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诗与时代(杂文随笔) ——门外说诗之二
诗人的视域是广阔的,可以是人生命运、社会变迁,可以是花鸟草虫、山水风情,还可以是与人类相距遥远的宇宙空间,世界起源、星际变化、质数、黑洞……凡是意识所及,都是诗人的触角可能到达之地。真应了维特根斯坦所说的话,“我的世界的边界就是我语言的边界”。
但诗歌必含情。“有文无情,则土木形骸,徒惊纡紫”(孙梅《四六丛话》),诗的人文性决定了它的社会性。自然物理现象只有融入时代人的情感和思想方可入诗。追求神性、秩序、和谐、永恒也好,发现人类不可知的力量也罢,诗歌总归要与人的情感生活相关,否则,便误入另一学科的门坎了。
叶芝、瓦雷里、梅特林克、波德莱尔……西方大批优秀的现代诗人正是通过人文性在自然中寻到了诗意。
诗的审美特性决定了它与时代人的生活密不可分。
“观乎国风,以察兴亡。”(刘知己《史通》)这是诗人的责任,也是诗人的道德。
萨特说:“孩子都饿死了,要文学有什么用。”优秀的诗作骨子里总是流淌着众生的悲欢和希冀,优秀的诗人也应该像耶酥那样,为众生背负起苦难的十字架。崇高之诗格正建基于此。
每位诗人都是一个个体,但个人与时代并不矛盾。个人不能代表时代,个人的声音却可以反映时代、透析时代、折射时代,呈现时代影像,传出时代回声。
譬如屈原的《离骚》,曹操的《蒿里行》,蔡文姬的《悲愤诗》,杜甫的“三吏”、“三别”,李清照的《夏日绝句》,张养浩的《潼关怀古》,吴伟业的《圆圆曲》,田间的《给战斗者》……
刘勰说“时运交移,质文代变”、“歌谣文理,与世推移”,白居易说“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石涛说“笔墨当随时代”,皆言作者与时代之关系。
唯诗中有现实生活、时代印记,方可为大众所认同、所接受。时代之波澜需要诗人助推,时代之痼疾需要诗人针砭。呼应时代和大众,必然被大众青睐、传诵,乃至广布世界、泽及后世。这是诗歌创作的“黄金定律”。
没有诗的时代,必定是情感枯萎的时代,是思想惨遭禁锢的时代,是死水般沉寂的时代,是缺少人性之光的时代。
诗的抒情性,常常使一些诗人易走极端。有人“与时俱进”,投入政治运动的怀抱,做了“思想姘头”不自知;有人看破红尘,怀着厌世心态,去寻求诗歌的内部真相或曰自身的存在,诗句不知所云亦不自知。但两者似乎都自我感觉良好。一个要履行诗人的“神圣使命”,一个要恢复“语言的尊严”。其实犹如盲人摸象,一个摸到的是象鼻,一个摸到的是象尾,对照大象,全都不像。
什么是诗歌的内部真相?什么是诗歌自身的存在?
是诗歌的形式吗?
是词语、结构、韵律吗?
是诗人感官的“直接悟性”吗?
是“时间的原在”吗?
是“诗到语言为止”吗?
是“拒绝隐喻”吗?
是“消除语义”吗?
是对理念的崇尚和知识的守护吗?
这些术语是诗界语言神性论者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号。
有超越时代的词语、结构和韵律吗?
有超越时代的幻想、还原、隐喻、理念和知识吗?
世界上存在没有“隐喻”和“语义”的超越时代的诗吗?
依靠语词便可以潜入绝对化的知识和理念区域吗?世界上有这样的区域存在吗?
上述种种,有点像传说中的UFO,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恍兮惚兮,不见真身。
当诗句不知所云、匪夷所思、如坠云雾时,那能叫诗吗?
带有自恋情结和自我中心主义色彩的诗往往是闭门造车的产物,自欺尚可,欺人则难;欺一人一世尚可,欺后人后世则难。
美国存在主义大师威廉•巴雷特说:“庸人们最不乐意提醒他的就是精神上的贫困。实际上,庸人的最大贫困在于不想知道自己有多么贫困。”(《非理性的人》)对上述具有自恋情结和自我中心主义的诗人而言,可谓一语中的。
诗者,志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志是诗人的思想情感,是现实生活在诗人心灵的土壤生长的花果。
只有在现实生活的细节中,历史才可能得到具体的体现。
与权贵眉来眼去,迎怀送抱虚与委蛇随波逐流者故不足观,逃避现实走向闭门造车无病呻吟呓语魇言自说自话者亦不足观。
曾经见过争名逐利声色犬马的官场混混,居然写出不食人间烟火的“现代诗”;也见过穷困潦倒浑身烟味酒气的布衣老哥,居然出版了马屁连篇的“歌德”诗,真是奇葩至极!这样的“诗人”很可怕,如果不是违心之作,定是人格分裂的临床表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