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找寻，终没找到那条河流，它连同我童年的时光，一起永久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一
　　 河流，将村庄分成了两部分。左岸地势稍平坦，居住的人家比较集中。每家一个小院，院中除去几间平房，大多还有果树、牛棚、鸡圈。院中的空地，还会堆放着木柴、麦草或修补屋顶的瓦片。在村庄，三、两户人家的院墙，连同每家院门前的空地，就能连成一条小巷。
　　 当然，这不是江南那诗情画意的小巷。虽然巷中也会有蒲公英和无名的小花，但雨天的泥泞和晴天的尘土飞扬，让村庄的小巷，永远充满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村庄的这些小巷，只是供居住其中的人，还有家中养的牲畜穿行的。很多时候，小巷里的身影都是匆忙的。
　　 右岸大部分是山坡，多为农田。村里的集市，就在右岸。还有村公社、卫生院、小学。也有人家，但没有左岸居住的人家集中。我家就在河流的右岸，只是老屋背对着河流。
　　 那是途经村庄的唯一一条河流。河道不宽，两米左右，水深到大人的小腿肚。我不知道，那条河流的源头在何处？因为我曾乘车一路找寻，但我途经的地方，都有它流动的身影。
　　 那条河流，流经村庄很多年。从我记事起，它就一直在村庄静静流淌。河面有桥，是用石头和木头搭建，桥宽大致二米。木桥将两岸连接。儿时，我常一个人从桥上走过，然后去对岸的大叔和三叔家。
　　 三叔家在河左岸的一个坡上，房子是新建的，院子里有一半是用小石头和碎砖块铺设的平地。那片平地，有时三妈会在上面晒粮食、晒萝卜丝、晒玉米。但很多时候，那片平地，是我们孩子们的游戏场。因为铺设了石头和砖块，地面显得很干净，所以夏日，我们都是坐在地上玩。玩渴了、饿了，三妈会早早准备好吃的和喝的。
　　 二
　　 我家老屋，紧挨着村庄里唯一的马路，与马路相融五米，便是那条河流。
　　 河流上半部分河水比较清澈。夏天，村子里的女人洗衣服，都会在那里。那时没有洗衣板，也没有肥皂。女人用一个稍大点的盆，将脏衣服、床单丢进其中，然后拿着廉价的洗衣粉，赶往河边。三、五人在河边，边洗衣服边聊天。村庄里的女人，都是大嗓门。大多聊着天气，聊着村庄里的八卦。小件物品用手搓，稍大件的，随便在河里翻一块大点、面平一些的石头，就能当洗衣板用。洗衣粉倒在已泡湿的衣物上，泡沫便开始在河中，缓缓流向远方。
　　 以那座木桥为界，木桥以下的河流，是供牛、羊喝水的，有时有些人家养的鸭子，也会在那里游泳。
　　 夏天，孩子们会在河边玩耍。女孩子大多都是坐在岸边，将脚伸进河中，然后几天人互溅水花或快乐地聊天。男孩胆子大一些，几个人一起在河中慢慢行走，有时也会抓蝌蚪，偶尔还会抓到不知从哪儿游来的小鱼，完全不顾裤腿已被打湿。
　　 冬天，河面结了很厚的冰，那条河流便成了孩子们的滑冰场。有男孩坐在冰车上，自由滑行；有一个人蹲着，另外两人拉着，向前滑行；也有在冰面上打陀螺的。有孩子摔倒，但却不会哭，常常是没摔倒的孩子，一起拉起摔跤的孩子，然后大家一起笑弯了腰。
　　 那条河流，曾是童年时我的乐园。很多时候，在山坡上玩累了、渴了，便跑到泉边，喝完清凉的泉水，再走两步便是那条河流。河水清澈见底，用河水洗洗手和脸，如果还觉得不过瘾，直接走进河水中，清凉的感觉瞬间让心灵有了满足感。当然，我大多是在边上的浅水中玩耍，中间部分要深一些。
　　 三
　　 曾经，村子里的水磨坊，就置身于那条河流之上。
　　 在外婆管理那座水磨坊时，我是磨坊里叽叽喳喳快乐的小麻雀。那间水磨坊的房间不是很大，一部分是磨面粉的工作平台，它大约有一米五宽、两米五长，它一直在运行。年幼的我，没有追寻过水磨的工作原理，只是觉得看着面粉落在那工作台上，是件很神奇的事。
　　 工作台上的面粉多了，外婆会将它装进面粉口袋。然后再做上标记，这半袋是谁家的，这一袋又是谁家的。外婆不识字，但她却用自己的标记方式，区分着村庄里各家的物品。工作台一米五后面的位置，是一张火炕。因为是接连不断地工作，所以外婆住在磨坊。
　　 儿时，我喜欢和外婆一起住在磨坊。尤其夏天炎热的时候，磨坊里很凉快，而且夜里还能听到水流声。外婆夜里会醒好几次，然后在工作台上忙碌。一年又一年，那间磨坊里，留下了外婆忙碌的身影，还有她爽朗的笑声。
　　 来取面粉的人，除了付面粉的加工钱，还会额外送外婆几个鸡蛋、刚出锅的馍馍、刚煮熟的洋芋……外婆在磨坊右侧开辟了一小片菜园，里面种着简单的绿蔬。于是就算是住在磨坊，外婆依然能用简单的食材，满足我的味蕾。
　　 后来，村子里通了电，外婆管理的水磨坊，也停止了运行，毕竟电磨比水磨更省时省力。河流上的水磨，在停用不久后，被拆除了。如果不是因为太熟悉，基本上看不出，河流上曾有水磨的痕迹。而逐渐老去的外婆，又开始家里家外继续忙碌着，唯一没变的，是她那爽朗有笑声。
　　 四
　　 2014年的冬天，八十多岁的外婆，在操劳与忙碌中，走完了她的一生。因为在外学习，我未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但那一夜，许多与外婆有关的记忆，在我脑海不断回放。
　　 当我陪母亲再次回到村庄的时候，已是又一年夏天。远处的山峦、山下的麦田、近处的村庄，都是我熟悉记忆。唯独不见的，是那条记忆里的河流。我从村外寻到村头，又从村头一直沿着河流曾经的位置找寻，但没有任何痕迹。只是我看到了许多正在逐渐长大的树，杨树、柳树、我叫不上名字的树。就是这片小树林，不知何时，占据了河流的位置。
　　 木桥也不见了，虽然已隔多年，但木桥的位置我一直记得。我想：河流消失的时候，桥也失去了存在的价值。那片小树林周围，被水泥铺设的路面环绕，路边还有一些生命力旺盛的草儿。
　　 曾经偏僻落后的小村庄，也紧跟着社会发展的脚步，许多事物都已更新。比如儿时的集市，变成了街道。街道上有大型超市、有面条馍馍铺、有服装店、有各种新鲜的水果。许多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在见过城市的繁华之后，纷纷在城市寻找着属于自己的空间。村庄，慢慢地变成老人和孩子留守。
　　 消失的河流，承载着我童年的乐趣、亲情的延续、还有一些淳朴而温暖的记忆。偶尔，我依然会梦见村庄，梦见那条河流，梦见离去的亲人，还有那个单纯的自己。有时，我会在梦中哭醒，一种巨大的空洞与无助感将我包围着，可是泪干的时候，我会想到外婆。她的一生，经历过太多的变故，但不论生活如何变故，她都那样坚强而温暖地活着，她的笑声一直在我的记忆。
　　 终有些事物，在岁月里不曾消失。它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那便是留存在心底的记忆。记忆里那些细碎的暖时光，终温暖着我们成年后逐渐苍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