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
　　
　　 这次回老家，就住在侄儿家里。
　　 侄儿的屋，两层小楼，红砖的墙体，白色瓷砖的外墙，乡村比较常见的结构。我选择这里，是因为看到侄儿屋里的生活设施，与城里差别不大；还因为一种内心情结，我儿时生活的老屋，就在这里。我时常望着屋前的池塘，回想四十年前与母亲担水的情景，特别亲切。侄儿比我小三岁，是我儿时的玩伴，他说，小叔你小时候真的很调皮，你妈追你不到，你在这坪里满场飞。我实际上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样子，经他一说，我没有置疑，那场面当然只属于他们，我作为当事人自然看不到自己了。但是，我的眼前却出现了当年的这个场面。我对侄儿笑了笑，我知道这是一种满意的表达，谢谢他给了我一幅美丽的画面。
　　 在房屋周边走走，思绪时常在穿越，儿时与母亲生活的气息，仿佛就在身边，此时此地，或者彼时彼地。四十年的时差，造成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我的眼前是当年的母子，而当年的母亲却在看今天的我。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坐在侄儿的房屋里，感觉我的模样像极了父亲；我感觉似乎是父亲坐在了这里，他的侄儿（我的堂兄）在陪着叔叔聊天。不知道在我的侄儿眼里，是否也有这种幻像。两代人，居然有着某些相似的场景，仿佛是生活的周而复始。
　　 夜晚，照例是黑色的主角，明月照样高高的在天上挂着，只不过，当年唱着“月亮光光，挂在树上”的母亲，已经到了天上，望着这个曾经笑过哭过的地方，想着而今的人已经极少想起她了。偶尔也有萤火虫闪现，它或许跟我一样，是当年同类的儿孙，已不是我儿时被我追逐的那些个小精灵了。
　　 儿时的夜晚是有些恐惧的，恐惧着夜，恐惧着那些不存在的人，或者鬼故事里的幻想。如今，感觉自己的父母亲人就在身边，就像是陪伴我散步一样，可以什么都不说，但却很温暖。我躺在床上，父母亲躺在山坳上，近在咫尺，已经没有了阴阳相隔的感觉。很是平静。想起儿时的恐惧，竟忘了那时是怕些什么呢？
　　 与儿时不同的地方也有，没有鸡鸣，没有狗叫。侄儿说了，大家不养狗了，一个是不需要狗来护家了，没人偷东西了；二个是狗咬人划不来。没有鸡鸣是凌晨的事，儿时司晨靠鸡，如今却冷冷清清，但是醒来不方便问，过了这个点又忘了问了。
　　 我早早就醒来，已经不用鸡鸣了。天刚蒙蒙亮，我背起摄影包，抓起手电，轻声外出了。到了儿时最喜欢的古石桥，寻着合适的角度，等候太阳出来。找了根树枝，在草丛里试探，也为赶蛇。遇到一个早起的放羊妇人，问声好，也问她这里有蛇吗？她说，羊群走过了，蛇也跑了，不过，自己还是穿着长筒套鞋，以防万一。
　　 太阳把云的颜色染上了红黄紫，古桥的轮廓清晰可见，小河的水面渐渐也染上了细碎的红黄紫。我按下快门，不断换着位置拍摄。美了，家乡的小河，家乡的古桥。我只是不解，儿时日日在这里玩耍，从来没有想过这是美。不知放羊的妇人，是否知道这日出的早晨，可是一个美字了得的呢？
　　 我把家乡的照片贴在了微信朋友圈，引来了高于平时很多的点赞，都说家乡最美，果然如此；最不能忘的是，一个友人急切让我发微信地址，一定要去我的家乡那里看看。
　　 偶尔的乡居，是一种过往与现实的混合，是记忆生活的交织与叠加，仿佛摄影手法的多重曝光，让人忘却了时空在流动，也让人逾越了阴阳。
　　
　　 土气
　　  
　　 我把长假在老家乡村活动的图片，晒到微信朋友圈，结果引来了超海量的点赞，有几个几乎不露面的人物，竟然也出现在手机跟贴里。一时间，彩色的头像布满了手机屏幕，像一个功勋卓著的将军胸前的勋章，满满的一胸脯，让人心生敬意。这是超乎想象的。
　　 不由得去想，这是什么现象？是当下的朋友圈晒幸福晒奢侈品牌太多，引起了审美疲劳了？反而这种晒乡村活动的照片，会觉得新鲜？还是很多人其实来自于农村，甚至也有同样的经历，因而产生同样的共鸣？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自己在城里住了四十年之久，由当初的少年，变成了如今的耳鬓染霜。如今，真心想着离开城市，回归家乡田园生活了。我甚至想，莫非这就是叶落归根的前奏？
　　 这种心境的变迁，让自己内心充满疑惑。记得刚刚进城的时候，应该是浑身带着土气的，怯生生地觉得自己会坐脏了城里人的凳子，污了人家的水杯。乡下的亲戚来了，也难以大大方方示人，而会躲躲闪闪的，生怕别人说自己是乡下人。似乎乡下人就是没见过世面，土气。还有，我的与粮食相关的名字，早就泄露了乡下人的秘密，一度，我很想改了这土气十足的名字。
　　 后来，我发现自己多心了，没人骂我是乡下人。当然，不排除由于自己皮肤变白了，变细腻了，乡音也改了，看不出来是乡下人了。而且，应该是自己融入了城市，乡土气息在身上渐渐消退，再无人把我与乡下人联系在一起。或者，身边很多人出人头地，其实也是乡下人出身，靠自己的努力考大学，然后拼上去的。乡下人也是有出息的，并不是原先的愚昧，低人一等。而且，这种人在城市里应该大有人在的。
　　 至于什么时候以自己是乡下人为荣的，已经记不得了。总之，我陪着乡下来的亲戚走在大街上，不像以前那样敏感，会很自在，甚至欣慰。似乎对乡下人好，是接地气的体现，是不忘本的善良。让人知道自己是乡下人，其实，倒回去两代，几个人的家庭不是乡下的？小时候怕被人骂作乡下人，是那时候不懂事，也是不自信。
　　 大概在十年八年之前，我在写一些儿时记忆的文章，那是自己在乡下的故事。那些个故事，过去了三十年也忘不了，写出来发在博客里，居然引起大量的关注与好评。大家都有童年，也都喜欢乡村生活，纯真年代，淳朴善良，快乐无忧，引起共鸣。没有想到，我十岁的乡村生活，居然成了我人生的财富。
　　 如今，年龄在增长，事业处于半退出状态，多出来的时间，总是想着家乡的味道了。或许是城市的生活腻了，要换个口味了；也或者是乡村的原生态，让人觉得很奢侈了；更或许是叶落归根的内心在暗示？
　　 我在乡下呆着时，所晒的照片无非是下水摸螺蛳，披荆斩棘打通通往老井的道路等劳动场面。当然，闲时会忍不住摸了摸房前屋后闲置的犁耙、扮桶、斗笠蓑衣，还有风车、扮砖的木模，分外亲切。甚至想象能够下田去收割稻谷，或者赤脚踩在稀泥里。但，这已经成为奢求了，收割则难以长时间弯腰，赤脚则皮肤娇嫩脚指甲松动，不能下脚了。这些农活，只能当成一种体验了。
　　 我想土气些，却土不起来了。
　　 有些东西，在我们身边悄无声息地消失。当我们蓦然回首时，才发现它们如此珍贵。譬如土气。
　　 我的乡村生活图片发布到微信朋友圈，希望得到朋友们一片“土气”的跟帖。不料，朋友们纷纷点赞：你好洋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