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建国“光荣”退休了。之所以光荣，是因为校长在大会上公开宣布：“老李同志品行端正，工作勤奋，任劳任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同志。想退休？门都没有，必须得返聘！”
　　 能够享受此等待遇的、到目前为止实属罕见。
　　 但李建国似乎并不领情，私下里对着校长嘻嘻哈哈，有意避开这个话题，还编造理由说老伴死活不同意，最起码得让自己休息几个月再说吧……
　　 其实，他的朋友已经帮他联系好了工作单位，只是需要耐心等待几天，月工资要比学校高出五百块钱。
　　 校长实在无奈，只能随他去。
　　 退休后第一天早晨，老李就早早醒了，然后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拍了拍脑门自责道：“嗨呀！怎么搞得嘛，不上班了起这么早干嘛呢，真是老糊涂了！”看来，他依然没有更新新的时间观念。
　　 无聊时，老李就在街上瞎溜达，遇到了好朋友张友善，他去年就退了，活得似乎挺滋润，脸上红扑扑的。
　　 张友善热情地握住了老李的手：“多日不见，兄弟最近干嘛呢？怎么搞得嘛，一脸的沮丧、苦大仇深似的，连点精气神都没有，难道哪里不舒服吗？”
　　 老李递给他一支香烟，老张摆了摆手拒绝了：“老家伙，这破玩意儿我早就戒了。要想活到九十九，就要跟着哥哥走。老弟你听我一句劝吧，烟是恶魔，趁早戒掉算了。”他故意神秘兮兮地趴在老李的耳朵上小声说，“现在谁不想长命百岁啊，都想沾国家的便宜，多拿退休金嘛。想必老弟总不想和马占魁一样吧，刚退休没多久就去爬高烟囱了。”
　　 老李推了他一把：“去去去，不说些好听的，尽说那些晦气话！”
　　 老张又神秘兮兮道：“再给老弟透露一个长寿的小秘诀，那就是，就是……”他扫描四周，左顾右盼，“就是跟着我到街上去找小妹妹。老弟你不知道，那些小妞可带劲了，圆咕隆咚的大屁股，白嫩的皮肤，真他娘的带劲！不骗你，骗你是小狗！”老张一脸的严肃，并不像是开玩笑。
　　 “去去去！你呀，老都老了，倒学会胡骚情了！”老李朝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
　　 “你看看你，老了，老了又咋啦嘛？过去错过了大好时光，精神损失谁补偿？还不是靠自己慢慢想办法捞回来嘛。你瞅瞅你那个怂皮样子，扭扭捏捏地就像个缩头乌龟！即没胆量又没出息！算了算了，知道你老弟爱装假正经。不过呢，最近好像听说兄弟媳妇到上海去伺候外孙女了？这下倒好了，落了个清闲自在，只剩下你一个老逼开的在家里独守空房，空荡荡的房子冷不冷清啊？我就不相信你老逼开的能够扛得住寂寞。哈哈哈……”老张一阵奸笑。
　　 “好了好了，老家伙我奉劝你一句，最好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少干那种糗事，悠着点儿，千万别闪了老腰。老人要有个老人的样子，二货才去干那种糗事呢，也不怕传出去丢人现眼！”见老张仍然嬉皮笑脸，就推了他一把道，“老勺子你就会傻笑，狗改不了吃屎，快到西河坝卖沟子去吧！”说完就溜达着走了。
　　
　　 二
　　 闲闷无聊时，老李就玩手机。曾经在闺女的指导下学会了玩智能手机，他点击了“漂流瓶”，当即就捡到了一个瓶子，一个自称“芳芳”的女士留言道：天底下的男人几乎都是表里不一的大骗子！
　　 老李回复了一句：此言差矣，之所以缺乏爱情的婚姻，首先应该先检点一下自己的行为，然后再指责对方。要问问自己，男人为什么会一改初衷呢？
　　 芳芳很快就回复了：无论如何要谢谢先生你，仔细琢磨了一下，先生这句话好像并没有错。但是，会伪装的男人你见过吗？
　　 老李说：既然要伪装，那就充分说明了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和份量，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芳芳说：看来你是个哲学家，也可能是个情场高手？
　　 老李道：情场高手？什么话！你怎么能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呢？咱俩又不认识，你就用这样凄厉的语言伤害一个陌生人吗？看来你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活该被骗！
　　 芳芳好久没有回复，估计被呛跑了。
　　 第二天，老李看到了芳芳的留言：有个性的朋友，感谢你的开诚布公和与众不同的见解！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目前的处境只有一种感觉，好像被人无情地抛弃到了一个荒岛上！好孤单寂寞哟！要知道从前的我可不是这个样子，在单位里有说有笑，整天无忧无虑地喜笑颜开，可现在呢？有很多心里话憋屈着不敢对人讲。谁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都快把我憋疯了！如果有机会的话嘛，咱们两个不如见个面，有些话还是当面讲比较合适些。再者说，我还不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待见了面可能就有所了解了。我只希望能交一个通情达理的朋友，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仅此而已。最好是异性朋友，想听听你们男人的不同意见和见解，好吗？
　　 老李想了想，说：也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我住在乌鲁木齐，咱们之间的距离应该不会太远吧？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好无聊，就像迷失了航向的小船，可能退了休的老家伙都是这样空虚无聊吧？再者说在学校里待久了，每天接触的都是满满的正能量，很少与人沟通，估计与现时代的节奏都快脱钩了。说实话，也没有一个真正值得说说心里话的好朋友。有时候还胡思乱想，假如能够接触一个陌生的异性朋友，那未必也不是一件坏事，也算是一种锻炼自己的机会吧。
　　 女子说：太好了耶！有种直觉，此生中我们两个可能有缘呢。不过，要想获得对方的信任，大家最起码要做到互相尊重，以诚相待。再次声明，见了面最好别产生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思想单纯点最好不过了。你是男人，不介意的话可以先说说你的住址吗？
　　 老李说：咱一个大老爷们怕个啥，我住在沙依巴克区克西路丽华小区，妹子你呢？
　　 女子说：啊呀！你们那里我经常路过，没想到距离这么近啊！我家离你们小区只有五站路，我们是豪门景苑小区，明天我要到街上去办事，正好路过你们小区，你能不能出来见个面呢？
　　 老李一激动，不加思索地敲出了一行字：好，一言为定，不见不散！
　　
　　 三
　　 第二天早上，按照芳芳提供的时间信息，老李早早来到了公交车站。不大会儿，老李就接到了芳芳发来的信息：我很快就到你们小区车站了，如果你没有事的话就上928路车吧，车号是4533。”
　　 老李自言自语道：“这个神精兮兮的鬼婆娘，搞得跟相亲似的。”
　　 928路公交车缓缓进了站，老李不加思索地上了车。按照芳芳发来的照片，老李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身着红色短皮夹克的女子。两个人相视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女子看样子三四十岁，很漂亮，属于小巧玲珑型；圆脸盘，尖下巴，樱桃小嘴，披肩长发，只是眼神里充满了淡淡的忧伤……
　　 一路无语，到了商贸城就跟着她下了车。肩并肩走在大街上，芳芳打量了一下着老李说：“老李，我觉得你这个人说话办事最好要坦诚点，你说你退休了，瞧你这副模样最多只有四十五岁，看来呀，你也是个大骗子！”
　　 老李嘿嘿笑道：“谢谢夸奖，不过妹子你眼拙的很，也不瞅瞅俺这头发都花白了吗？还四十多岁呢，我想四十，可四十不想我呀。”
　　 芳芳说：“不会吧，难道，喔……不过呢，也可以这样说，像你们学校里坐办公室的人，工作轻轻，心情愉快，不操心肯定要显得年轻些嘛。”
　　 “谁说的，妹子你又错了。当年我们当知青的时候可苦着呢，整天在外面修理地球，风吹日晒的。不过呢，那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吃点苦受点累算什么嘛，最终受益的还不是自己嘛。”老李挽起了袖子，攥紧了拳头亮出了肌肉，“瞅瞅咱这体格多健壮。”无形之中，老李盯着芳芳就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战友，全然没了生疏感。“不是吹牛，学校每年进服装的时候，校长都让俺当去模特呢。”说着，老李就扭捏着走起了猫步。
　　 “哈哈哈……”芳芳被逗乐了。
　　 “妹子怎么笑得这么开心，还说不说男人都是骗子了？”老李又在算旧账，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来他不是一个会聊天的人。
　　 “谢谢老李哥，很久都没有这样开心了。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啥样子的人都有，人上一百，各样各色嘛。”不难从芳芳的口音里得出结论，她是四川人。她的眼神里又恢复了淡淡的忧伤，“老李你不晓得，以前我总觉得自己的婚姻是世界上最完美最幸福的，真没有想到啊，上次出了一个小小的事故，我三岁的孙子把我的手机掉到地上摔坏了，没有办法，啥子都搞不成喽。只能把卡取出来，然后把手机给孙子当玩具耍。”
　　 “手机怎么能交给小孩子玩呢，你也真是的！不过，宠爱孙子也没有什么错。但是有一个度，溺爱过份了会惯坏孩子的。”
　　 “李哥你听我说嘛。后来，我老公就把他的旧手机拿给我暂时用一下，结果呢，我一打开就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里面居然还遗留着他和情人的聊天记录和照片。”
　　 “不会吧！你老公他怎么那么粗心大意呢？”老李不禁为古人担忧。
　　
　　 四
　　 进了商贸城，芳芳东游西逛，老李紧随其后就像一只跟脚狗。
　　 芳芳挑三拣四购买了几件衣服，然后就嚷嚷着要请老李去下饭馆。老李说：“世上哪有女人请男人下饭馆的道理，还是由我来买单吧。”
　　 “李哥莫得客气，晓得你是个知书达礼的文人，但是有一点你还不晓得，我们家那个死胖子可是个部长，钱多得很。现在我们两个人可能快要离婚了，眼下不花他的钱，为啥子还要替他省着呢？”芳芳的眼睛里不经意流露出了一道凶光，好像不花她的钱就等于帮助了他似的。
　　 “那好吧，就依妹子。不过下次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由我来买单啊。”老李不甚感激，同时又扫了一眼这个漂亮的川妹子。心里面不由自主地涌出了一阵胡思乱想；假如这个女子要是自己的婆娘，那也是挺不错的嘛。
　　 芳芳领着老李进了一家川菜馆，点了三道菜；一份麻辣鱼，一份油炸麻雀和卤猪蹄。
　　 “李哥千万别客气，吃饱了不想家，可劲整吧！”
　　 “妹子，看来你是这里的常客？”
　　 “来过几次，尤其是那道麻辣鱼是我的最爱。李哥你也晓得，我们四川人的口味比较特殊，麻辣烫是最最巴适安逸的。”
　　 “到目前为止，你们两口子坐下来好好谈过此事吗？打算怎么样解决呢？”
　　 “不瞒你说，半年前就分居了。他个龟儿子还想碰我啊，脑壳想歪了都不得行！目前只有一个想法，哪怕就是一锭子把我敲死，死了也要和他离婚，绝不妥协！”
　　 老李暗暗骂道：龟儿子婆娘，死杠精！
　　 然后却悠悠地说：“以我之见呢，第一，你要抓住真凭实据，尽量不要弄成冤假错案。第二呢，还要照顾孩子们的面子，毕竟都当奶奶了。就像过家家一样说离就离了，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呢？要清楚，离过婚的老女人可不好找对象喔，你应该提前有个思想准备。再说离婚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最起码双方都没有面子，儿女们的脸上也不光彩吧？”
　　 “真凭实据我有啊！我有那个女人的电话和微信，我早就把他们俩的聊天记录和照片都发给她了。在确凿的证据面前，难道她还想抵赖不成？”
　　 “佩服！妹子你挺有心计的，都快成私家侦探了。”
　　 “要搞清楚，老娘可不是好惹得！那个瓜婆娘后来还主动约我出来，然后到饭馆里去吃个饭，并且当着众人的面向我跪地求饶。她说那段时间只是为了得到工程而有求于我老公，才不得已而为之，并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在里面，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你们女人真是奇葩。已经获取了第一手资料，情敌是谁都一清二楚了，还要亲自去戏弄人家。我就搞不懂了，那种场面对于你来说，恶气出了吗，心里舒坦了吗？难道不隔应吗？还要坐到一起吃饭，难道你不恨她、不想扇她的耳光吗？”
　　 “咋说呢，说实话确实有过想打她的想法和冲动。但是见到她给我跪下喽，我的心就软了噻。李哥，目前你说让我啷个办嘛？”芳芳又咬牙切齿，“前段时间也计划过花钱雇人去收拾她，还苦思苦想设计了一个阴谋，让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假装去和她谈恋爱，勾搭上了狠狠地日弄她一阵子，然后再找个借口一脚踹了她！也让她个骚货尝尝被侮辱的味道。可是呢，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真没有看出来，妹子你够歹毒的哈！再说呢，世上的任何事情并不一定随着自己的意志而转移的。更何况你派去的那个人又不是你的什么亲戚，万一弄出感情来，最终还不是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
　　 “不管那些，只要我开心就行了。”
　　 “我这人反应比较迟钝，妹子你这次把我约出来，其中也有这层意思吧？确实没想到妹子你够阴险歹毒的。不过呢，有句俗话说得好，仇恨宜解不宜结。觉得应该采取其他的办法，最好不要使用下三滥的手段。还请妹子你要三思，最好不能轻举妄动，弄不好会触犯法律的。”
　　 “是嘛，李哥，这话啥意思，是在教训我吗？”
　　 老李拱手道：“只是个建议，但是也挺佩服你的。可以想象，一个川妹子在新疆举目无亲，被人家如此这般欺负羞辱，无论谁都会产生想法的。可以得出结论，妹子你比较聪明，处理这件事情上可谓是老谋深算，并没有让那个女人识破你的小伎俩嘛。”
　　 “是的。我觉得这辈子没必要再见到那对狗男女了，他多次跪在我面前哀求：老婆，你想打想骂都可以，但是看在我们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千万不要离婚嘛。都是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今后再也不敢了。求求老婆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绝对没有下次了。”
　　 “估计他说的是心里话。刚才我也看到了你手机里他们两个人的合影照，女子长得即年轻又漂亮。而你的老公那副德行，长得猪头猪脸的好难看，要不是那个女人有求于他，估计肯定不会和你老公上床的。”
　　 “你的意思是我多虑了？还是放他一马给他个台阶下呢？”
　　 “是的，一切由你做主。世上的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猫。”老李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自己也是男人。
　　 “预料之中的事，你们男人肯定向着自己的同伴说话嘛。”
　　 “有些话也不能那样多嘴多舌，言多必失嘛。可以想象一下，假如妹子你真的离了婚，你还年轻，打算再找一个还是自己单过一辈子呢？”
　　 “说不定的事，一旦离了婚，万一遇到了合适的，指不定会再往前走一步……”
　　 “是吗？要搞清楚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年龄段，你敢保证后面的男人是个守身如玉的小伙子？还是能保证他对你一百个好呢？”
　　 “笑话，怎么可能呢。我都当奶奶了，一个黄脸老婆婆还想去找一个童男子嘛，等下辈子的下辈子吧，哈哈哈。”
　　 “说得就是这个理，就是要找，最多能找到一个离过婚的和死了老婆的老家伙，你就觉得他那么纯洁单纯，将来会对你那么专一吗？”
　　 “恼火，造孽呀！头疼死了！”芳芳低吼着，“目前只有一个想法，说得再巴适，再也不想见到那对狗男女！”
　　 “你嘛，”老李手指着她，“依我看你就是一个宁折不弯的死杠精，得理不饶人！”
　　 “李哥，李哥你不要生气嘛？”芳芳竟然拉扯着老李的胳膊耍起了娇气，“算喽算喽，这个烦人的话题就此打住吧。李哥，我们两个人来一小瓶‘牛栏山’如何？”
　　 老李盯着芳芳哭笑不得：“既然妹子想喝酒，那就整几口呗。”
　　
　　 ——2020年6月25日于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