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凯下班以后买回来一束鲜花。他抱着那束红玫瑰走进来，淡着脸，跟没事儿似的，就好像他买回来的是一块大饼，你该会想到我跟李阳有多吃惊。
　　 我们住的这间老旧的两居室房子距离护城河有500米远，很安静。开始是我跟李阳合租下来的，王凯上周才进厂，他后加入，虽然年纪比我俩大了点，也只能睡在厅里。我们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都还没有女朋友，口袋里都比较干净。我们过着从车间到房间两点一线的纯洁生活，工作之外的消遣是听音乐、玩手机。我们不逛夜市，不喝啤酒，不会被心血来潮的念头诱惑。
　　 我挺纳闷，那家伙是声称没有女朋友的，可他居然舍得花钱买花，买来一把不能吃也不能用的废物。莫非他有一个隐秘的情人？那女人的公开身份是别人的老婆？或是哪个按摩房洗头房的小姐？搞不清楚这个人。
　　 现在我们三个都回到了家里。离开工厂那条催人的传送带，回到家就换成了慢悠悠的节奏，变成了舒适的晚间生活，李阳躺床上戴着耳机听他的第二盘磁带，我在浏览着手机上的分类广告，王凯把那束花放在电视桌上，他没开电视，坐在破沙发上怔怔地发愣。
　　 后来王凯出去了，没带着他的花，那把花孤零零的躺在桌上。
　　 李阳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嗨！伙计，醒着点睡，看看他带回个……”他拃开手指举着两只手，两手之间表示出很大的距离，以完成他想说的话。他不确定我是否理解了他想告诉我的东西，又说：“看看他带回个什么样的妞。”
　　 十点半过后，我听到开门的声音，有人拖着脚步小心地走过门厅的地板。我悄悄地打开一道门缝，心里想着按摩小姐之类的，可看到的只有王凯一人。他一声不响，目光游移不定地看着那束花。
　　 李阳也贼兮兮地溜了出来。
　　 “嘿，王凯，”李阳站在他房门口说。
　　 “嗯。”
　　 “你没事吧？”
　　 “没事，挺好的。”
　　 “那行，睡吧。”
　　 “出去待会儿行不行？”王凯看着我说，“我有个故事想讲给你们听。”
　　 “行。”我说。
　　 这回王凯带上了那束花。我们出门，沿着小道往河堤那边走，天上挂着满月，空气中滚动着河的气味。王凯没急着讲他的故事，我们听见他低沉、缓慢的呼吸声。我们来到河堤，王凯低着头坐在栏杆上，像一只安静休息的母鸡。
　　 “知道电子城后面的那条走廊吗？”王凯开口问。
　　 我当然知道，我们偶尔上街，多半是奔着电子城去的。那是通向街心花园的过道，尽头是落地玻璃门。
　　 “三年前的今天，下着雷阵雨，从电子城出来的人，有不少聚在走廊里避雨。雨下的太爆了，把花坛里的花都砸倒了，雨点从房顶上溅起来，像飞射的子弹，这些我从玻璃门里看得清清楚楚。一株美人蕉栽倒了，它又大又红的花朵垂下花坛，花瓣浸到雨水里。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看到了，哎呀一声，然后像在操场上跑百米一样向那花跑过去……”
　　 我想象出一个女孩在游廊里奔跑的情景。她迈着小鹿一样的步子，扎成马尾的头发飘了起来，身旁的人侧身避让着，由着她奔过去。有人大声发出警告：小心了别撞上玻璃！
　　 他讲不下去了，离开我俩走下河堤，把那束花打开，一支一支放进水里。那些花随着流水缓缓而去。
　　 王凯走回来接着讲：“晚了，一眨眼功夫爆炸已经发生，随着一声炸响，玻璃门哗啦一声飞溅开来，像下了一阵玻璃雨。那个女孩一下子定住了，瞪大的眼睛还眨了一下，才慢慢地倒下去，扎进一个人的怀里。人们都围上来，喊她，掐人中，拍脸蛋，有人摘去落在她身上和头发上的玻璃片。嵌在她脖子上的一片玻璃拿下来的时候，鲜血才开始往外涌，一下一下的喷着往外涌，好像伤口里藏着一个唧筒一样……”
　　 李阳说：“赶紧止血啊，堵住伤口，掐着她脖子。”
　　 我说：“是谁拿开她脖子上的玻璃的？简直是杀人害命。”
　　 王凯胳膊放在身两侧站起来，像是被我这句话打得失去了知觉，他环顾四周，仿佛无法想象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然后他哭起来，由于悲痛，由于愧疚，长而干涩的抽泣卡在他喉咙里。他发出一种被撕裂的声音：“那个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