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诚和美香来沸城打零工已经八个年头了，起初他们住在城乡结合部的王庄，随着城市的扩张，他们又搬在了李庄，又搬在了张庄，现在又搬在乌村了。美香恬静贤惠，肖诚憨厚耿直，几次搬家，几次结识新的朋友，但不管搬在哪里，只要与他们有过交际的，无不交口称赞。引用酒鬼李天佐老婆的话说：“他们两个呀，一个洁身自好，一个守身如玉。”
　　 事情果真如此。美香是一位极爱干净的女子，不止自己爱干净，把个肖诚整天收拾的也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因为打的是零工，干的都是些肩挑背扛出大力流大汗的活儿，一天下来，穿在身上的衣服，不是弄脏了，就是被汗水溻透了，可是不管在外面做工到多晚，只要一回到家，美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和肖诚白日里穿着的衣服，脱下来水洗了晾起来，等第二天再出工的时候，又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了，衣服的料子固然不好，但只一个干净，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了。
　　 美香如此，肖诚也不赖。那还是他们刚从张庄搬在乌村的时候，一天晚上他们正在房里睡着觉，突然地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肖诚急忙披上衣服走出去，就看见同住在同一个大杂院里的一个叫李天佐的酒鬼邻居，正在他家的门口站着呢。李天佐是一个酒鬼，这在肖诚搬来乌村的第一天就已经知道了。李天佐一看见肖诚开门走出来，就像看见了大救星，满脸渴求而又语速极快地冲他说：“大…大哥，帮…帮帮忙，借我二百块钱用…用用，过…过后立马还…还你。”说句实在话，虽然大家住在同一个大杂院里，可是肖诚满打满算才搬进来几天，他与李天佐两个人虽然也有过几次照面，彼此之间也打过几次招呼，但一张口就借钱，还真的没有达到这种程度；再一个，李天佐是个酒鬼，勤俭持家的肖诚是不屑于与一个酒鬼打交道的。只是却又考虑着二百块钱本也不多，兴许李天佐真的有什么急事要用，大家都邻邻居居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于是就转回身回屋拿出二百块钱来，塞在了李天佐的手里。大概李天佐也没有料到这钱竟来的如此爽利，可着声地说了好几声谢谢大哥谢谢大哥，然后才千恩万谢地去了。
　　  也就是从那往后，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李天佐再见了肖诚的面，都是一副千恩万谢感恩戴德的样子，并极客气地说着哪天一定要请肖诚哥喝个酒的话。每一次呢，肖诚都是冲他微微一笑，算是作了回答。及至李天佐提到还钱的事，肖诚又会说：“不急，不急，等哪天有了再说，等哪天有了再说。”如此几次，李天佐近乎要五体投地了，并嘴里不停地嚷嚷着：“肖诚哥是好人，肖诚哥是好人，你这个朋友我李天佐这辈子算是交定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一位经常找美香做工的老板在外地揽下了一个活，工期需要好几天，只是距家远了点，每天来回跑动实在太辛苦，于是就让美香几个工人带了被褥临时过去住了。也就在美香出外做工的一天傍晚，那天肖诚刚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外面做工回来，刚刚冲洗了身子，洗干净了衣服，正张罗着做晚饭，就听见隔壁李天佐的屋里，李天佐的老婆突然地就吼骂了起来：
　　  “李天佐，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个男人?老娘真的是跟你过够了，每天就知道个吃喝玩乐，每次打牌输钱了欠债了，就让老娘给你堵窟窿。”
　　  吼骂过后，紧跟而来的就是一阵噗噗的抽打声。
　　  肖诚这里正思付着要不要过去劝一劝，就看见李天佐手里攥着一瓶二锅头，大踏步地进到了他的屋里来： “真是个臭婆娘，这日子没法过了。来，兄弟，不管她，咱们喝酒。”并一屁股坐在了他的餐桌前。 
　　  可是喝酒得有肴啊！不管你肖诚爱不爱喝酒，人家李天佐亲自带了酒找上门来找你肖诚喝个酒，你肖诚再不识实务，总不能赶人家出去不招待吧！肖诚坐不住了，幸好家门口就有卖成品饭的，于是急慌慌地跑出去，买回来一大块现成的熟的猪头肉。
　　  李天佐大口大口地吃着肖诚买回来的猪头肉，一边嘴里啧啧称赞着：“香，真香。”一边频频地敬着酒。一来二去的，根本不胜酒力的肖诚就喝高了。
　　   半夜里，肖诚渴醒了，迷迷糊糊地起来找水喝，一睁开眼就看见李天佐的老婆正赤身露体地在他的床上仰躺着呢，肖诚激灵就是一个冷颤，酒就醒了一大半，急忙找衣服遮住身子，一边又拿了被单给李天佐的老婆盖上。也就在这个时候，李天佐的老婆醒了。
　　  “你怎么睡在了我的床上?”见李天佐老婆醒了过来，肖诚嘴唇哆嗦着问。
　　  “啊哈，肖诚哥，看把你吓得，我又不是母老虎，我还能把你吃了？”李天佐老婆一边揉搓着惺忪的眼睛，一边咯咯地笑着。不等肖诚再问话，就自顾把话说下去，“噢，肖诚哥，事情么，是这么回事，俺家老李前些日子不是向你借过二百块钱嘛，俺打算用俺的身子给您补齐了。价钱么?肖诚哥，您尽管放心，大家都是实诚人，我跟别人睡呢，一个晚上是一百块，您么，都邻邻居居的，俺就给您打个折扣，二百块钱三个晚上，您看做的做不的？”
　　  “出去——”
　　  盛怒之下，肖诚也不管不顾了，拿手朝屋门口的方向一指，恶狠狠地吼道。
　　  “哪钱呢？”
　　   见肖诚怒了，李天佐老婆急忙抱起衣服就往屋外跑，跑到屋门口又转回头来问。
　　   “不要了。”那一刻，肖诚的脸都黄了。
　　   “那就太感谢肖诚哥啦！”伴随着一个飞吻的动作，紧跟着一声拜拜，“咣当”一声门响，李天佐老婆一溜烟地跑掉了。
　　          ……
　　  日子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转眼间又到了忙年的时刻。肖诚和美香自然也不例外，随着年的一步步临近，他们两个人也该收拾收拾东西回老家过年了。可是家是那么遥远，家是那么闭塞。他们一大早就从沸城出发，坐火车，转汽车，一直到天黑的时候，才到达了他们所在的镇子。在镇汽车站外面的公路上，在渐浓的夜色里，他们两个人都默默地立住了脚根。美香往最贴近身子的一个衣兜里摸索了好半天，最终摸出一张银行卡来。她把银行卡塞在肖诚手中，然后就低着声对他说：
　　   “肖诚哥，这是你今年一年挣下的钱，都在这卡里了。”
　　   肖诚不说话，只颤抖着双手将银行卡接了。
　　  “肖诚哥，如果明年还出去，咱俩还是做夫妻。”
　　   肖诚依旧不说话，只将接过银行卡的两只手再次伸出来，把个美香环在怀里，可着劲地抱了抱。
　　  扯开肖诚的拥抱，一低头，美香就在夜色里跑远。
　　  望着美香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肖诚嘴里喃喃着：“明年还做夫妻，明年还做夫妻……”
　　 自己的日子自己过。只有肖诚和美香他们两个人自己知道：肖诚老婆常年有病，根本出不得门；美香男人几年前外出打工，在一家工地上摔断了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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