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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宁静•新】竹魂(散文)


作者:浩渺若尘 探花,13336.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022发表时间:2020-06-14 04:28:33


   故乡的竹子,漫山遍野。坡头坳背,房前院后,哪怕无泥土的石渣地,它们都能从石头缝隙钻出来,堂堂正正地立于乱石堆旁。
   小河边、田角头、菜园里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竹。它不识场合,就连水塘的堤岸,也会在春雨中冒出尖尖角。人们怕竹笋挤裂塘埂,便早早拔掉。可它不依不挠,此处拔又从彼处长。最后,乡亲们想个办法,每天赶十几头牛从塘埂上走过,把小尖角踩下去。过了几天,塘埂上便冒出一丛细竹枝条。
   竹是我家的包围圈。门前一排柿竹,屋后一片毛竹林。屋子周围人造竹林是父亲的工艺,竹林里藏着我快乐的童年。
   父亲新建的房子座落在村的后山,单幢独户。与老房子隔着五、六米高的悬崖,虽直线距离不过五米,可绕道到村里,却要走五百米。
   新居落成,屋后是山坎,门前是悬崖。时不时有鸡或猫狗从门前悬崖掉下,落到老屋顶上;时而有野兔从后山坎失足坠下,在屋檐下捡到野味美食。孩子们为打牙祭欢呼雀跃,父亲却满脸忧郁,他来到屋后,从房墙和山坎的八十公分的“一线天”往上看,云丝悬在一字形的天空,任飞鸟穿过。
   父亲眉头紧锁。他绕到房前崖边,手里抓着桎木,侧身打量,山崖数米高度,垂直于地面。父亲扯下桎木叶,扔到地上,转身去脚屋(农具存放的矮屋),扛着锄头出去了。
   父亲从百兜塘挖来几根麻竹栽到屋后,又带回几丛柿竹,放在阶基上。
   悬崖边,父亲用条形青石砌出一米宽的长方形空地。担来泥巴,捣碎整平,把柿竹成排栽下。屋外空地不能高于屋基,柿竹根下泥土较少,横躺在泥土中。
   过了几天,小小柿竹居然自己站起。几个月后,它们整齐地站成一排,像列队的士兵,等待我们检阅。一幅乐观向上的样子,在风中向我招手。父亲被它们感染,似乎舒展了眉头,小鸡有了柿竹的护卫,只要不出保卫圈,就不会掉队;被风吹落的袜子,柿竹也会拦下。
   次年夏天,柿竹有了变化。它们长高了个头,增添了许多新成员,横向纵向都扩宽了自己的地盘。柿竹围着房子,形成翠绿的屏障,春挡住斜风飘雨,夏拦似火骄阳。
   我与妹妹原地转圈,唱着儿歌:“团团转,打蒿苫(稻草床褥)。”仗着自己大几岁,我越转越快,越唱越急。山转水转房屋转,天转地转人在转,停不下脚步,分不清方向,一切随我而转。
   我站立不稳,踉跄几步,掉下门前的悬崖。
   妹妹的尖叫声,让我瞬间清醒。我本能地抓紧几根枝条,悬在半空中,稍稍定神才发现,抓住的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几根细竹。往下看,是老房子的猪圈;往上看,压弯的那丛小柿竹,努力托起我。
   母亲拿来长竹篙,我一番扑腾,被拉扯回来。我惊魂未定,扭头看身后的柿竹,竹叶凌乱,却挺直身腰。
   悬崖吓出我的魂魄,竹子托起了身体。我的命为竹子所救,竹魂融入生命。
  
   二
   竹子逐渐长满我的周围。老师的粉笔盒,是小竹篮;上课的教鞭,是一根小竹杆;我学习算数,是竹签;练习绘画,是画竹。就连孩子们的饭碗,都是竹兜兜。
   语文课堂上,老师讲解贫穷与富有、竹园与对联的故事。
   古时候,一户富人的后园种着一片竹林,围墙外住着一位穷人。穷孩子酷爱读书,富孩子不读书,仗着家境殷实,常欺负穷孩子。除夕之夜,富孩子显摆家备年货多,穷孩子什么都没有,他便在门上贴一副春联:门外千杆竹,家藏万卷书。以增添节日喜庆
   富孩子哭闹:“爹,不能让我家后院的竹去别人的春联上。”
   富人遂叫人把竹砍掉。穷孩子在上下联上各添一个字:门外千杆竹短,家藏万卷书长。富人更加恼火,命人把竹根挖掉,后园不栽竹。穷孩子在上下联上又各添一字:门外千杆竹短命,家藏万卷书长存。
   此刻,富人意识到知识是无穷的。他亲自送书给穷孩子,并让两家孩子相互学习。竹园与对联成为佳话相传。
   课堂上,我窃喜。我家门前的竹是自己家的,不会出现故事中的画面。至于书嘛,我的书干嘛借给他们看?自己能读就读,想玩就玩。
   老师似乎读懂我的心事。从教室后的山上砍一根竹子,剖开小口,直撕到竹尖。
   老师指着窗外的竹子朗诵:“虚怀千秋功过,笑傲严冬霜雪;一生宁静淡泊;一世高风亮节。”
   这是竹魂,也是做人的道理。虚怀若谷,坦荡磊落,积极生活;安于宁静,淡泊名利。如竹,飓风劲吹,宁折不弯;霜雪压至,亮节点头。
   一丛丛柿竹团结一致,任疾风劲吹,它相互扶持无私奉献,抵挡风雨。竹虚心,求学的态度;竹有节,励志的精神;竹正直,为人的准则;竹修身,骨气的象征。
   铁岗小学的莘莘学子,是漫山遍野的竹子,我是其中小小的一根柿竹。
   “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两面花。”虚心的竹魂溶入体内,感觉自己永远在学习的路上,笑对困难和挫折;无惧风霜,寒冬腊月时,保持苍翠的本色;节制有度,坚持不变的风骨。
   贾平凹谈及故乡时说:“你生那里,其实你的一半就死在那里,所以故乡也叫血地。”生在翠竹脚下,竹给予魂魄,让我重生,自己把粗俗和平凡都隐藏在竹根里。
  
   三
   疫情期间,防护新冠病毒禁足。人们掩户而居,我醒时浏览手机,睡觉枕着书眠。
   鼠年新春,江南湿冷,雁城无雪,唯有蒙蒙细雨。新冠可以封锁我的行动,却禁锢不了我的思维。
   北方友人发来一组雪景图片。冰天雪地,玉树琼枝,唯有一张,那是冰雪中的竹子,它俯身吻泥,弯成父亲佝偻的模样。
   “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咏竹》对冰雪竹子的刻画,情应此图。此情此景,我又想起父亲,想起家乡的竹子。
   父亲那年正在乡医院上班。他每天早早起床,把医院的两层,打扫一遍,到一公里外挑三担水,再擦好办公桌,才到上班时间。父亲会在上班的空闲,为同事们做午饭,毫无怨言,乐此不疲。
   某日,医院食堂闹贼,丢了八个鸡蛋。经排除法调查,父亲脱不了干系。他抽着闷烟,母亲急得围着父亲转。
   “老罗,鸡蛋不是你偷的,你说句话呀?”
   父亲红着眼眶:“就让时间还原真相,清者自清,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次年,医院食堂装修,鼠洞里发现许多圆形的鸡蛋壳,每个蛋壳都有一个小圆孔,是老鼠偷吃留下的。父亲又一次眼眶红了,还是什么也没说。他就像屋后的竹子,风霜雨侵,却依然坚韧不拔。
   老家门前修长的柿竹,也正耐受寒冬。它平静地站在风中,任冷雨冻雪来袭。彼时,父亲正在粤开颅切除肿瘤。手术成功后,父亲练习走路,练习吃饭,教他认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春末夏初时,父亲像听到什么召唤似的,吵着回衡阳。
   父亲回到故乡。他迈着刚学会走路的双腿,蹒跚地来到竹林。在一块巨石旁停下,用枯枝般的手,轻轻地拍去石头上的尘埃,缓缓地坐下来。微风轻拂的竹林,空气清新,如天然氧吧。父亲抚摸着身边的竹子,深呼吸,神态宁静安祥。
   竹林里,父亲找回大脑的记忆芯片,他喃喃自语地说话:“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我似乎听到父亲低沉的声音,穿透竹林的上空。
   “有节骨乃坚,无心品自端。几经狂风骤雨,宁折不易弯……勇破身,乐捐躯,毫无怨……成材勿计后,鳞爪遍人间。生来不为已,只求把身献。”竹为父亲还魂,他记忆恢复,吐字清晰,语句流畅。几十年前,父亲育人的句子,他字正腔圆地脱口而出。至此,父亲病痊愈。
   故乡依旧。老家门前的柿竹挤成排,密不透风;屋后的楠竹成林,遮阴避日。
   一生宁静淡泊,也许是父亲种竹的初衷。救我于危难、治疗父亲失忆,医顽劣,治俗气,质朴如竹,淡然如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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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竹魂》这是一篇很好地描写竹子高尚和不屈不挠精神的散文。作者旧屋坐落在各种竹子的包围中,这些竹子有着从不服输的斗志,不管风吹日晒,土地贫瘠或肥沃,它都依然努力生长且生长茂盛,甚至成了作者的救命物。另外竹魂还表现在“虚怀千秋功过,笑傲严冬霜雪;一生宁静淡泊;一世高风亮节。”它给了世人行为的标杆和准则,提示人们要虚心、正直、骨气、抱团。还有在抵御风寒雨雪的顽强不屈中,竹子都有不俗的表现,有这样的竹魂,给作者了力量,让作者悟出了面对任何困难都不服输的决心和勇气,从而驱走了心理的阴暗,迎来了生活的光明。散文在淡雅恬淡的竹子里,品出了高水平的不同竹魂,“细纤绿绿数棵竹,柔中有钢品质独。任尔东西南北风,风霜雨雪吾自殊。”散文语言默默中浸满了智慧的结晶,措辞浅浅里洋溢着魅力的充盈。感谢作者在宁静江山的文字挥毫。好文,力荐文友们共赏。【编辑:悬壶】【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0616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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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悬壶        2020-06-14 04:31:23
  好散文,感谢老师江山赐稿。愿老师再续佳篇。
悬壶
2 楼        文友:岚亮        2020-06-14 10:50:25
  翠竹青青,寓意悠悠。父亲爱竹,人生如竹。花开富贵,竹报平安。祝老师健康平安!
回复2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6-16 21:47:46
  感谢岚亮老师来访和留言鼓励。我曾经写过《竹韵》,而今又写《竹魂》,感觉还是意欲未尽。心中对竹的爱,似乎还没写透。敬茶问好!
3 楼        文友:林间风吟        2020-06-14 11:02:00
  自古以来,竹被作家和诗人所赞颂,写下许多动人的篇章。而今读若尘社长的这篇《竹魂》,却深深震撼了我。作者对竹的描写可谓力透张背,除了将竹的刚劲、清新、生机昂然、蓬勃向上展现在我们眼前,更强的是竹与人的合二为一,借竹喻人的手法自然娴熟,顽强如竹的“父亲”让人敬佩!向社长学习!
回复3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6-16 21:49:37
  感谢林间风吟老师来访和留言鼓励。老师的文笔好棒,比我刚来江山时,强许多倍。祝夏安文琪
4 楼        文友:宇蓝        2020-06-14 17:18:24
  一篇围绕竹子展开的散文。读过之后,我们可以从中领悟到竹魂化作作者老师一家人的骨气,耳濡目染地从父辈对子女的言传身教,会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拜读社长佳作,学习了。
回复4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6-16 21:53:15
  宇蓝老师对文章有更深的理解。父亲曾有句名言:黄金竹条下出好人。调皮叛逆的我,挨过父亲的竹条。这是父辈的教育模式!问好
5 楼        文友:淡泊宁静社        2020-06-15 08:09:50
  佳作,已向江山精品审核组申报!
淡泊宁静社
回复5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6-16 21:53:36
  谢谢!
6 楼        文友:老鼠的亲兄弟        2020-06-16 09:58:30
  没有想到浩渺若尘有着这样不一般的成长印记。用竹子打造的灵魂与气质,那样铮铮有声。令人打心底敬服,与深深地被这种灵魂所打动。也让我明白了,为什么会喜欢我的拙作,因为我的习作中也有我自己脚印。我家不在竹林里住,可天地间的一片气息,造就了我的不屈的灵魂。有着这种灵魂的,就可以在天地间相遇,相敬。
回复6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6-16 21:56:28
  感谢老师来访和留言鼓励。老师的小说里,有一个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的孩子,这是与我有共鸣之处。祝老师健康快乐!
7 楼        文友:峙榛起航        2020-06-16 19:07:46
  恭喜姐姐作品获精,赞一个!
坚持原创文学,梦想将在这里起航!
回复7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6-16 21:56:59
  感谢峙榛老师的鼓励,谢谢!
8 楼        文友:静虚散人        2020-06-17 20:54:37
  竹,与作者结下了不解之缘!融入身体,融入灵魂,和自己融为一体。小时候,父亲在屋前栽种的柿竹救了作者一命,这也许是天意,也许的确与竹有缘。“有节骨乃坚,无心品自端”,这是竹的气节和品格。也是父亲人格的映射。全文以“竹”为媒,以“魂”为线,逐步展开,最后说出“宁静淡泊”才是人生最高境界!好文点赞!奉茶问安!
冰川飞鸿,身体力行!
回复8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6-23 20:35:48
  感谢文友来访和留言鼓励。写竹的拙文,能得老师如此评价,除了感动,更感谢!
9 楼        文友:菁茵        2020-06-23 18:24:54
  托物言志,借竹子写出自己像竹一样的坚韧挺拔,父亲淡泊清正的气节。竹子与经历穿插得自然娴熟,笔法老到。
   另,读到父亲痊愈了,真好。
心若草木,向阳而生~~
回复9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6-23 20:32:59
  父亲痊愈了,还好我们没放弃。也曾气馁过,怕自己坚持不下去;也曾后悔,过度医疗降低家人和病人的生活质量。现在父亲好,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感谢菁茵挂记
10 楼        文友:菁茵        2020-06-23 18:27:45
  透过文字,读到若尘生活的地方是个灵秀之地,屋前屋后皆是竹子,不禁心生羡慕~
心若草木,向阳而生~~
回复10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6-23 20:27:07
  若尘想沾竹的灵气,用竹医愚。可是,若尘依然愚钝,医不切底。问好菁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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