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春思托韶华(小说)
(一)
余春终于下了决心,要回哈尔滨一趟。
上个月,梁雪对余春说:“你做我男朋友吧?”余春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余春看到梁雪眼里有一抹失望掠过。
梁雪是余春的同事,这两年来,因为两人多次组队参加羽毛球比赛,慢慢熟悉了起来。后来,两人便有了私人的交往。有时候梁雪找余春帮忙,事后请他吃饭;有时候梁雪约余春一起去景点游玩,余春帮梁雪拍照;有时候余春约梁雪去美术馆看展览,给她讲解书画艺术的知识和技法。
两个未婚大龄青年来往频繁,人们自然会有猜测。有人问余春是不是在和梁雪谈恋爱,余春总是否认,说梁雪只是一个好朋友而已。
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是在余春出了车祸之后,余春在一次车祸中伤了腿。从医院出来后,余春拄着个拐杖,行动很不方便。梁雪便经常来照顾他,帮他收拾屋子、准备饮食、购置生活用品、陪他看电视聊天、陪他出门复查……在两个多月养伤的时间里,余春渐渐习惯了这种身边有梁雪的日子。看着梁雪忙来忙去的身影,余春觉得小屋里充满了烟火气,平凡却抚慰人心。
只是,余春总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个地方紧锁着,梁雪进不去,自己也出不来。
(二)
余春从哈尔滨火车站出来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钟。
十年前在哈尔滨火车站,余春拎着行李箱坐上学校的迎新班车,是早晨六点钟。九月的哈尔滨,六点钟已经是天光大亮了;在清晨的静谧中,哈尔滨向余春掀起神秘的面纱,展现它神奇的魅力。从江南来东北上大学的余春,在家乡见惯的是粉墙黛瓦、小桥流水。哈尔滨那些奇异的欧式建筑风格让余春大开眼界。高耸的尖塔、拱形的门窗、修长的立柱、华丽的装饰、炫目的色彩、浓烈的异域风情,给余春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当年的余春怎么也没想到,哈尔滨留在他脑海中、令他最无法忘却的,却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大三那年的春天,校园里的杏花林花团锦簇。那天,余春正在走廊的窗户边欣赏着美丽的杏花,邵华穿着一身的素白出现在他的面前。邵华的美丽、优雅,就这样随着春天的气息走入了余春的心里。
可是,邵华已经有男朋友了。
后来,余春只能以朋友和大哥的身份出现在邵华的身边,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余春至今都还记得和邵华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刻。毕业前,余春终于鼓足勇气对邵华说出了“我喜欢你”,可是没有得到邵华的回应。毕业的时候,余春不辞而别。余春总想着,不说再见,便是来日可期吧!
三年前,余春从校友那里听到了邵华的消息。
校友问余春:“你不是她大哥吗?她结婚咋没请你呢?”
余春笑着答说:“她大概是想帮我省下礼包钱吧。”
笑着的余春心如死灰,只是这死灰还有些残存的余温。余春把邵华的地址和电话记了下来,一直好好地保存着。
之后,余春有很多次想给邵华打电话。有时是看到江南的花开,有时是提笔画画的时候,有时是身处喧闹的人群。余春有很多的话想对邵华说,最想的是问问邵华,有没有曾经喜欢过他。可是,每每在拨出号码的前一秒,余春就放弃了,余春觉得那些话说了问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在他的心底,便一直悬着这个疑问放不下!
在梁雪进入余春的生活后,余春更加纠结了,如果不能忘却,那就不能重新开始。所以,余春决定回去找邵华,为心中的疑问要个答案;不论答案是什么,他都可以和过去做一次正式的告别了。
余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看了一会儿,招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出了纸条上的地址。
(三)
余春在马路边站了一会儿,马路对面便是“清水小筑”休闲吧。这间休闲吧,是邵华辞职后开的。
“清水小筑”休闲吧在街区的角落,细窄的一扇木门和一扇圆形窗户开在大白墙上。门上和窗户上都镶嵌着五彩玻璃,门边簇拥着墙头垂挂下来的茂密仿真绿植,仿佛一个围着貂绒围脖的贵妇人。
余春推门走了进去,一下子就被室内的暖气包裹住了。四月的哈尔滨,处在冬末春初的交接阶段,室外春寒冻手,还好室内有暖气怡人。
休闲吧里面倒是很开阔,有几个关着门的房间,开放的大开间里摆放着一张张白色的茶几和圆形布艺沙发。每张茶几上都摆着插花的陶瓷花瓶和一两本书籍杂志,休闲吧里的窗户也是高窄狭长;但是室内却很亮堂,因为屋顶有着几处玻璃的大天窗。阳光从天窗向下洒落,屋内形成一处处柔和的光区。
余春觉得这休闲吧的装修风格,很符合邵华的品味。当年的邵华,每天的穿着打扮,都很清新雅致,是余春心中最赏心悦目的风景。
午后一点过,休闲吧里没有顾客,非常安静。余春张望了一下,在屋内一个角落的窗边看到了吧台。吧台里坐着个人,在埋头看着什么。
余春走到吧台边。吧台里的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这是一个女人,女人披着过肩的淡黄色波浪卷发,微卷的薄刘海分向两边,仿佛有微风轻抚着,透着妩媚。白皙的瓜子脸嫩滑仿若精雕细琢的雪瓷仕女,有着冰清的剔透。黝黑细长的眉毛在刘海下如远山隐隐,娇艳的红唇闪着樱桃般欲滴的光泽;一双秀长的眼睛里,黑色的眸子如黑宝石般迷人。
若不是这双眼睛,余春真不敢确认眼前便是自己想念已久的邵华。
以前的邵华也是卷发披肩,不过有厚厚的齐刘海、脑后用发卡或发带扎住卷发,不似现在这样的飘逸飞扬;以前的邵华脸上化着浅淡的妆容,不似现在这样的精致时尚;以前的邵华瘦削单薄,不似现在这样的成熟圆润。
余春心中暗赞着邵华如今的风韵气质,却更庆幸邵华眼中的清澈澄净如从前一般。
邵华没有认出余春来,她带着礼貌的微笑问余春:“先生,您几位?”
余春不回答,只是眯眼笑看着邵华。
邵华瞅着这个奇怪的顾客,眼里先是疑惑,然后是皱眉思索,过了一会儿,双眸里亮光突闪,张嘴叫了起来:“啊?是你吗?余春?真的是你呀!”
余春看到邵华认出他来了,便说:“认出了啊?认出了还不快喊大哥?嗯?”
邵华边笑着喊“大哥”,边从吧台里走出来。
邵华上身穿着一件宽大的深红色棉质衬衣,松松地扎在高腰的黑色长阔腿裤里,脚上是一双黑色细高跟凉鞋。红黑色的搭配,既帅气又妩媚,既神秘又活泼。宽松的衣裤间是盈盈不足一握的纤纤细腰,突显了邵华的妙曼身姿。而微敞的衬衣领口里,红色的项链挂坠在锁骨处更是透着些许的性感。
邵华站住余春面前,笑问:“你咋来了?啥时候来的啊?咋不早点通知我呢?”
“刚到。”
“刚到啊?累不?…来,到这边坐着歇会。”邵华带着余春往窗户边的一个茶座走去。
余春跟在邵华的身后,袅袅婷婷走路的邵华,每走一步,裤脚的摇摆都带着无限的风情。
(四)
余春在茶座坐了下来,这个茶桌上花瓶里插的是两枝白色风信子。白色的小花朵簇拥在绿枝条上,花瓣绽开又半卷着,像无声的喇叭,沉默在幽幽的香气中。
邵华站在一旁问:“你吃饭了吗?”
余春摇头说:“没呢,一下车就来见你了。”
邵华嘴角含笑说:“是嘛?那我给你点外卖吧!你要吃啥?”
余春诧异地问:“咋点外卖啊?你店里没饭菜啊?我还想吃你做的饭菜呢。”
邵华解释道:“我这里不做饭菜。做饭菜油烟大,太影响气氛了。你想吃我做的啊?那咱再找机会,现在先点外卖吧。”
“那随便来两样吧。”
邵华在手机上点好外卖问余春:“那你喝点啥?我店里有喝的。”
“这还用问?咱俩见面不得喝酒吗?”
“喝酒啊?你现在不酒精过敏了吗?能喝吗?”
余春心中一暖,邵华还记得他酒精过敏。
以前在学校,每次大家聚餐,余春都因为酒精过敏不敢喝酒。大四最后一个学期,带着离别的伤感,余春聚餐的时候便不再约束自己,喝了很多酒,结果每次酒后都全身起红疹子,痒得不停地抓挠。
“还是会过敏,不过陪你喝,过敏也不怕。”
邵华斜眼看着余春说:“不怕啊?那行,咱喝酒。不过我得先找找看哪有痒痒挠,不然等你过敏了,用手挠得像猴子一样,多难看啊!”
两人一起笑了,余春就喜欢邵华这样略带戏谑的神情和语气,显得调皮有趣。
“这样,喝格瓦斯吧。”邵华建议道。
“格瓦斯是啥?”余春新奇地问。
“就是用列巴发酵做的饮料,有酒味,但不是酒。你等着啊,我去拿。”
列巴是一种俄罗斯的大面包,口味酸甜。用列巴发酵的酒,估计和南方的米酒一样吧。
邵华解释完,便转身去了吧台,拿了个包往吧台后的一个房间走去。
余春听到邵华和房间里的人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一个穿着蓝布碎花衣裤的女服务员端了个盘子过来,在茶桌上放了几盘休闲零食和一盘水果拼盘,还有两瓶开了盖的琥珀色饮料,这饮料应该就是格瓦斯了。
余春拿着瓶子看了会,邵华还没回来。余春渴了,喝了一口格瓦斯,一股浓郁醇厚的甜味沁入心脾。这格瓦斯,就是比可乐甜度高的饮料啊,哪有酒味了?还没有南方米酒的酒味浓呢!
余春喝着格瓦斯,吃了几样小零食。邵华终于回来了。
(五)
余春看着对面坐着的邵华,觉得她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余春问:“你干啥去了?这么久。”
“没干啥。”邵华转开眼光,看着门外说:“外卖咋还没到呢?这么久了。”
刚说完,一个戴着头盔的小伙子便进门喊着问:“是这点的外卖吗?”
“是的。”邵华招手示意。
小伙子把两袋子外卖放到了桌上,邵华从袋子里拿出四个盒子摆在桌上。余春打开盖子一看,锅包肉、酱豆、酸豆角炒腊肉,还有一盒白米饭。这些都是他以前爱吃的东北菜啊!
“哎呀,好久没吃了,我还真馋这味道了。”余春夹了两粒酱豆扔到嘴里,品味着浓得化不开的豆香。
“馋了呀?那多吃点,要不我再点两菜?”
“你不吃吗?我一个人吃不掉,太多了。”余春忙着往嘴里塞饭菜。这正宗的东北大米真香,比南方超市卖的东北大米好吃多了。
“不多,知道你能吃。”邵华捂着嘴偷笑。“你还记得不?咱们到21号楼后面的小店吃饭,每次都是你吃得最多,不管剩了啥都能让你解决掉。我还记得有一次,你一下子吃了七八个馅饼呢。真能吃!”
余春“嘿嘿”一笑。“那时爱运动,能吃。现在吃得少了,不过运动也少了,你瞅我,都胖了。”
“还行,没咋胖,我才是胖了呢!”邵华用手摸着脸颊。
“你不胖,我到觉得你以前太瘦了,现在是正好,不胖不瘦。有句话咋说来着……减一分则太瘦,增一分则太肥。”
“是吗?有这么好吗?”邵华脸上有了些红晕,继而打趣道:“这是登徒子念《登徒子好色赋》吗?”
余春刚想反击,这时刚才那个女服务员走了过来,对邵华说:“华姐,你的口红拉下了。”说着递给邵华一管口红。邵华“哦”了一声,接了口红放到了身边的包里。
余春这才醒悟,刚才邵华是去补妆了,难怪感觉不一样。补过妆后,邵华脸上的气色更生动有神采了。
邵华感觉到余春在打量自己,给了余春一个白眼说:“你瞅啥!”然后不好意思地抿嘴笑,又赶紧找着话说:“哎,你是来出差的吗?呆几天啊?”
余春回答:“明天就走。”
邵华“啊”了一声,有些惊讶,继而又有些失望:“咋走这么急啊?多玩两天呗。”
“已经买了明天早上的票了。”余春扒拉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菜说:“别地都不去了,就想回学校去看看,现在学校的杏花应该开了吧?”
“开了,上个礼拜,我路过咱学校,还去杏花林坐了会呢。”
两人突然都不说话了,余春对邵华的表白,就是在毕业那年杏花绽放的四月。
邵华低着眉眼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余春一口气喝光了瓶里的格瓦斯。
(六)
坐上邵华的车,余春说:“哎,我咋觉得有点热,有点晕啊?”
邵华看了眼余春,笑说:“你脸和耳朵咋红了呢?不能吧?你酒量这么小啊?喝个格瓦斯都能醉?真丢人。”
余春想了下,确实像是喝了酒的感觉。没想到格瓦斯还真有酒精,会有后劲。
“还真有点醉的感觉。”余春喃喃道。
邵华忍笑说:“你呀,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余春懒懒地靠在座椅上,感受着体内涌上来的热力,眼前晃动着邵华的身影。
邵华系上安全带,点火发动了汽车,伸手来挂档位。余春突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邵华的手,邵华吓得手一抖,却被余春握住抽不回来。
“大哥,你别乱动呀,我开车呢。我开车技术可不咋样。”邵华慌张地说。
邵华坚持往回缩手,余春只得讪讪地放开邵华的手。余春开了车窗,看向窗外,窗外的风吹进来,渐渐吹散了余春身上的燥热。
邵华开车上了路,往学校开去。她的车技确实不咋样,一会儿听错导航的指示,一会儿被突然窜出的其它车辆吓着。余春喝了酒,也不能替她开,只能在一边指导着;好在上了高架路后,道路通畅了很多,邵华也没那么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