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固执地认为，喜欢花，得先从喜欢小草开始。早就过了多情的年纪了，可钟情于小草，多情这词又属于我了。
　　 喜爱花是人之常情。我对于花，说不上喜欢与厌恶，对花不大感兴趣，至于养花更是外行。
　　 在来京之前的几十年里，我几乎没养过花，即使徜徉在百花盛开的季节，我几乎也认不得几样花，说是“花盲”不带一点夸张。来京之后的几年里，我渐渐地爱上了花草，平时与我眉来眼去的，就属这满屋的花草了。
　　 喜欢花，也是从被动到主动。初来京时，下榻于不到三十平的还算雅致的房间，洗澡卫生间俱全。原先的主人离开时，是有意还是放弃不要的几盆花，搁置在窗台上，仿佛是无主的孩子，在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后来，我听这里的服务人员介绍，才知道这几盆花，一株是茉莉花，一株是虎皮兰，还有一株是芦荟。茉莉花是无需介绍的，虎皮兰和芦荟我分不清。这些介绍对我是必要的，就像第一堂课老师要讲写字的笔画。
　　 茉莉花盆是青花瓷的，只是盆沿上有个缺口，置于背面，倒不影响整体的美。虎皮兰长得旺盛，在一个细高的白色瓷盆里，几十公分高的簇簇油绿的叶子，都镶着金边。芦荟最矮小，在不鲜亮的紫黄色的泥盆里，靠近窗台最里侧，有点畏畏缩缩的样子。这些都属于不上档次的花，可我想，既然是花，都有着自己的天地。
　　 我知道，生命是最可珍贵的，在生命面前是平等的，无论高级动物的人，还是其它任何动物还是植物。我逐渐喜欢上这三盆花，源于对生命的尊重。其实，真正称得上花的，应该是茉莉，茉莉花开时，满屋飘香。而虎皮兰和芦荟确是永远的长青，不开花本性使然。
　　 我的喜爱，逐渐变成毫无节制的溺爱，心里只有一个念想，不能让它们枯死。因此，就不断地浇水。后来知道，这三盆花都不很喜爱过多施水，我的养花常识几乎是个空白。还好，茉莉花陪我开了两季芳香四溢的细碎的白花，后来，茉莉花被旧主人搬走，怕是我把花养坏了。虽是有点不舍，总算物归原主。剩下的两盆，我知道旧主人没有搬走的意思，我的理解便是遗弃。虎皮兰和芦荟在我手里，因“溺爱”生长成病态。有时放手也是一种爱。两年后，我就把这两盆送给爱花的女儿了。
　　 房间变得空旷起来，可也没有了绿意盎然的生机了。就是这个时候，我想起来我从小喜欢的草绿来了，我何不把大自然的野草，请进我的房间，让绿重新点燃我心中的荒芜。
　　 在去年的初夏，我从楼下的草坪里，精心海选了几株嫩绿的小草，用废弃的圆形塑料餐盒改制成简易的“花盆”，就这样小草在我下榻处安了家，取代了那曾经的三盆花的位置，在宽敞明亮的窗台上开始了我们彼此的相依相伴。
　　 我给自己的“花草世界”定了个条条，先从“植绿”开始，培养出感情。别人养花我养草，不是独立特行，是怕我慢待了花。
　　
　　 二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默默无闻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这是对小草最本真的赞美和歌唱。我喜欢小草的默默无闻，我喜欢小草耐得住寂寞，永不烦恼的精神。这首歌是我养小草的很好理由。有歌在心中响，睁开眼，有小草第一时间入目，真好。
　　 清早起床，旭日射进窗户，看到窗台上那株翠绿的草儿，油然升起一股清新，打开纱窗，一股微风吹了进来，抚动着草儿的田田叶子，飘溢着青草的沁人肺腑的芳香。放眼窗外，我有了宋代晏殊《踏莎行.细草愁烟》里的感慨：“细草愁烟，幽花怯露，凭栏总是销魂处。”小草伴我在异乡，这“销魂”可是恣意享受的感觉了。
　　 清风送爽，这时晨读最有味。床头桌上随意拿本散文集，斜躺在窗下软绵的藤椅上，打开书香，嗅着小草的芬芳，尽情享受着魅力文字的精美，这是怎样的快意和美好。
　　 我知道，小草最懂得满足，从不挑拣绿肥红瘦，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角儿。就像乡下泼辣的野孩子，最好养活。小草旱涝都会成长，旱上几天不会枯死，涝上几日也不会低头。所以，我始终让草儿不缺水，草儿也似乎懂得主人的心思，只是一股劲地疯长。来到“新居”仿佛变得更加油绿，更加肥美。我操不去想小草对庄稼的危害，似乎那是放错了地方导致的，这话只是别让我去世的父亲听见就可以。
　　 独居的生活，有时不免落寞和无聊。但是，每当看到窗台的这株小草，心情会豁然开朗，心中的阴云愁绪，瞬间化为虚无。小草无疑成了我的精神寄托，成了我排忧解惑的灵魂伴侣。
　　 我总感觉花草像人一样，是有灵性的，心灵是相通的。每逢出门归来，望一眼窗台唯一的生命之绿——小草。虽没有风吹缭绕，总觉得草儿在朝我“摇头摆尾”，这是看到了主人，表现出的一种兴奋，一种情不自禁的欢舞。这是一种在人和植物之间的，只可意会的肢体语言的最美丽表达。我喜欢小草这优美的举动，有时，我也会情不自禁地摆手致意。这是无言的默契，这是心灵的相通。
　　 常言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没想到无忧无虑的小草，也会遭遇命运的“滑铁卢”。
　　 今年春节前夕，过了生长旺季的小草，开始有了叶黄，这是生命的自然规律，但是维系生命的根依然充满生机。当我给窗台的小草浇灌满最后一杯水后，我们将暂时作半个月的告别。没想到新冠疫情的到来，阻断了我们曾经信守的“诺言”，直到今年六月再次相聚北京时，我那窗台上曾经相依相伴的小草，已经作古。
　　 我的内心充满悲痛，因为我痛失了曾经给我带来快来和美好的小草，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那个曾经属于小草的窗台。我没有黛玉葬花的浪漫，我只是把滋养小草生长的塑料盆的泥土连同小草的“尸骨”，又放归故土，楼下草坪小草曾经生长的地方。让小草灵魂再重新回归自然。期待下个春天的浴火重生，我们再相见了。
　　
　　 三
　　 没有了小草的陪伴，我下榻的房间里，总觉得太窒息，独坐窗下，心底空落落的，起身站立窗前，楼下的几棵古槐和那片竹林，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眼前的这片醉人的绿，我多想移一簇绿到我的房间。
　　 我眼前的绿仿佛在飘动里，幻化成型，哦，那不是我的小草么？是的，我的脑海里，小草忽然浮现出来，是小草想起了我，还是我离不开小草。我心里又萌生了想把小草请回“家”的强烈愿望。愿望瞬间付诸行动。
　　 来京后的第二天，我就在清晨湿润的天气里，来到楼下小草的“故居”去寻觅。在这“故居”周围是蓬蓬松松，绿意浓浓的一片草儿。莫非是故去的我那小草的子孙？还是起死回生？一样的枝叶，一样的娇嫩可爱。
　　 我带着几分虔诚，将朝我“摇头摆尾”的那几株小草，用小铲子挖出来，小心翼翼地挪到同样的塑料圆形餐盒里。让小草带着“故乡”的泥土开始了诗意和远方的陪伴。
　　 重新来到窗台的小草，又让我找回了失去的快乐和美好。窗下读书时，又有了贴心陪伴，在电脑跟前时间长了，起身来到窗前，看见小巧玲珑的草儿，顿觉眼前明亮，头脑疲劳的神经立刻得到缓解。看电视久了，站起来最好的活动筋骨，就是拿着清空的茶杯，水管子接一杯清凉的自来水，来到窗台，滋润青青小草，养眼而惬意，悠闲而自在，十分逍遥。想起刘禹锡的《陋室铭》的诗句：“台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何其相似啊。我下榻的“陋室”，“草色窗台绿”。
　　 我想，小草似乎也懂得“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的理儿吧。窗台的草儿，遇到了我，好像也是起劲地疯长，几天的时间，已是蓬松一片了，显然，草儿的生长空间，那个塑料餐盒，分明是太小了。我想到了在京的，同样喜欢花草的女儿，我何不把草儿移植多培育几盆，我用同样的方法，把草儿悉心移栽在另外两个塑料餐盒里。让草儿带着生命的翠绿，传递到我的生命延续的另一半，女儿那里。美好的想法，很快付诸行动。女儿那天下午开车来到我的住处，把移栽的两盆草儿带回去了。一人的快乐变成了两人的快乐，一盆草的生命，演变成多盆草，这同样是生命的延续。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我与小草无忧无虑陪伴日子里，这个刚刚平静56天的大都市，又遭遇了突如其来的二次疫情，我与小草的和谐会不会被打破呢？
　　
　　 四
　　 5号来到北京，11号新冠疫情风起新发地，确诊病例一个个来自这里，13号关闭新发地，又一场严峻的抗疫战正式在北京打响。作为外地进京人员，积极配合抗疫，做好自我防控是重中之重的任务。
　　 一段时间以来，根据有关通知精神，自我隔离，没事尽量不出门，出门戴口罩，严格防控措施，接受体温检测，网上预约核酸检测等。疫情发生的近二十来天里，大部分时间在狭小的房间度过。虽然有些郁闷，但并不寂寞，除了读书、上电脑看电视，还有窗台的小草是唯一给我带来清新和生机的陪伴。小草默默陪伴，风吹草动，起舞翩跹。
　　 开始听到的小道消息，驻京人员疫情期间不得离京，先是感到不能按时离京的不安，后来从大局考虑，也就没了怨言，有小草的陪伴，深感足矣。现在得到确切通知，疫情向好，疫情风险降低，可以如期离京。一阵欣喜，能够在一个月后按时回家，见到母亲和家人的同时，又感到一阵担忧。担忧窗台的小草，将何去何从。因为这次回家后，接替值班的同事暂时不能来京，至于是一周还是一个月，还要看疫情状况。
　　 有人会说，一株小草，何必如此牵肠挂肚，让其自生自灭算了。我想，生命的珍贵，来自生命的平等，有生命的东西，无论高贵还是弱小，都应用一颗善良慈悲之心对待之。我放不下陪伴我的，带来舒心和快乐的幼小的生命，放不下这一缕生机无限的翠绿。我不想让这鲜活的生命，在我房间无可奈何地叶黄枯萎。
　　 后天就要离京了，我要给小草一个完美的归宿。我不想看到小草的生命第二次消失。我知道，小草的生命来自肥沃的土地，那就应该让小草带着诗意的一段美好，再次回到故地吧。我为我的明智之举而高兴。
　　 明天一早，我将带着黎明的旭日之光，端抱起窗台这株小草，以最隆重的仪式，为其送行。把小草植入故地，浇满最后一杯清水，这是生命的食粮。让小草沐浴着阳光，继续而茁壮的成长。让我们在千里之外共勉。
　　 期待我们疫情过后，再次重逢，再次陪伴。
　　 我常常想，所谓“蝼蚁人生”、“草根人生”，都是对卑微生命的形象化说法，多少人不是从卑微始？我们不必藐视。我们处在这个可以畅谈自己的草根人生经历，从包容到褒扬，我想，这是社会的好，因为文明的提升，总是伴随着温度，对微小不弃，对草根也青睐了。
　　 我忽然感觉到，我就是一株小草，无论在哪里落脚扎根，都岁月如歌。一曲小草的主题曲，又重新在我心海回荡：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哼着“小草曲”，窗台那盆小草似乎懂得曲子的意思，摇曳起来，绿色如滴。
　　 我自己理解自己做一株小草也是无比快乐。我惦记着小草，小草依偎着我。
　　 是我多情，还是小草多情？我在小草前总是忘我的，多情一盆草。
　　
　　 原创2020年7月3日，7月10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