章,可惜,好端端一个人才沦落到娶不到媳妇的地步。
“天赐佳婿!”小宇认可了辉。
父母坚决不同意,还请当老师的姑妈帮着劝她,姑妈对她说:“乡下教师社会地位低,工资低,没有关系和背景,将永无出头之日,有工作单位的女孩很少愿意嫁给老师的,你在银行工作,单位好,工资高,人又长得漂亮,甩了辉,我马上帮你介绍一个小伙子,他在税务工作,爸爸在政府上班!”
小宇温柔贤惠,却认死理,还得到了姐姐的支持,姐姐对她说:“找个老师,孩子将来读书,不知道要少操多少心。”
小宇没听父母和姑妈的话,先斩后奏,果断地嫁给了辉,如果现在不能辅导儿子学习,按照妻子的个性,她真会离婚的,何况小宇气质颇佳,风韵犹存,让很多男人垂涎欲滴,离婚后,在城里再找个单位待遇好点、有一定权势和地位的男人,简直易如反掌。
整个晚上,辉头脑中都在不停地思索:“我怎么才能调到县城去?”
调到县城去的老师,几乎无一人是凭能力调去的,在县城教书,对老师能力的要求反而更低一些,一位同事在学校教学质量差,每次考试所教班级的成绩都位居后列,还管不住学生,他的课堂经常乱哄哄的,调到县城后,却成了名师。
辉和他关系要好,私下问他采取了什么办法?
他神秘地对辉说:“提高乡下孩子的成绩全靠老师,大多数乡下家长不帮老师的倒忙,已经谢天谢地了。城里家长没有不关心孩子成绩的,在乡下教书我们像老师,在城里教书,老师却像领导。学生在课堂上不听课,通知家长来管。学生作业做得太差,可以责怪家长。孩子成绩差了,质问家长为何不关心自己孩子的前途?一句:‘难道什么事情比孩子的前途还重要吗?’可以问得家长哑口无言,再威风的家长,在孩子的老师面前,大都唯唯诺诺的,在城里教书只要能吓唬住家长,就不愁不成名师!”
凭关系调动工作大家倒是习以为常,但辉的亲戚中,职位最高的就是一位快要出五服的舅舅:“在当地村小组当组长。”也有几位同学担任了领导干部,一次同学聚会,辉曾受邀去了一趟,聚在一起不是打麻将就是喝酒,和辉早已不是同路人了,辉也无法融入到他们中间去,话不投机半句多,那次呆了不到半天,他独自一声不吭地悄悄溜走了。
辉第一次彻夜失眠了,晚上瞪大眼睛,毫无睡意,看着黑暗从卧室里悄悄溜走,看着亮光透过窗户爬进了卧室,听到学校的起床铃响,才精神疲惫,有气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
上班后,他刚到办公室坐好,同事松走了过来,神秘地问他:“你认不认识福?”
“以前的同学,还不认识?怎么突然提到他?你认识他吗?”辉好奇地问。
“人这辈子真不好说,福和你是同学,工作后凭关系,在官场上一路飙升,没想到体检,竟然检查出到了肝癌晚期,可惜!可惜!要是不当官,和你一样,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也许就不会得这样的病了!”松带着幸灾乐祸的口气,大发感慨。
“得不得病,与当官有什么关系?”辉今天心情不好,黑着脸质问。
“关系可大了,我们每天将主要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他们将主要的时间都花在吃喝玩乐上,昼夜颠倒,大吃大喝,能不得病?......。”松又开始心情亢奋地发表演讲。
辉低下头,埋头批阅作业,不再理睬松,松自讨没趣,却欲犹未尽,到其他办公室发表高见去了,辉不爱参与评论这些事,但不得不承认,松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刚工作的头几年,因为业绩突出,辉被提拔为学校主任。每次上级到学校来检查工作,他都要跟着校长作陪。
在酒席上,就数他的官职最小,个个不敢得罪,不仅要敬酒,还要替他们喝酒,好不容易等到宴席结束,又要陪他们去按摩或洗脚,这些活动结束后,还要去KTV高歌几曲,唱累了,再去宵夜,让辉一路陪着受活罪,醉醺醺的、睡意朦胧的结束了宵夜,校长看看时间,却大声宣称:“凌晨两点钟,夜生活才开始!”
通宵不睡,辉眼皮打架,四肢无力,他们却精神抖擞,有人说:“他们白天文明不精神,晚上精神不文明!”真是概括得形象生动。
各种检查应接不暇,辉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担任主任不到三年,就辞职了,别人都说他傻,妻子却非常支持他的决定,吃吃喝喝,不是辉所乐意的。
比辉还大两岁的另一位胡老师接替了主任职务,陪着校长迎接了几次检查,马上受到校长赏识,甚至还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胡老师和辉一样,也善于写作,担任主任不到五年,就调到县里一个局里担任办公室主任去了,工作了几年,业绩突出,正准备提拔为副局长时,检查出了癌症。
他去世后,胡老师的妻子对辉说:“他大多数时间泡在酒店,晚上通宵达旦陪客人打麻将、吃吃喝喝是常态,还是你有眼光,提前远离了那个要命之职,虽然穷点,地位低点,但过得坦然!”
安心在乡下教书,自得其乐,从没想到会去求人,现在要调动工作,才发现关系的重要性,可惜这么多年来,辉从来没想到要去经营所谓的关系网,社会关系一片空白。
“现在不是不能公款吃喝吗?”国家形式发生了巨大变化,党已经亮起了反腐利剑,辉不相信他们还会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大吃大喝,松到各个科室将福得癌的消息传递结束后,又回到办公室,辉突然想到中央的八条禁令,问松。
“吃喝惯了,哪管得住嘴!只不过不敢明目张胆的在大酒店吃吃喝喝了,现在都躲到农家乐去了,你仔细观察,哪家农家乐的生意不兴隆?”松带着嘲笑地口气回答。
辉若有所思,点点头,继续批阅作业,松也开始静下心来备课,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福和辉当年同桌,学习成绩比他差,但福有关系,背景硬,大学毕业后从事了行政工作,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一路飙升,辉在乡下工作,原地不动,他们早已不再往来了。
夜晚,辉躺到床上,马上又没有了睡意,他突然想到:“何不去求福,人虽将死,余威尚存,说不定他还真能帮上忙!”
想到这儿,辉如同发现了新大陆,又看到了一丝希望,一骨碌爬起来,给妻子打电话,辉在工作中非常有主见,但在家里却无任何主见,遇事都要和妻子商量,他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妻子听,妻子没听完,就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还在电话中恶神恶气地吼道:“将死之人,谁会买他的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