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木本水源事出有因
　　 拐子放屁——邪（斜）门儿！
　　 值了一晚的夜班，王树生刚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就接到了老婆的求援来电。老婆怕影响他休息，担惊受怕了一整宿才拨通他的电话：“昨个晚上，不知从哪里钻进来了一只蝙蝠，在屋里扑棱了一整宿！”虽说蝙蝠寓意是福，但王树生还是不禁暗骂：狗娘养的蝙蝠！老婆患有心脏病，定被这只不识趣的活物惊吓得一夜没合眼。
　　 王树生家住一层，临近初夏，他家南向窗外杂草丛生的院子里便开始滋生蚊子。随着气温逐渐走高，这些不速之客对他睡眠侵扰的频率也不断加大了。他家的窗户是老式的推拉塑钢窗，窗纱又是质地柔软的塑料网纱，密封性较差，蚊子等一些体型本来就小的虫子，经常能从半开的窗户侧边和窗纱孔洞里钻进屋内，扰人清梦，见肉就叮。然而，今年的蚊虫格外来势汹汹，不仅出动得比往年早，数量比往年多，攻击性也比往年强。“三供一业”移交给地方政府后，南院因为再没有物业清理杂草垃圾，比往年脏乱差了许多，导致夏蚊成雷，到处是集团军作战的蚊子！但是，任凭王树生想破脑袋瓜，也无法想象体型跟蚊子相比犹如B-52轰炸机一般的蝙蝠是怎样钻进他家的。整个白天，他在家时刻严阵以待，四处搜索蝙蝠的踪迹，但遍寻不着。蝙蝠这东西昼伏夜出，白天指不定倒挂在哪个角落高枕无忧呢！检查了全屋的窗户，任是哪里也没有蝙蝠能够入侵的孔洞、缝隙。即便窗户边缘因为老化缝隙稍大，也远远不足以钻进体型较大的蝙蝠呀。直到晚间，关上灯后，一只黑色幽灵才在床与墙面的缝隙里飞腾而起。王树生跟迎接改革开放的春风一样赶忙打开窗户，连轰带撵了数次，那只不速之客才不情不愿地从窗口晃出去。蝙蝠走后，他愣了半天神儿，也想不明白这盐从哪儿咸，醋从哪儿酸。
　　 二、风从地起云自山出
　　 王树生家所在的楼盘是企业自建小区，原来归口煤矿后勤系统进行管理和服务，而他自己刚好就是后勤系统的主管领导。企业管理和服务这个小区的时候，安装了监控、雇佣了保安，门禁森严到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而维修和保洁则是企业自己的员工队伍，将小区的绿化和环境卫生打理得井然有序。每年经老王的手签发的仅用于这一个小区的维修维护资金就有两百多万，可见企业对于嫡亲孩子何其舍得投入。小区地处市中心，每一座楼栋总高只有六层，这在当今商品房总高动辄二三十层的情况下显得颇为稀有，因此大受职工的欢迎。更因为楼层低、楼距宽、绿化率高、环境好，不仅赢得了群众的口碑，也赢得了二手房交易市场的青睐，房屋交易价格在当地一直排在头部序列、居高不下。每次市里边、企业内部各级领导前来后勤系统检查、评比先进什么的，也都会被老王他们拉到这个小区走马观花巡视一番，小区也为后勤系统长脸，在评比中年年拔得头筹，被评为市级文明小区、示范小区、标杆小区，没少给老王的脸上贴金。按照国家政策规定，企业所属住宅小区的“三供一业”必须移交到地方，小区的改造资金也一并交给了地方政府。然而，这个小区不仅丝毫没有改造的迹象，就在老王他们按照移交协议约定于当年六月底将维修、保洁队伍和外雇的保安人员撤出后，新的物业队伍却还迟迟不见踪影，没有入驻。从那时起，小区大门行车道的护栏就一直高举着臂膀，门户大开，不论白天黑夜，都上演着一出“小区欢迎您”的活报剧，方便所有人随意进出。因此，不仅便宜了对面回迁小区富丽庄园那些个没有购买车位的业主，让他们可以开着私家车长驱直入、随意驻车，也令梁上君子们可以毫无羁绊地进入小区顺手牵羊，老王家对面的文祥家就在月黑风高夜被蟊贼光顾过。亲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打理过的小区日益衰败下去，一天不如一天，老王既心疼又无奈。他仔细观察过小区移交出去后的管理状况：绿化没人管，杂草长得没过了膝盖，比原来的绿植都要茂盛、高大，昔日修长挺拔的银杏树干上爬满了带刺的蒺藜狗子，活像红楼里落入泥淖的妙玉。其实，老王早就不指望楼道、地下室这些部位的卫生能保持在自己管理时的水准了。可问题是，小区现在连最基本的环境卫生都没人打扫，每天早上只有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头儿，骑着辆破旧的自行车，以与其年龄相适应的悠然行进速度在小区里晃悠，偶尔停下来捡捡纸头儿、塑料袋什么的。唯一可圈可点之处在于，各家倾倒的生活垃圾尚可以被定时拉走，否则，这个小区就更加潦倒不堪了。有时，实在忍不住，老王也蔫不叽地转到原来的物业小楼，跟每天在这里留守的老部下吴晴打个招呼。吴晴是原来该小区后勤项目部的经理，特别尊重老王，随着“三供一业”分离移交，她的工资和人事关系也划转到了地方政府，每日百无聊赖在楼中自成一统，主要忙活一件事儿——刷手机。见老王进门，她忙起身让座、倒水、看茶。一谈起物业管理的事儿，吴晴也是无可奈何，整个小区八百多户人家，就她孤家寡人一个女同志，谁家的房子有个头疼脑热都找她，又没有物业公司入驻，有时被挤兑得直想大哭一场。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区业主们的情绪越发躁动不安，业主微信群里的怒气和骂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多了：什么咱们的小区掉到后娘手里了、什么政府不作为之类的论调甚嚣尘上。个别过去经常找老王他们不是，对老王他们的服务和管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业主，也不由地开始怀念起老王他们管理小区时的那段美好时光了。老王对此不以为然，上辈子作孽、这辈子物业，吃喝拉撒睡、累死也有罪，对于干物业的苦处、难处，老王的体会太深了。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可是已经失去了，懂得珍惜也就迟了，就像覆水难收，悔之晚矣，充其量也就空余恨——人民群众怀念你了。一想到这里，老王多少有点小得意，这空余恨也算是对自己所领导的后勤工作的一种变相肯定！可是，再怎么得意和骄傲，老王心里还是记挂着这档子事儿，毕竟这里大部分的住户都是自己企业的职工，毕竟这里也是自己的家园，看着小区落魄至此，老王确实心有不甘。
　　 为此，他也曾经私下里与政府负责接收“三供一业”的孙主任探讨过小区物业管理的事宜。
　　 老孙悄悄告诉他：“市里某领导曾经向区领导推荐过一家有意全面接管小区的外地物业公司，只因这家物业公司报价太高，区政府财政困难，经济上负担不起，想通过招标政策吸引报价低的物业公司竞标，又怕惹怒了这个领导，所以此事就一直搁浅至今。”
　　 “那，什么时候物业才能进驻小区呢？”
　　 “不知道，”老孙一脸无奈地摊开双手，“除非这个领导调走！”
　　 老王听闻此言心里凉了半截，政府刚换届才一年多，这个小区就搁着去吧！又不死心地追问:“改造资金已经给了政府，一年之内不实施改造，无法通过财政部门的审计呀！”
　　 “那就不是你我操心的事情了，”孙主任哈哈一笑，又接着宽慰老王，“一来，审计也审计不到你老王跟我老孙头上；二来，你是快退休的人了，刚把后勤这摊子放下，怎么还惦记着小区物业，你是有病呢，还是有瘾呀，再说你有病我也没有药啊！”
　　 老王上心这事也是为自己着想，他在为自己退休后的生活布局。他想得很远，退休后的前十年，又有经济能力，又有身体条件，又有空闲时间，他要把在职时没有时间游历的名山大川悉数周游一遍，其余时间可以去南湖公园走走、健健身什么的，等七十岁之后体力不允许远游了，自家附近有个舒心的地方待着，幸福指数也挺高。他家窗外的南院面积大，虽然栅栏外边紧邻79路公交站所在的人民路，但因为并非是主干道，却并不显得喧闹。假若沿着围栏种上一圈蔷薇之类的绿植，搞搞立体空间绿化，可起到阻挡灰尘、隔离噪音、保护隐私的作用，再将土地平整收拾利索，既改善、美化了小区环境，又便于近水楼台、安全方便含饴弄孙，到时这小院就是闹市里的一片净土、小区内的世外桃源呀。住在楼上的可以不考虑这些，因为院子与楼上住户受到物理空间的阻隔，即使收拾利落了，楼上住户受益也有限，但他老王住在一层，向阳花木易逢春，春江水暖鸭先知，必然要比楼上住户琢磨得深远一些，考虑得周到一些，寻思得全面一些。如果南院环境脏乱差，各种会飞的会跑的小动物接连出没，首先“沾光”的就是一层的这几家，前段时间闯进他家的蝙蝠就是明证。
　　 真是无巧不成书，还没等老王采取行动，住在三层的韩大嫂已经把脑袋探进了老王家门，原来是找他商量收拾南院的事儿。韩大嫂七十岁的人了，嗓门儿洪亮，其疾如风，一点儿不像在农村劳作过五十多年的人。她跟韩大哥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喜爱土地，喜欢在地里播种、植绿。
　　 早前儿在农村，家中有个一拉溜儿一排八间平房长、面积近一亩地大的院子。韩大哥是农林专业出身，擅长植树，韩大嫂居家过日子，喜欢种菜。在种植方面，韩大哥是行家里手，经常对韩大嫂进行专业指导。然而，在近一亩面积的院子里种些什么，老两口儿的矛盾却很尖锐。韩大哥说院子里不能种绿化树，种绿化树就亏了，得种果树，结了果子除了自己吃之外还可以卖出去获得收益。于是，在院子里井然有序地种上了桃树、石榴、苹果。北方的气候、土壤适宜这些果树生长，而且，韩大哥还与时俱进，注重市场供需变化，隔几年如果哪种果子价格走低，就把相应的树砍了，换上新的品种。韩大嫂说隔段时间韩大哥就换树，赔了好几万了，还不如空出地来让她种菜呢，家里的吃菜问题也能一并解决！
　　 韩大哥见韩大嫂非要种菜，就给她出主意，让她搞林下种植。韩大嫂听取建议，果然在果树之下开了十几垄地。韩大哥见状又不干了，头头是道说种树讲究通风、采光、透气，韩大嫂的垄都开到他的树下了，既影响通风采光，又跟树争水抢肥，要求韩大嫂立刻将菜地收缩，给主要经济作物果树留足生长空间。韩大嫂怒从心中起：“你真不是玩意儿，当初我说种菜，你非要种树，答应我搞什么林下经济，我也依你话办了。到现在地都开了，你又让我收缩，就给我剩了几块儿菜板儿大的地方，看明天我不把你的树砍了！”
　　 见老婆急眼了，聪明的韩大哥也审时度势妥协了一步，最后的方案是：在原来要求急剧收缩种菜面积的基础上，给韩大嫂额外开恩拉屎拣豆儿似的留了几垄菜地，但是有附加条件——只能种小白菜、大葱、菠菜之类趴在地上生长的绿叶菜，不可以种辣椒、黄瓜、西红柿等等需要架秧子占空间大、占面积大的蔬菜。韩大嫂不得已接受了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款，临了只有恨恨骂一句：“真损！”因此，找一块儿能随意种菜的地方成了韩大嫂一直以来未竟的心愿。
　　 倒霉的是，后来他们所在的村子服从城镇化建设需要被光荣拆迁。这下，连这几棵果树和几垄菜地也不能保全了。韩大哥有退休金，有积蓄，见没有了发挥自己聪明才智摆弄果树的舞台，只得重新打鼓另开张，自寻广阔天地。他自掏腰包在隔壁村子租了十几亩地，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一圆自己绿化创收、安度晚年的梦想。先在地头儿盖了一间小平房，屋内垒炕搭灶，又劳师动众把换洗衣物、枕头被褥、锅碗瓢盆全鼓捣过去，终于实现了自己采菊东篱下的田园梦！韩大嫂呢，跟韩大哥老夫老妻相伴了一辈子，她这块槽子糕还真缺不了韩大哥这个鸡蛋。嘴上虽说是不情不愿跟着一起搬过去，但行动上却无比诚实，忙前跑后、做饭洗衣、料理家务一应俱全。同时，韩大嫂也有自己的小心思，通过跟韩大哥合作，成功地在这十几亩地上分得一杯羹，占有一席之地，同时，要是赶上蔬菜们闹个病虫害之类，还得依附韩大哥这个专家帮忙治理。两夫妻这下倒也相安无事，日子过得充实忙碌且有滋有味。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韩大哥夫妻俩内部矛盾再次爆发。韩大嫂勤俭持家习惯了，见韩大哥去市场上买来大量鸡粪给果树、蔬菜催肥，心疼得不行，主张说要自己散养溜达鸡，就跟每天吃饱了饭没事儿满世界瞎溜达的老头子似的那种鸡！鸡蛋可以自家食用，鸡粪可以用来施肥。多余的鸡蛋和鸡粪还可以出售变现，这法子简直一举多得，而且不可多得。韩大嫂也不禁暗自赞叹自己的才情和创意，大感自己真乃一雌独秀！过了半个多月，韩大嫂不知从哪张旧报纸上看到几个新鲜词，立马附会上去给自己的创意命名为生态养殖和生态循环，就是对副作用——环境污染毫无前瞻性的预见。
　　 那群鸡还是小鸡崽子时，倒也没有多大妨碍，一直到几十只鸡长到半大个头，尤其是那些个越发长得像大老爷们儿的小公鸡们，整天跃跃欲试引吭高歌，越长越大越发成势之时，不如意的地方渐渐凸显了出来：淘气的鸡群不仅让整个果园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鸡屎臭，还惦记上了菜地和果树，不但肆意啄菜，不时还把刚种下的名贵果树苗给啄得千疮百孔，案发现场就跟日本鬼子扫荡过的村庄一样，一片狼藉。
　　 韩大哥看着自己的田园梦破灭在即，终于忍不住跟韩大嫂摊牌了：“让你圈养你非要放养，你看看这园子给弄得鸡飞狗跳得像什么话！”韩大嫂自知理亏，但是倔脾气上头，嘴上不依不饶,鸭子死了嘴硬：“报上都说了养鸡就得散养才叫绿色生态，我就是要养小时候吃的那种鸡！”韩大哥撂下狠话：“限你十天之内把这些鸡处理掉，否则有鸡没我、有我没鸡!”韩大嫂也不甘示弱：“没门儿，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接下来，韩大嫂依然我行我素，俨然一副誓与韩大哥叫板到底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