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季小黎吃过早餐，擦拭完餐桌，又把锅、碗、瓢、勺都洗刷干净。爱人单位离这儿远，上班时间相对早些。天刚亮，就必须奔赴在上班的路上。自己在单位职位低微。薪水与职位挂钩，当然收入也是菲薄。为了生计，为了一个家庭里里外外的开销，他的爱人理所当然地要撑起那一半天空。一个大老爷们整日家锅前围着锅后转，常常让他在爱人和知情人面前多少有点抬不起头来。
　　 风水轮流转。总该让自己扬眉吐气一次了。他可以不用脑子去想，这一次那个号称香饽饽的副总一职非自己莫属。是搂草打兔子，料定的事。
　　 坐在里屋的儿子早餐还未吃到一半。特意从早店铺为他买来的杭州牛肉馅小笼蒸包静悄悄地躺在碗里。虽还没有完全凉透，先前的腾腾热气已不复存在。杯里的八宝粥也没有吃多少。电脑里的动画片播放着。他的儿子看得入了迷。
　　 “皮特，加油！”
　　 “皮特是新来的。他还没有经过多少次专业的训练。”两个解说员不停地讲解着。
　　 “噢！是吗？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个新兵蛋子。踢球挺专业的，是无师自通。他比老队员干练多了。怕是对手里的强敌了。这样看来，因为皮特的登场，对方明显后劲乏力。队形也乱了阵脚。也难怪鲍威尔先生预言，皮特绝非池中之物。他会用实力说话。看来他的话没错。如果皮特这次拔了头筹，应该感谢鲍威尔先生的知遇之恩。噢！天哪，皮特的球踢得太棒了，用实力把狠、准、稳解释得入骨三分，看攻势这次是志在必得。”旁边的解说很幽默，也妙语连珠。
　　 儿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足球，也包括动画片。这个片名是《皮特的流浪生涯》，是幽默片。上一集讲述的是皮特帮人完成蹲监狱的心愿，结果却糊里糊涂地把他自己弄进了监狱。而这一集是皮特遇到伯乐，进了国足。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季小黎虽然是成年人，还是有一颗未泯的童心。只要儿子搂着电脑看那些莫名其妙的动画，他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欣赏。季小黎看了看时间，催促道：“儿子，吃快点，上学时间到了。”
　　 “我还没有看完呢！”他的儿子很不情愿地噘着小嘴。
　　 “下午放学再接着看，宝贝。”季小黎又看了看表，再一次催道，“快点儿吃，要迟到了。”
　　 他的儿子囫囵地吞了几口，背上书包跟着季小黎向门外走去。
　　
　　 二
　　 一只蝴蝶在巴西煽动一下翅膀，一个月以后，德克萨斯州就会刮起一次龙卷风。这是混沌学，也叫蝴蝶效应。这种效应不仅能改变自然，同样也能改变人类的命运。诸如，人的几句话能撬动一个地震板块。想想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吧！上帝赐给人类一个大脑，聪明的人就可以把它发挥到极致。这是季小黎想要的结果。此刻，他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着似乎毫不关己的事情。他的脸上没有泛起任何波澜。却在想心事。他下意识扭头看了看几个聚集在一起侃大山的小集团。外来的资讯对他们来说是川流不息，也乐此不倦。
　　 只要不是上班时间，陆恒的嘴里时刻都在嚼着东西。不是瓜子，就是饼干之类的小零食。在别人的眼里，他的嘴巴停止了嚼动，那才是不正常。他喜欢侃，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总之，谁都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他说，在二战后，冷战时期，美国与苏联带着核武防御系统的军舰对峙。苏联总统斯大林怒气冲冲地脱下军靴，敲着联合国的桌子嚷着要不惜一切代价打一次核大战。远在美国孔祥熙的儿子孔令俊闻讯吓得要死。于是他买下一个大农场，在里面修筑了非常坚固的防御工事。还配备了停机坪，还有攻击性强的直升机，坦克等。他的这一旷世举动上了《纽约时报》的花边新闻。人们都用诧异的目光感叹东方人对生命的理解究竟有多么深刻。人们只是听，没人较真。谁都知道，那个时候，苏联总统已经是赫鲁晓夫。但他是单位里捕捉最新信息的前沿哨所。上班之前，同单位的人都还是喜欢聚集在他周围，听他东扯葫芦西扯瓢。
　　 “你们注意到没有，最近丁振峰行为反常？”陆恒一边咀嚼着蓝莓干，一边作出故弄玄虚的样子。见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作声，便忍耐不住了，主动和盘托出，“他这几天又是刷车又是掸尘，又是整理文案，这是什么节凑？”
　　 “很正常呀！难道是你侦探小说看多了？随便哪里都能发现玄机。”
　　 “No！No！”陆恒用食指在自己的鼻梁边来回晃动着，做出有理有据有信服力的样子，“你们知其一不知其二。不要被他的表面功夫蒙蔽了，他想离开这儿。但凡他有什么动静，总是先整坐骑。”
　　 “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你想，他是一根筋，任性到三头牛都拉不回来。打铁不会看火色，跟经理死磕。经理看到他讨厌得鼻子眼里滴醋。他怀才却无可施之地，走这一步也在情理之中。这叫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做人难，很难。有时候要圆滑，要委曲求全。可是，王八好当，气难受。在这一点上，很多人就做不到。”
　　 “据路透社消息，他的离开是飓风级别的。有可能我们公司都会改颜换色。”陆恒压低声音，又用眼睛里的余光瞥了一下坐在一角闭目假寐的季小黎，“丁振峰要把公司作假账的细节，徇私舞弊等不正规渠道得来的利益，生产环节不规范的操作，甚至严重违反食品安全的具体情况，还有公司老总保养小三的事情都要揭发出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被人告了密。老总都知道了。丁振峰留在他的身边就是一枚定时炸弹，你们说可不可怕？”
　　 “既然被告发，丁主任肯定死相很难堪。现在不走，等待何时？”
　　 “是谁告的密呢？”
　　 “这个不重要，我还真不知道。重要的是具体内容。你们想知道吗？”陆恒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众人们聚得更紧密了，几乎脑袋挨在了一起。
　　 此刻，没有谁会比季小黎更想知道丁振峰究竟想揭发哪些秘密了。他虽然还是原来的姿势，稳重得像块不动声色没有生命体征的石头。其实，他已经把心思高度集中到陆恒的谈话里，竭力做到侧耳倾听。同时，他也好奇地想，难道他的本事比福尔摩斯更卓越，捕捉到这里面的具体信息？
　　 “喂！兄弟，我给你前世有仇吗？那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天山童姥，你就不能让她收敛一下吗？我被她整得饭也吃不下，现在都瘦成皮包骨头了。看在咱们哥们儿情分上，让她饶了我吧！也许是忠言逆耳。你告诉弟妹，现在的社会关系，拼的是人格魅力，得饶人处且饶人。”电话是陆恒的要好的哥们儿打来的。他与陆恒的女朋友在同一个单位。是他的顶头上司。经常被她整得惨不忍睹。他没办法，只好求救于陆恒。可是，陆恒也没辙，只好笑脸面对他的一次次七荤八素的满腔老骚。再后来，他发现她得罪的人特多，以至于同单位的人与她见面都形同陌路。可以推断她一定没有女人温柔的一面，就果断与她断交。可是，他的哥们儿没处发泄，还是不依不饶。陆恒被这个哥们儿狠狠地剋了一通又一通。
　　 “哥，别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了，我与她已经撇清关系了，埋怨我也没有用。她是个内分泌失调的娘们，做事太顶真，比布尔什维克还布尔什维克。她不是我的菜，我驾驭不了她。”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掼在地上，再也提不起侃大山的兴致。大伙儿好奇心意犹未尽，见陆恒脸上的怒气如火铳一般，慭慭然散去。
　　 季小黎学着电影里那些绅士假斯文地呷了一口杯子里的温水，许许站了起来，将两只脚轮换着踏在椅子的榫上，从抽屉里取出蓝色的毛巾开始擦拭皮鞋上的灰尘。待灰尘擦干净了，继续擦拭，直到擦出原来的亮光。这一刻，在希冀氤氲的光环里他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希望。将现在的自己去顶礼膜拜未来的自己，那种别有洞天的惬意恰如其分。他把这种预料中的事情作了一个伏笔，不让爱人知道，只是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试想，正从名不见经传的小科室主任一下子升迁到副总。当他把这个捷报向爱人宣读的时候该是何其的气宇轩昂！这个让她想都不敢想的喜讯一定会把她震撼到虚幻的真空里。他还坚信下午的自己站在队列之前谛听领导宣读晋升告知书时，一定是荣光满面。身架一定是伟岸的，影响力更是膨大的。于是，他在急切地等待，等待着久违的尘埃落定。
　　
　　 三
　　 午饭是老总请客。请的是季小黎自己。这是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被上司亲自宴请，让他该是怎样的诚惶诚恐！作为高管器重下属，并欲提拔，先作感情投资，做个铺垫，与之谈谈心，饭局也是最好的场所，季小黎想。当他一脚踏进老总的小汽车，那种蝶变一样亢奋的心情在中国辞海里几乎找不到这样的形容词。兼之同事们投来一束束羡慕的目光，季小黎高兴得几乎飞了起来。
　　 饭局很平静。老总也谦和得几乎可以和他称兄道弟，但是绝口不提他的升职之事。期间，老总讲了一个笑话。他说，早上他去车间视察，隔着玻璃一转脸，看到韩立偌大的脸，韩立也同时看到了他，两人猛然这样见面都吓了一跳。韩立的脸子很难堪。问之才知道，他的老爸在车间不服从管理，屡次犯纪。这次更严重，违章操作，把机器的电机烧坏了两台，还不服气。韩立让他写检讨，不然就作开除处理。他说，他是文盲，不识字。于是，检讨书就由韩立亲自执笔，让他签字，谁知道他竟然签的是韩立的名字。老总讲完就笑，最后审视了一下心思不属的季小黎，让他说说啥感受。
　　 “在工作上就要做到六亲不认，不然，照顾这个，还照顾那个，有失公允性。”季小黎意识到老总这是在考验自己，就故意清了清嗓子，作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其实，他心里在骂，韩立这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是他仕途的绊脚石。他心里清楚，在这公司，与丁振峰他们三个其实是卧虎藏龙，三足鼎立。做副总这一职，凭泉水喷涌般的才华都游刃有余。不过，丁振峰的势头经他的法力就这么一乾坤大挪移，是可以沉静下去了，而韩立这次分明是在作秀。其实，他更清楚，韩立的表现也就一般般。虽然是满腹经纶，人际关系也没有显山露水之处。这会儿只是临时抱佛脚而已。而自己的表现与老总来说才是贴身靠体，绝对是一支菱歌。就譬如说，吃过早饭，他看到老总的母亲正蹒跚着两腿走路，他走上前就搀住了她。当时，老总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他们都互相看到。这就是自己在老总心里的加分项。尽管老太太表示是在练习走路，他识趣地松开了手。
　　 “然，不尽然！老总补充道，“作为一个企业管理，不能做亡羊补牢，堵窟窿的事，要做到未雨绸缪。”老总话没说完，立马就打住了，他觉得话题扯得有点远。于是他们两个都不再作声。餐桌上的气氛渐渐寂寥。老总摸了摸口袋，手臂又垂了下去。
　　 “嘿！老总是个老烟鬼，竟然忘记带了，有心人机会无处不在！”季小黎高兴地想，他几乎可以为自己的长处而喝彩，继而借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脱开身，走到吧台为老总买了一条软中华香烟。然后免不了你推我让。
　　 “让你破费了，季主任！”老总非常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勉为其难地说，“回头，我会在你工资的基础上额外送你一个大礼包。”
　　 “不要呀，老总！这是我应该做的”这的确不是他想要的。就如同传说中神仙回报恩人，点石成金相赠。恩人拒绝小恩惠。神仙问之。曰，想要他点石成金的手指头。
　　 饭局临近结束，老总对于下午即将发布的重大事件只字不提。季小黎心里发急。他同时安慰着自己，这一定是老总故意卖的关子。
　　 “对于丁振峰要状告我们公司的具体情节你真的一无所知？”老总喝完最后一口鲍鱼汤，将调羹放在碗里，不停地用餐巾纸擦拭着手掌，放低声音问。
　　 “是呀！的确不知道。”季小黎摇着双手，不经细思，脱口而出。
　　 “这小子，是赖蛤蟆跳到桌面上，想故意恶心我。”老总这会儿轻松多了，先前聚起的眉峰也舒展开了。他挺了个懒腰，双臂后倾，作扩胸状，“身正不怕影子斜，谣自由他造，人还是我人。”
　　 “是呀！是呀！”季小黎附和道。
　　
　　 四
　　 季小黎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家里。让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己无论是才华上，还是做人的圆润上，哪一点比丁振峰差。尚且丁振峰一直与老总是两驾马车，根本走不到一个辙里。当他听到丁振峰被录用的结果时犹如五雷轰顶。
　　 他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杯子里的水已经凉透。他的爱人张罗着晚饭。又是切土豆，又是剥葱，又是烧稀饭，忙得脚打后脑勺。任凭她唾沫星子溅到身上，指派他下厨，就是无动于衷。如果放在往常，他自知几斤几两，一下班就忙得屁颠屁颠。
　　 儿子很乖巧，每次回到家里都是先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才开始上网，玩游戏。这是他再放心不过的。他将书本、作业本认认真真地放进书包，再将书包放到他自己的床头上，才打开电脑，继续看他早上没有播完的动画节目。
　　 “皮特真的是太棒了。”画面中，皮特的球技确实了得。他浑身散发着不可名状的能量，好像每一脚都是洪荒之力。观众几乎都站了起来，为之助威呐喊。
　　 “噢！我的天哪！不可思议，真的是不可思议，这次皮特遇上对手了，对面来了一员悍将。这会儿有好戏瞧了。”对方看来也是深藏不露，不到关键时刻，压箱底的台柱子是不会派上用场。那个人很是凶猛，与皮特是比肩的存在。有几次皮特差点儿落了下风。
　　 “谢谢您将副总一职拱手相送！”季小黎手机信息的提示音响了。他看了看，是丁振峰发来的，“我只是在您隔壁随便拨了个空号，故意提高声音，撒了个弥天大谎而已。其实，我也不知道老总究竟有什么做见不得阳光的事情，只不过是弄巧成拙。我压根儿也没有想离开这儿的意思。我喜欢研究兵法，这应该叫兵不厌诈，也应该是叫剑走偏锋。反正都是反其道而行之。”
　　 圆圆的足球在球场上被踢得不停地滚动着，在两个阵营不停地变换。好像小小的足球上面蓄满了诅咒，谁都不希望它在自己阵营里停留片刻。因此，比赛似一场鏖战，杀声震天。
　　 “皮特！皮特这是在做什么？”画面中，强悍的对手把皮特逼近了赛场的一角，然后准备临门一脚，。就在这时候，皮特发疯一样抢先一步，非常精准地踢进自己的球门。粗犷的声音在解说员桑眼上激动地打转，“皮特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射门！射门！一脚射门竟然踢进自己的阵营里，这究竟是多么奇葩的射门？”解说员沮丧到极点。先前的兴奋瞬间枉然。
　　 这是意想不到的结果。它不同于正规的球赛，只是娱乐而已。说白了，就是哄小孩子开心。这会儿儿子早就笑得前仰后合：“爸爸，他怎么这么愚蠢？一脚射门踢向自己。”
　　 “是啊！怎么这么愚蠢呢？”季小黎脑子里像无数苍蝇在飞。他突然明白一件事情，无论有没有听到陆恒说的秘密，当老总问起的时候，都应该保持城府一些。这样，或许还有胜算。他仰了一下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