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留守
　　 1
　　 太阳从西边的山梁间，慢慢的沉下去。灰蒙蒙的夜色仿佛一下子就笼罩了群山。刚刚还从容可见弯弯曲曲的山道，瞬间变得模糊，继而又完全在夜雾中消失了身影。
　　 小丫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村头的小河边，那块平时经常和小伙伴一起玩过家家的石板上，呆呆的望着被夜色侵染的黑漆漆的河水。内心的恐惧，让她依旧浑身瑟瑟的发抖。
　　 她想哭，却已经没有了眼泪，从放学到现在她已经哭了三四个小时，眼睛里已经留不出眼泪。悲伤的情愫是她这个13岁的年龄还不能完全体味和诠释的。在她内心里更多的是恐惧，对，是恐惧。是难以把握的，无人诉说，不知所措的恐惧。
　　 今天下午她被张老师欺负了。下午第三节是自习课，张老师对她说跟他一起去办公室一趟，把昨天的作业抱回来发给同学。小丫是数学课代表，于是就没心没肺的跟着张老师一起去了他的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还兼着张老师的宿舍，进门的地方放着两张书桌，一张书桌上面堆满了学生作业，另一张书桌作为张老师备课批改作业的办公桌。房屋中间拉了一个布帘。布帘的里边就是张老师的床。张老师家在几十里外的另外一个镇，所以从周一到周五都住在这个镇边上的小学校。
　　 进屋之后，张老师并没有直接告诉她，要抱那些作业，而是请她坐，而且亲切的给她拿饮料，还问她父母在哪里打工，家里还有谁，还把手亲切的放在她的头上，抚摸着。其实这种爱抚已经不是第一次，张老师有时会亲切的拍拍她的肩，有时会抚摸她的头，像父亲一样。
　　 而今天小丫却从张老师的眼睛里，看到异样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说不上来，但是那种眼光与其他时候不太一样，这种眼光里，好像有些炙热的光芒，似乎要将她融化。
　　 继而张老师慢慢的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并低下头开始亲她的嘴，起初她还想躲避，但是从电视里看来的那些亲吻的镜头，在她脑海里来回跳跃，新奇而又恐惧，让她浑身一下子瘫软下来，软的连呼吸都一下子难以为继。张老师的舌头一点点的撬开了她的嘴唇，牙齿，那种感觉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她想反抗，却没有一点力气，更没有胆量。
　　 看她没有反抗，张老师的动作更加大胆起来，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慢慢的一件件的脱掉了她的衣服，她心里此时的恐惧更甚百倍，恐惧让她不知所措的浑身发抖。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一下子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2
　　 小丫，小丫……
　　 奶奶苍老嘶哑的声音在村头呼唤着她的名字，小丫赶紧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害怕奶奶看出什么不对，一边赶紧用双手捧了几捧河水，洗洗脸。一边答应着，从河边走回到村口小道上。
　　 二能家的小菊都已经回来半天了，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我，我……在学校写作业。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饭都做好了，赶紧回去吃吧！
　　 奶奶？
　　 嗯！
　　 ……奶奶？
　　 嗯？！
　　 小丫欲言又止。小丫想，奶奶已经七十多岁了，告诉她奶奶会不会打她啊？还是算了吧！耳聋眼花，连字都不认得的奶奶，就算知道了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捧着碗吃饭的时候，小丫忍不住望着门前的山发呆。她已经两年多没见过父母了。
　　 父母都在广州打工，具体那里是广州，她也只是在地理书上看过。学地理的时候特别留意广州，只是因为广州有自己的父母。
　　 父母带着弟弟去广州已经两年了，连着两年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回来。家里只有她和奶奶一起生活，父母每月都会寄300块钱回来。过节的时候，才会打一个电话到邻居二能家，然后二能家的小菊就会站在崖头上喊：小丫，你妈打电话了！小丫，你妈打电话了！小丫，你妈打电话了！
　　 小丫一路跑过去小菊家去接。
　　 父母在她的记忆里甚至有些模糊。今天这个事，该跟谁说呢？
　　 小丫，一脸的茫然。
　　 匆匆的吃过饭，洗了碗，钻进自己的屋里。身上已经不像回家前抖的那么厉害。但是心里的恐惧是她这个年龄无法言说的。
　　 小丫早早地爬上自己的土炕，连自己最喜欢的电视剧《还珠格格》也一下子没有了兴趣。平时总嫌她看电视不好好学习的奶奶，并没有注意到孙女儿的反常，自顾自的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
　　 小丫靠在炕头的墙上，抱着被子，默默的发呆。
　　 3
　　 一个月以后，一切如常。
　　 张老师那次之后，又喊她去办公室，她不敢不去，还是乖乖的去了。事后张老师每次都会给她10块钱，让她买好吃的，并且嘱咐这事儿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这几次没有了第一次那么难以忍受的疼痛，她也慢慢的习以为常了。
　　 两个月以后，小丫升初中了。张老师再也不会让小丫去她办公室了。小丫也庆幸可以躲开张老师了。
　　 对于还不满十四岁的小丫来说，初一和小学，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镇上紧挨着的两个院子，一个从东门进入，一个从西门进入。中间有一道不高的砖墙隔开而已。
　　 初一开始了，张老师仿佛已经成为了过去。小孩子的快乐很快被新的小伙伴儿所替代。
　　 放暑假的时候，小丫的妈妈还回来看望了小丫和奶奶，并且从广州给她带回来了很多好看的衣服。但是妈妈似乎已经很陌生了。两年半，未从谋面。妈妈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小丫甚至都有些胆怯。直到两三天以后才跟妈妈亲切起来。而这时妈妈已经给她办好了初中的入学手续，该返回遥不可及的广州了。
　　 张老师的事，本来是想告诉妈妈的，却没有来得及。也可能是忘却了。也有可能是胆怯没敢说。反正直到妈妈离开，她都没有敢跟妈妈提起。因为她不知道，将这件事跟只在家待五天的妈妈说了，妈妈会骂她，还是能帮她做点什么？妈妈会去找张老师？然后呢？妈妈走了以后，她又去告诉谁呢？
　　 在这个小小年纪，本来该天真无邪的年纪，她的内心已经开始储存自己的秘密。
　　 有一天，正在上课，她感觉自己的肚子说不出的难受，有点涨，还有点疼，浑身没有力气，课间的时候，别的同学都出去玩儿了，她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突然感觉自己的腿上凉凉的，她低头一看，一下子吓得哭起来。一股红色的液体正顺着她的大腿留下来，她的第一反应是，我是不是要死了？一下子就不由自主的哭起来。这次的无助，比之张老师那次更甚。
　　 哭声惊动了同学，喊来了老师，下节课的老师也姓张，是个女老师。这个女老师温柔的笑着，告诉她，没事的。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才告诉她，你是大姑娘了，这是月经，女孩子长大的标志，并拿出了自己的卫生巾详细的给她讲述了月经的知识，经期的护理，以及卫生巾的用法，并告诉她哪里可以买到卫生巾。
　　 4
　　 时光荏苒，很快就过年了。家里依旧只有她和奶奶两个人，奶奶的眼睛似乎已经看不清人了，其实，这是白内障。小丫甚至从未听过这个医学名词。
　　 奶奶的腰也越来越弯了。头差不多都快能顶着自己的膝盖了。每走一步都能清晰的听到急促的喘息声。
　　 现在小丫住校，每周回家一次。因为初中放学晚，每周末走十多里山路回村的时候，天都差不多黑透了。剩下两三里的山沟沟里的路，几乎都是在夜色下走完的。
　　 小丫每次走到这里都一边大声的唱歌，一边近似小跑的通过，山上的不知道什么鸟的叫声实在太恐怖了，叫得她心里都跟着一下下的抽搐。
　　 快到村头时，碰上了小菊的爷爷，小菊已经跟着父母去了她父母打工的地方读书了，所以这段路只有她自己来走了。小菊的家里，只剩下了她的爷爷和奶奶。
　　 一旦看见有人，心里的胆怯才慢慢放下。看见有人，心里别提多高兴，赶紧像平时一样随着小菊一样喊：
　　 爷爷，天都黑了，你在这里干嘛？
　　 我去地里看瓜！走了一路渴了吧？走，跟爷爷去地里，爷爷摘个西瓜给你解解渴！说着拉着小丫就向崖坎下瓜地里走。
　　 一口气走了十几里路，的确也有些口渴，于是就跟着小菊爷爷去了。然而接下来发生事情，却是小丫打死也想不到的。
　　 也许是天真无邪的小丫，正在刚刚隆起的胸部，在瓜棚顶挂着的马灯闪烁的光照下，勾起了小菊爷爷尘封多年的兽欲，也许这就是一场计划已久的阴谋。小丫被小菊爷爷欺负了。
　　 小丫一直反抗着，可是小菊爷爷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叫不出来，并威胁她说，如果敢再叫就掐死她，小丫只好顺从了。任由小菊爷爷在她身上为所欲为。事后小菊爷爷还给了她5块钱，哄着她说，以后每周回来到这里来一次。
　　 小丫想告诉妈妈，然而她没有电话，打电话还要去小菊家，她不敢去。
　　 5
　　 三个月以后，也许是两个月以后，小丫记不清了。每次吃饭时，总觉得恶心。大多数时候看见吃的东西就想呕吐。小丫以为吃坏了肚子，过几天就好了。可是总也不见好。小丫想告诉奶奶的，但是给奶奶说了也没有用，奶奶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五个月以后，小丫的肚子开始慢慢的隆起来。几个月没有月经的小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连学校的老师也开始注意到小丫隆起的腹部时，纸终究包不住火了。老师几经周折才打电话找到小丫远在几千里之外的父母，父母亲一下子全都回来了，连几年没见的弟弟也回来了。弟弟不谙世事的看着陌生而又熟悉的姐姐问：姐姐，你要生娃娃了吗？
　　 父亲见面一句话没说，上来就给了小丫一记耳光：你个不要脸的，这是哪个小杂种的？其实他还不知道这是一个老杂种的！
　　 小丫，起初只是哭，什么也不敢说。后来在父母的威逼利诱之下，才把小菊爷爷的恐吓和禽兽行为，在惊惧不安之中哭诉出来。父亲第一时间，拿起一把门后的铁锨就冲了出去，母亲也顾不上哭泣的小丫，一路小跑着跟着父亲去了。
　　 小菊的爷爷这个老流氓，并没有接受应有的惩罚，只是被小丫气急败坏的父亲，按在地上一顿暴打。后来两家谈判，小菊的父亲也从外地赶回来，赔了45000块钱了事。本来小丫的父亲要10万的，小菊的爸爸和爷爷实在拿不出来，把家里的瓜田和牛都卖了，才凑了30000块钱，又向亲戚借钱，才凑了45000块钱。小丫的父亲看实在没有油水可榨的，才算了事。
　　 两家世代交好，就此完结。小丫和小菊也成了仇人一般。只认亲不认理的思维惯性在作怪，后来就算同在一个城市，也再也没有了来往。
　　 然后，小丫的妈妈带着小丫去了县城，花了几百块钱，把小丫隆起的肚子打下去。小丫，就此离开了学校，跟着父母去了广州。因为年纪太小，只好跟着父母在工地上食堂里帮厨，老板一个月给850块钱。从此过上了父母陪伴的日子，然而父母亲总是看她不顺眼，一个月只有一天没有打骂，就是揣着老板发给她850块钱回家的那一天。
　　 后来，小丫满16岁，办身份证回了老家镇上去过一趟。奶奶已经在父亲和由她引发与小菊爷爷的“战争”的时候离世，村子里再也没有了她留恋的，也没有了她回去看看的理由。办好了身份证，揣着一个月的工资，小丫就此从父母的打骂中消失。所谓的家里并没有她要的温暖，父母身边更没有她想要的安全。
　　 夺走她第一次的张老师依旧在教书，并没有什么法律的制裁，更没有因果报应。因为小丫从未告诉父母还有一个张老师。
　　 后来，有人在东莞见过小丫，那时她叫“婷婷”。再后来，“婷婷”也不知所踪。
　　 后记：早就想写一个留守儿童和老人问题的小说，今天看到一则关于教师强奸未成年学生的新闻，又想起二十几年前家乡发生的一个事件，随将其结合起来，写了这个短篇。值得反思的不只是漠视亲情和陪伴的留守，更可怕的是今天的孩子对自身的生理问题和健康性教育，在中国广大城乡都是极度缺乏的。从而又导致了性无知，艾滋病大肆泛滥，中国当代的孩子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地震逃生、火灾逃生、紧急脱困等教育的缺乏，比我们想象的严重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