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百天补记之篇——逆行者(散文)
公元2020年1月23日,大武汉关闭了所有进出通道,4月8日零时解除,5月2日全省应急响应级别由一级调整为二级,全程100多天,对每一个经历过的武汉人来说应当会是终身难忘的100多天!但上了几天班发现,除了例行的扫码、测体温还在提醒刚过去的日子,很多过往都在模糊,在变淡!白天的路又开始堵了,骑电动车带小孩的大嫂又开始闯红灯了,晚上,烧烤摊也热闹了,江边大妈们的舞姿更加妩媚!大爷们的歌声也愈加灿烂!兴许,时间这个强大的退色剂会很快将这些记忆洗至无痕!特别是像我这样走向老年的人,怕有一天我的后辈问起,而我只能用浑浊的眼看着天!所以,就萌生了记录下这些日子我亲身经历的想法。只是,写个什么名字颇费周章,叫回忆录吧毕竟还过不久,况我等普通人还不够资格录回忆,叫日记吧已不可能一日一记,又有《XX日记》在先,有蹭热度和站队之嫌!姑且叫补记吧,依类成篇,将这百天中的凡人小事、点点滴滴写下来,留待垂老时翻看!
篇一:逆行者
逆行本不是什么好词,特别是在交通规则中更是种重大违章行为,然而,不知从何时起,竟成赞美之词,专门用来形容那些面对突发事件、不跟随大流避险,而慨然面对危险,并与之抗争的人或者说是“英雄”。我记得第一次这样用是一次一些暴徒追打路人,一普通保安逆着人流,迎着暴徒而上,报道时还配了图。此后,如同偶有夸女子如花,便有众人仿效一般,但凡有此类相似事件,便会冠之以“最美逆行者”,同时配图,如无真图可配,也会画上一张配上,大概记者大人的守则就是这样规定的吧。
这100天,“逆行者”一词用得几乎等同于“新闻联播”的频度,也的确需要这个频度方能反映这100天中出现的各种令人泪目的群体的个人。“泪目”也是彼时的热词,就是我这个不容易的人也曾多次“泪目”,当时还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宅在家中数旬,身上毛病大都依旧,血压因睡眠不好而高居不下;血糖因运动不够而屡创新高:肩颈因长期持手机而酸痛,酸痛又使得睡眠不足。只是一个毛病有些缓解,那就是我的眼干症,因朋友圈发的那些人和事而变得湿润。且不说那些逆行的白衣天使,亦不表中华儿女捐赠的热情,单是社区干部忙碌的身影,环卫工人桔红的怱忙,还有那平时不为人待见的警察,此时此刻都让人为他们泪目,让我的干眼充满湿润!
逆行者们都是一些平凡的人,在平凡的岗位,与正常人一样有七情六欲,有各自的家庭与朋友,也有凡人的烦恼,凡人的需求与缺点。但就是这些凡人在创造逆行者的形象,他们在大疫面前,在大都数凡人窝在家里时,迎着瘟疫、迎着艰难前行!
我赞美逆行者,却无力去逆行,怕的是逆行不成,反成他们的拖累,只有宅着,让干眼湿润!
我赞美逆行者,却但愿他们不去逆行,在风和日丽中回复他们凡人本色,或为宏大理想、或因鸡毛蒜皮而苦恼,而争斗。如何减少逆行,这是城市管理者需要思考的,如何做到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依靠人民。是时候考虑所谓“内紧外松”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法了。中国人喜欢说如果,我也爱说如果,如果在风起于青萍之未时,能够给大家提个醒,能够做些准备,而不是急于辟谣、训诫,是不是会少些逆行的需求呢?内外有别不知谁是内?谁是外呢?!
我赞美逆行者,我祈愿不再有令他们逆行的起因,我期待不再有如果!
上面这段文字,现在的我是无法写出来的,所谓悲愤出诗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讲,我与内子(请允许我拽个文)也算得是逆行者。小女远在海南谋生,2019年底回武汉休年假数天,因春节渐近,自然讨论起如何渡,在海南数年,小女已不太适应武汉冬天的冷,加之,刚刚在武汉过了十数天,便不太想回,提出让我们两老去海南,对于她的提议,我们自是不会反驳,欣欣然同意了,并提出一切费用皆由我们出,由她安排。自后便在期待中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出行。
1月14日开始张罗飞机票,本准备订24日的票,因那日是春节假的第一天,小女知道我是个守规矩的人,不可提前。那知,24日的票已订完,只得订了1月23日10:30到海南的票。此后便开始有传闻武汉发现不明原因肺炎、尚无明确的人传人证据、以及训诫事件等等。1月18日钟南山院士来武汉,坊间便有此肺炎人传人,也传来本系统内有人中招的消息,因眼镜起雾又嫌闷而从不戴口罩的我也在乘地铁时戴上口罩,除此以外,一切如常。与其它部门和社区一样,1月21日单位准备了数月的迎春联欢依然如期热闹进行,只是要量体温才能进。因嫌吵我略看了一会,便到了会场外,一位熟识的领导悄悄告诉我,听说钟南山等专家建设“封城”,我惊呆了!可能吗?诺大的武汉咋封!?就这样在忐忑中,我们的南游计划继续。
1月23日早上5时,预设的闹钟如期响起,其时我们已然醒,虽是10:35的机票,但机场要求提前三小时量体温、安检等,加上,乘地铁大概得一个小时,所以,必须这么早,况且,我们实在是睡不着了啊!起床,关掉闹钟,但手机依然叮叮邦邦响个不停,提醒我们看什么,点开,数个群炸开了:“自2020年1月23日10时起,武汉市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无特殊原因,市民不要离开武汉,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大武汉真的封城了!昨办?我与老婆面面相觑,良久:“还是先试试吧。”
于是,我们默默吃些东西,木木的没甚味道。饭后,各自吃了该吃的一大把药,给家里的小猫备了两大盆猫粮,三大盆清水,足够它七天的吃喝。便帽子、口罩、手套等等全副武装起来,拖着行李就出门,楼道里静静的,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和行李车的声音,待至外面,天还黑着,几盏灯恍恍惚惚,似亮非亮,大门口值班的保安认出我们,一边开门,一边打趣的说:“这是要逃的节奏啊。”风有些冷,我们裹了裹衣服,不平的路上,行李车的声音变大了,“隆隆”的衬得此刻更加清冷和寂静。
及至地铁站便是另一番风景,人头攒动,竟比日常上班高峰时还要多!人们大多眉头紧锁,俱是大包小裹,大家默默等着车,唯有一个貌似大学生模样的男孩操着外地口音,对着手机喊着些啥,断断续续辨听出个大概:票买到了,但不知能不能回,武汉封了等,说到激动处,那个1米8的大小伙竟然有了哭腔!
上得车,居然还有座,让我俩有些喜出望外。座下后,习惯地掏出手机,不断有新消息报告形势的严峻。看来这疫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九省通衢的武汉封城可不是武汉市、湖北敢决定的啊!无言地过了数站,离机场更近了,我俩不约而同把视线从手机上离开,对视了一下:“掉头吧!”此刻是北京时间6:34分。老婆给女儿发了条信息,大意是,武汉封了,我们就不来海南了,不去机场,机票能退吗?女儿没回信,估计还在与我们一起游玩海南的梦中。我们便与海南的朋友也发信,告诉他们,我们不去了!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又是信息、又是视频、又是电话,一会子便闹得不亦乐乎,脑袋都要炸了!不大会,女儿也醒了,加入战团,海南那边一致要求按计划飞,一则行程俱已安排停当,改了有些浪费,二则海南要比武汉安全,相当于到了解放区,何乐不为?!武汉这边统一口径把计划改变,一则飞机是在规定时间后,一定会停飞,二则就是到了海南,可能因为是武汉人而不受待见,去了也枉然!还有一条我们没说,那就是我们如染疾,决不能传给我们的宝贝,这是底线!
就在劝进与婉拒的时候,飞机场更近了!我问道:“回吧?!”“要不到机场把票退了?”“到时候怕回不了家啊”我们互相看了看,站起身,在一片诧异的目光中,走向车门,待到下站,我们下了车,坐上相反方向的车,车上空荡荡的。老婆继续着与海南的交流,我索性关了机,闭上眼,试图再睡会儿。朦朦胧胧听得老婆成功的转移了话题,抑或是大家心照不宣,不再讨论海南的事了!8点左右,历时一个多小时,我们回到出发的起点。10点,武汉通道正式暂时关闭,10点26分,女儿发来航班信息,五趟武汉飞往海口的航班俱标上红色:取消!至此,海南之行正式取消,我们有幸不是离开武汉500万人中两员,而是响应政府号召的好市民!
如果说我们俩的逆行有些被迫的成分,那么我唯一一次下沉社区则是标准的志愿者的行为,为此,在四月还收到一份《抗击“疫情”志愿者纪念证书》,上有两枚大红的公章,真正的逆行者,光荣啊!
按照领导上的安排,我将在2月14日与一位同事去包保的社区,做些诸如入户调查、测量体温、劝阻出入等等等。老婆十分不情愿我去,因为我罹患糖尿病二十年,还有高血压等附加的毛病,按当时的说法叫有多种基础病史,她害怕我染上,染上会一病不起,一病不起会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就把她丢下,孤孤零零。要知道,女人的想象力有时是超乎想象的!我告诉她:“我们的同事们轮了好几遍了,再不去,有些不妥,咱们把防护做好,应该没事,再说,武汉上千万人,就那么几百人染病,得病率比中奖率还低,我历来火不好,从未中过奖,如果这次中了招,就去买彩票,保准得大奖!”老婆对我这番奇谈怪论颇有些不以为然,面带愠色,兀自去女儿房间翻找什么来着,过了一回儿,提溜着几个防雾霾口罩出来。嗯,口罩有了,护目镜嘛自带近视镜勉强算,防护服哪来?连一线医护人员都缺!办法总比困难多,我想起了为了在雨雪天拍照而购买的雨衣、雨裤,还有回力硅胶加厚耐磨防水靴!据说这款靴当时买得很火,因为,它的广告词写了“防飞沫”!我穿好雨衣、雨裤,套上防水靴,戴好口罩,戴上吃小龙虾吃回的乳胶手套,一个低配置的生化战士便诞生了!“这样可行否?”老婆说:“你要去就去,我不管了!”
2月14日,很早就起了,煮了数个鸡蛋,吃了一大碗面,现在我可顾不上血糖会不会高了,因为,下沉的社区没有午餐,若是低血糖犯了,那可真会倒下的啊!八点左右,我的同事开车到了,我带了几个蛋,几块糖尿病人专用饼干,几张查血糖用的酒精湿纸巾,一瓶水,穿好雨衣、雨裤,套上防水靴,戴好口罩,戴上手套,就要奔赴下沉了!在出门的那一刻,仿佛有背景音乐响起,“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老人家的这两句诗,蓦然闯入脑海,我不由得整了下衣服,挺了挺老腰,出发了!
同事下沉过几次,对如何做志愿者很有心得,他一边开车一边告诉我一些他亲历的事。第一次到社区,分配的事叫“电话排查”,给他们200多人的名单。上面有姓名、详细地址和电话号码,必须在当天全部联系,弄清这些人在不在武汉、在不在小区,有没有发烧、咳嗽等不适。看似简单,做起来可不简单,一则名单信息的准确性不够,有些手机是空号,有些已搬离本小区,二来人上一百,种种色色,更何况有200多呢!当然,大部分是好人,非常配合,有的还说:你们辛苦了,让我们心头一阵阵发热!但是!真是世上无难事,就是怕但是啊!讲到但是的时候,我的同事便有无名之火,用上了汉骂:“个斑马的,有些胚子货还问我们的着眼,问我们是么人、要搞么事、手机号是哪里来的,还有的说,我发不发烧关你屁事!更搞笑的是,有个班子自称是律师,说要告我们,他就不晓得有个防疫法!?”平静了一会,他接着介绍“上门排查”的一些趣事,说起了为老人买药送药的一些难事,讲了些吃饭难、如厕难的一些囧事,说话间,我们就到了!
这是个很大的住宅区,前前后后有五个门,据说有一万多居民,我俩首先到了社区中心,门外已有其他部门的几个志愿者在等候安排。社区的5,6个工作人员都很忙,有的在接听电话,解释着什么;有的接待着急切想出门的一些老人,给符合条件的开出门证明,对不能开的讲道理;有的趴在电脑上,大概是统计小区的情况,完成每天的“一日一报”!社区的书记走了过来,她的脸上写着疲倦,拿出签到表,我们写下了姓名、单位、手机号。就按所在的单位分配了任务。我们的工作是看守东门,不让进出。待走到哪,发现这门可并排通过两台大卡车,只是此时用方钢焊成的厚重的门已紧锁着,我有些诧异,门不是锁得好好的吗,干嘛还要我们来守?同事看出我的迷惑,告诉我:“门是锁了,可有人翻,而且还是些老人”我不由得感叹,生活水平高了,老人们都逆生长了!可他们干嘛要出去呢?同事告诉我:“都说是买东西,谁知道干啥!上次,我在正门负责劝阻,一个老大爷要出门,手里拎着一桶酒精,说是要去退,放家里不安全。一问,昨天出去过,不能放行,他是一万个不情愿,最后,物业值班的买下了酒精,老头只得往回走,嘴里嘟嘟囔囔,好像说的是什么犯人、坐牢之类,我们没理会。”
就这样,我俩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站一会,蹲一会。小范围的走一会。轮换着去上厕所,上一次厕所来回得20分钟,所以,我们尽量少喝水,以免被抽查不在岗,那可是要通报的呀!眼看到了中午,可我没有丝毫饿感,许是早上多用了些膳,许是所处的环境让人难有食欲,还有对空气中是否藏有病毒的气溶胶的恐惧,但,还得吃啊!同事把车开过来,我们躲进车里,用酒精湿纸巾把手细致地擦了好几遍,连指甲缝都没放过,直到皮肤发红,有些痛感,才罢手。拿出鸡蛋和饼干慢慢吃起来,干干的,没甚滋味,蛋黄和饼干的粉末粘着舌的表面,附着食道,久久不愿下去,用水一点点送进肚子里。这一餐竟吃了一个小时,就像吃了顿大餐!惯常,我会在午间有个睡觉的习惯,此时此刻却成为一种奢念!只得到小区转转,一来消食,二来消瞌睡。小区绿化很好,既有参天大树,遮天蔽日,也有常绿灌木,郁郁葱葱,还有些铺地小草,黄黄绿绿。有不知名的小鸟兀自其间跳跃、歌吟!忽见有只猫躺在草地,身下有血。正犹疑间,一清洁女工拖着垃圾桶走来,用长柄夹将猫放进捅里,口里嘟囔着“造孽啊!”。远远看去,桶里仿佛还有一条狗,应该也是死的。顿时,我便没有了睡意,回到了岗位。
太阳如期下沉,我也结束了一天的下沉,待我推开小区小门时,已是星斗漫天!刚把钥匙插进,门就开了。老婆把我挡在门外,我便卸去那些行头,穿着袜子进门,直接奔洗澡间,从头到脚洗了个淋漓尽致!晚餐时间,我破例喝了酒。迷迷糊糊看了会电视,待头发略干,晕晕的上了床。感觉在沙滩漫步,忽有猫的惨叫传来,呜呜央央一群浑身长着刚毛的怪物正追着它过来,而我却陷进沙中,拼了全力我就拔!把我自己拔醒了,全身透汗,起来,喝了些还魂水,睡下,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