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人喜欢花，一到初夏，身穿蓝布衣衫的中老年妇女，头上盘个发髻，顶一帕花头巾，插上一朵香香的白白的花，手挎一只精致的小竹篮，走街串巷，用糯糯的吴地方言，轻轻地叫一声：“阿要栀子花、茉莉花、白兰花。”悠长的声音穿透的不仅仅是耳膜，如母亲慈祥的声音深入我的灵魂。
　　
　　 一
　　 前几日，和姐妹相约，去苏州一家大型的购物中心。刚走出地铁，跨进购物中心，就见一位穿着水乡服饰的阿姨，瘦小的身村，甜美的笑容，蹲在一角，地上有一竹篮，里面有用细钢丝串成手环的栀子花和茉莉花，还有成双成对串在一起的白兰花。她面前已经有几位在挑选，小情侣手拉着手，轻声笑语。我本想也去买个几串，与姐妹分享，但是我不想打扰到年轻人的恩爱，想着也许前面还有，没想到竟然错过了与这三种花的相遇。
　　 三种花里，栀子花体型算是大的，香味也最浓。未开时，那肉肉的呈螺旋状紧缩着。盛开后，长长的略带椭圆形的花瓣，向外扩展，花色极白，看上去有光泽，但是不能经常用手摸，摸着摸着便会发黄发枯，属于娇气型的。
　　 记得小时候，母亲会买上几朵，哥哥弟弟们放于蚊帐内，而我可以戴在手上或佩戴在胸前。那种特有的自豪，让小哥和小弟两人眼红。只因母亲说男孩不能戴花，所以他们便错失了戴花的机会。
　　 那时的栀子花，体型不大，香味浓郁。戴了几个小时后，我会调皮地将花瓣拆下，整齐地排列在凳子上，一瓣一瓣地数，一瓣一瓣地闻，数数有多少瓣，闻闻哪瓣最香。母亲总会说我并吓我，说是以后没衣服穿，因为花瓣是花的衣服，不能脱下。我不听，扬起嘴角，向母亲大喊着：我以后会成为一个有钱人的。
　　 没想到，在农村里的十年，家庭条件有限，真的很少有新衣服。我沉默了，反复地想着母亲的话，也不敢再将花瓣摘下，更不会揉碎。
　　 当看到同学们将那红红的月季花的花瓣夹在书中，几天后，花瓣水分慢慢减少，他们说会变成蝴蝶，我信了。我违心地将一朵红色月季花拆散，找出几片最喜欢的，藏在书本里。若干天后，红艳艳的月季花瓣只是颜色更深了，更枯了，却没有成蝴蝶飞起来。我又不信了，心中忏悔着，决定从此不再摧毁花朵。
　　 栀子花在我手中，从此不再四分五裂。我虔诚地将栀子花捧于手中，凑鼻子处闻闻，然后闭眼陶醉着。被我小哥笑话，他拉着我就跑，我放下手中的花，跟随他来到一户人家的小花园，他随手采摘了好几朵，说是以后我想要几朵就采几朵，这是他同学又是好友的家。
　　 在农村，像这样的花，真的不算什么，到处都能找到，也不用钱来买。哥哥帮我采下几朵已经开足的香味特浓的，又采了几朵含苞待放的，茎干留得长一些，让我用一只小瓶放些清水养着。在我少年的生活里，这是我第一次莳养花卉，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花儿的开放与聚拢，让我打发着无聊的时间，也让我学会如何对待一个生命的绽放。
　　
　　 二
　　 栀子花香味的浓郁，有人是不习惯的，有人是极爱的。将栀子花挂在蚊帐里，蚊子会很快离去，也许它不习惯这样的香味吧。可我喜欢，夜晚沉浸在如此的花香里，不一会功夫就能睡着，并且还能做着与花为伴的梦。在梦里，自己就像个蜜蜂，有一对翅膀，在花丛里随意地飞行或停留。有时醒来想想，也许上辈子我就是那蜜蜂变的，爱花，爱到极致。但愿我下辈子变成一株花树，香溢四方。
　　 多年来，见到的栀子花树是矮小的，就如我们新村门口的，一人高左右的那种，与其说是树，倒不如说像个灌木丛，也好，大人小孩子采摘都是方便的。
　　 当我读到汪曾祺老师的一段话：“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我笑了，虽然不信有这么大这么粗的栀子花树，但我被汪曾祺老师爱栀子花的情结所感动。
　　 没想到，有一年，我却从别人的院落里看到过一株高大的栀子花，差不多有一层楼高的样子，主人采摘栀子花需要用梯子的。在那棵栀子树上，我第一次见到了栀子花的果实，因为以前看到的栀子树，都是低矮的，没等到结成果实，花都被采摘完。
　　 那果实很漂亮，橙红带些金黄色，像橄榄形状，长有二三公分的样子。我摘下一颗把玩着，谁知将我的汗手也染了色。主人告诉我，这果实是中药，可以用来消肿、护肝、还能止血等等，如果常常用果实泡水喝，对身体有一定的好处。主人将两枚果实放于杯中，冲入开水，看果实上下翻滚着，然后沉于杯底。杯中水也渐渐变色，成淡橙红色，很是漂亮。主人找了一只小杯，倒少许于小杯里，让我品尝。我接在手中，看了看那漂亮的色彩，一仰脖倒入口中，还没尝出味道来，主人笑我猴急的样子，我们在欢笑声中又看了一眼栀子树而后离去。
　　
　　 三
　　 栀子花开在初夏里，那深绿色的叶片衬托着洁白的花朵，惹人喜爱。曾经跟好友学画画，她让我仔细观察牡丹花与栀子花的叶片，一张叶片上正反面的颜色深浅是不一的。上面亮绿，下面较暗些。也许有香味的花或植物，叶子也是甜的，那些毛毛虫、洋辣子之类的最喜欢呆在栀子花的叶片上，曾经有过被剌的经历，所以采摘时非常小心。
　　 如今小区里栀子花长不大，花骨朵刚露出点白来，便被人采摘。我以前也曾采摘过，后来便不好意思采了，似乎脸皮薄了不少。
　　 母亲喜欢采摘栀子花，回城后的那几年夏天，每天都能看到母亲从口袋里像变戏法一样地掏出几朵来。我问母亲哪里采来的，母亲笑了笑，一副神秘的样子。我吓唬母亲，说是采花是要被抓的，母亲的脸一下子转了色，随后就上前捏了我的脸蛋，嘴上说着：不怕不怕。我还说，如果被抓，我每天给你送饭，然后母女俩一起大笑起来。
　　 母亲走后的这些年，我基本上没有采摘过栀子花，因为每次看到这栀子花，总会在脑海里出现母亲的笑脸，总会出现母亲掏衣兜拿出栀子花的神情。在我的内心深处，栀子花不仅仅是花，而是一种情结，是母爱的情结。母亲便像那朵洁白的栀子花，那种花香，“掸都掸不开”；那份情感已经种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永远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