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50年11月1日上午8点，朝鲜平安北道，云山城。
　　 浓重的雾气把本就不大的云山城笼罩，四周的高山丛林以及纵横交错的公路也在浓雾中时隐时现。在距离云山城北门直线距离约1.5公里的半山腰上，一棵老松树根部厚厚的积雪被缓缓推开。一个裹着白布的脑袋从雪洞里冒了出来，紧跟着又冒出了一个。最先冒出来那个人举起了望远镜，而后冒出来那个人，则端起一只带着瞄准镜的步枪对准了云山城北门的方向。
　　 “连长，有个南朝鲜的军官上了城楼，打不打？”
　　 江洋刚问一句，他的头就突然被连长于定国按进积雪里。
　　 “别说话，那个南朝鲜的官儿正用望远镜看咱们嘞，别动。”
　　 云山城那低矮破旧的城门上，南朝鲜第1师第12团团长朴正男，手举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对面那被云雾笼罩的山峦和森林。
　　 就在几天前，南朝鲜第1师先头部队遭到了身份不明的武装人员的突袭，先头部队被全歼。当朴正男奉命赶到战场时，他看见的是尸横遍野的惨景。更让朴正男感到不寒而栗的是，战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能用的武器弹药和物资全都不翼而飞。但是，一具敌军的尸体都没找到。种种迹象让朴正男越来越怀疑，中国出兵了。
　　 “报告长官，盟军来接替我们了，请长官快去迎接。”
　　 副官站在城楼下大声喊着，看他一脸兴奋的样子，朴正男也觉得心里一松。他下了城门，快步向团部走去。
　　 嘎！吉普车停在朴正男的跟前，右侧轮胎差点就碾到朴正男的脚，急刹车带起来的泥浆甩了朴正男一身。朴正男恼怒异常，右手摸向腰间手枪。但当他看清车上的人，同时也看清楚那人军服上的马头臂章后，朴正男立刻挺直了身子，抬起右手敬礼。
　　 “大韩民国步兵第1师第12团团长朴正男，在此迎接长官到来。我部齐装满员，斗志旺盛。”
　　 “朴，收起你那一套吧。你们要是齐装满员，斗志旺盛，还要我们来做什么？我一路上看见的不是军人，而是一群穿着军装的被吓得尿裤子的乞丐。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朝鲜人能在短短三天时间内攻占你们的首都，如果换成我是朝鲜人，恐怕连一天都用不了。”
　　 美国陆军第1骑兵师第8团团长帕尔默上校，一边训斥着同样是团长，军衔同样是上校的朴正男，一边用手套不停地抽打着朴正男头上的钢盔。这是近乎侮辱的举动，但朴正男不仅没有争辩，而且连敬礼的右手也不敢放下。但这谦卑不仅没让帕尔默的怒火熄灭，反而让他看朴正男的眼神多了蔑视和厌恶。
　　 “朴，我不管你的上司给你的命令是什么，我命令你，在我的部下认为可以接收你移交的阵地之前，你和你那帮胆小鬼必须守在阵地上！”
　　 “帕尔默上校，敌人很狡猾也很凶狠，我们损失惨重，急需休整，请尽快换防。”
　　 “朴，你们就是这样感激拯救了你们国家的美国军人的吗？我才不管你们死了多少，因为这本来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再重复一遍，在我的部下认为可以接收你移交的阵地之前，你们必须坚守阵地，否则就去死吧！”
　　 “帕尔默上校！是中国人，中国人出兵了。”
　　 “朴，你喝多了吗？中国人自己的麻烦还没解决，哪有心思管你们的事。就算他们出兵又有什么可怕的，他们只是一群刚刚学会打枪的农民，完全不是我们美国军队的对手。好啦！不要再为你的胆怯找借口，立刻执行我的命令。现在，马上！”
　　 朴正男犹豫了一下后，放下右手转身离开。帕尔默上校打开地图，对身边的艾德蒙少校说：“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已经没了充当炮灰的自觉和勇气。艾德蒙，云山很重要，我们骑兵1师的荣誉也很重要。诸仁桥是我们守住云山的关键，所以我把这个地方交给你的3营来守护。”
　　 啪！帕尔默儿的手重重地敲在地图上。
　　
　　 二
　　 啪！一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冻疮的大手狠狠拍在作战地图上。志愿军115师345团团长刘清川，双眼盯身边的战友们说道：“任务下达，116师主攻，117师助攻，咱们115师负责阻敌打援。咱团的任务是，在战斗打响后，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诸仁桥及其附近的324.2高地。将驻守此处的南朝鲜第1师第12团予以歼灭，并彻底切断敌之退路。总攻时间定于今天18点30分，大家都说说该怎么打。”
　　 政委李军说：“这是一块硬骨头，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破敌军三道防线，强攻守卫森严的诸仁桥之后，还要迅速攻占324.2高地。李承晚的兵打仗是怂蛋包，但用的是美式装备，火力比咱们强数倍不止，强攻伤亡会很大。都仔细想想，有啥好办法没。”
　　 政委话音刚落，简陋的指挥所内顿时热闹起来，经过反复推敲，一个作战方案最终确定下来。
　　 刘清川拍着桌子说道：“奇袭加强攻，就这么定了！政委，立刻将作战计划上报师指。”
　　 政委问：“哪个连队担任奇袭任务？”
　　 “我们连！”
　　 “我们！”
　　 几个连长争先恐后、各不相让，刘清川和李军相视一笑，心中既高兴又自豪。
　　 “都别争了，俗话说没那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这个任务光是敢杀敢拼可不行。这，这得活泛才行。”
　　 警卫连长于定国用烟袋敲敲自己的脑袋，随后站起身来到刘清川面前。
　　 “团长、政委，这任务警卫连包了。”
　　 于定国一说话，其他营连长立刻闭上嘴，没一个跟他争的。于定国十几岁参加革命，爬过雪山趟过草地，抗战时跟日本鬼子拼过刺刀，之后参加过辽沈战役、渡江战役，算得上是资格老、功劳大。要不是他大字不识一个，怕是早已经和师长、军长平起平坐了。
　　 要说那年月部队上不识字的人多了，参军前不识字，参军后可以学呀。可是让于定国认字就跟要他的命一样，而且保准是前脚学后脚就忘。
　　 这不识字还能勉强当个连排长，再往上就费劲了。想想看，一个团长连地图都看不懂，还怎么指挥打仗啊。就因为这，于定国都一把年纪了还是个连长。
　　 但是不要小看于定国率领的警卫连，这个连的指战员六成以上都是打过仗负过伤的老兵。论战斗力、战术素养和战斗经验，绝对位居全团之冠。345团每逢大战，警卫连不是做为先锋，就是压轴出场。用现在的话说，那是绝对的C位。
　　 刘清川知道于定国是啥脾气，只要是他看上的任务谁也别想抢去。更主要的是这次任务堪称虎口拔牙，而且事关志愿军入朝第一战的成败，责任极其重大。这样的重任交给别的连队，刘清川心里还真没把握。
　　 “老于，你要啥就直说吧，全团的人员装备随你挑！”
　　 一听这话，于定国就知道这任务没跑了，他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团长、政委，装备的事好说。人嘛，我要江洋。”
　　 李军皱着眉头说：“老于你可真会挑。东北军政大学的高材生，师长的心尖尖，咱们军也没几个呀！这是将来部队的脊梁骨，将来部队的指挥员不能都跟你似的大字不识！不行，我不同意！”
　　 “报告团长、政委，我请求加入警卫连的行动！”
　　 看着还不到二十岁，却长得高大魁梧一脸英气的江洋，李军犹豫再三最后说了俩字：“不行！”
　　 于定国一听这话立刻急眼了，他一把揪住李军的手腕就要理论，但却被刘清川拦住。
　　 “老李，我同意让小江去。”
　　 李军着急地喊道：“老刘！”
　　 “听我说。甭管到啥时候，咱们的战士都必须敢打敢拼。在面对强敌，面对危险的时候绝不能退缩。大无畏的革命气概，悍不畏死的战斗精神，不论到啥时候都是我军克敌制胜的法宝，也是我军必须代代相传的光荣传统。好钢用在刀刃上，小江有知识有文化，再让老于带带他，将来定是个有勇有谋的合格的指挥员。所以我同意他去！老李你呢？”
　　 李军来到江洋面前，他给江洋正了正军帽，随后转身对于定国说：“我把小江交给你了，打完仗他要是少根汗毛，我跟你没完！”
　　 于定国哈哈一笑说：“我的政委，你就放心吧！”
　　
　　 三
　　 下午3点，云山城内，美骑1师第8团指挥部。
　　 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正在闭目养神的帕尔默惊醒，他皱着眉头抄起电话。
　　 “喂。什么！这该死的朴，这狗娘养的朴，他竟敢脱离阵地！叫咱们的人赶紧接防，要快！”
　　 帕尔默摔下电话叉着腰在那生气，他真想一枪毙了朴正男。但帕尔默知道，此时他和他的第8团是绝对不能离开云山的。帕尔默再次拿起了电话。
　　 “艾德蒙，朴正男擅自撤离阵地，给我截住他。如果他不听劝阻，你可以开枪射击！”
　　 “是，长官！”
　　 志愿军345团指挥所内，刘清川放下电话大声喊道：“敌人要跑，总攻时间提前到下午4点。命令各部队立刻进入预设阵地，做好战斗准备，命令警卫连立刻出发！告诉于定国，6点之前必须拿下诸仁桥打掉敌军指挥所。拿下之后，就给我死死钉在那！”
　　 诸仁桥是在九龙江上的一座桥，在云山城的西南。桥北侧是一片开阔地，有一条公路穿过开阔地和诸仁桥相连。桥的南边是山地，从地形上看，诸仁桥是进出云山的咽喉要道，而且南高北低易守难攻。
　　 诸仁桥原本是由南朝鲜军第1师12团的一个营驻防，其指挥部就在桥北侧离公路不远的地方。如今，这个营的防区已被美骑1师第8团第3营接管。让美军没想到的是，他们刚一接防，南朝鲜的那个营就扔下成堆的弹药物资，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这可把艾德蒙气得够呛。
　　 从下午4点开始，云山城方向传来的密集的炮声和枪声，让艾德蒙和第3营的士兵们顿时紧张起来。
　　 下午4点45分，天色已经昏暗，公路上陆续出现了南朝鲜军的溃兵。艾德蒙没看到朴正男，所以在收缴这些南朝鲜军的武器后，就不管他们了。
　　 下午5点，距离诸仁桥三公里远的公路上，走来了一队南朝鲜军。只见他们满身硝烟，队形散乱，退伍中还有不少伤兵不时发出惨叫声。十几个在路边休息的南朝鲜士兵立刻站起来迎了上去。
　　 “长官，我们是12团的，被打散了，能不能和你们一起走。”
　　 为首的上尉摆了一下头，那十几个南朝鲜士兵一边感谢一边加入队伍中。就在这时，那个上尉转身挥了一下手。那十几个南朝鲜士兵还没明白咋回事，就被人从后面掐住脖子捂住口鼻，锋利的匕首瞬间插入胸膛。
　　 “把他们扔树林里，全连原地警戒！”
　　 整个连队瞬间蹲在公路一侧，所有的枪口指向四方，在队伍周围形成了一圈防御火力网。没错，这支队伍就是化妆成南朝鲜军的345团警卫连，那个上尉就是警卫连长于定国。此时，江洋、警卫员小李，通讯员小何以及三个排长都围在于定国身边，几件美式风衣罩在几人头上。
　　 江洋铺开地图拧亮手电，于定国问道：“小江，离诸仁桥还有多远？”
　　 “还有三公里，现在是5点10分。”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一排长你为前锋，二排跟进三排断后。打起来之后，一排攻占诸仁桥，二、三排随我干掉敌军指挥部，都明白没！”
　　 “明白！”
　　 “出发！”
　　 命令下达，全连迅速起身，快速向诸仁桥奔去，寂静的公路上只有急促的脚步声。
　　 滴滴。两道光柱从警卫连身后射来，江洋端起枪就要打，不料却被于定国拦住。
　　 “别管他，继续走。”
　　 那辆吉普车从警卫连身边驶过。当吉普车越过一排的排头时，突然斜插路边，随后嘎的一声停下，挡住了警卫连的去路。一个南朝鲜军官跳下吉普车来到一排长面前。
　　 “我是1师12团团长朴正男，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一排长是个朝鲜族人，说得一口流利的朝鲜话，他敬礼之后答到：“报告长官，我们是15团的。”
　　 朴正男举起手电照着一排长的脸，就在朴正男满脸狐疑的时候，于定国和江洋走了过来。江洋一巴掌把朴正男手里的电筒拍飞，紧跟着一串流利的英语从江洋嘴里蹦了出来，正要拔枪的朴正男立刻立正敬礼。于定国一挥手，一排长领着几个人围住了吉普车，噗噗几下结果了司机和警卫的性命，而此时的朴正男还笔管条直地站在江洋面前聆听训示呢。
　　 江洋哇啦哇啦说了一堆，直到一排长给了他一个手势之后，江洋才停住了训示，朴正男这才有机会开口。
　　 “长官，您是15团的联络官史密斯上尉吗？我叫朴正男，是12团团长。”
　　 “我不是什么史密斯上尉，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
　　 江洋的这句话是用中文说的，话音刚落就有好几把枪顶在朴正男身上，朴正男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几颗手榴弹绑在朴正男的腰间，于定国放下朴正男的夹克，这样从表面上看，根本看不出朴正男身上绑着手榴弹。
　　 江洋正要接过手榴弹拉环，却被于定国一把将他的手拍开。
　　 “抢啥抢，这活计你可干不了，你就当司机吧。小李、小何上车。小江啊，你告诉这个朴什么玩意儿，让他带咱们去他们的指挥部。这家伙来得太及时了，这下可省了不少事儿啊。”
　　
　　 四
　　 美骑1师8团3营副营长莫里亚蒂躲在掩体后面，他刚叼上根烟就看见公路尽头亮起车灯，紧跟着听到了嘈杂的脚步声。
　　 莫里亚蒂尖叫一声：“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