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爱华觉得今天特别想找人撒气。
　　 冬日的太阳白生生，刺得浑身不舒服，一块小石子碰了脚，他使命一踢，飞出去的石头险些砸着卖醋萝卜老太太的玻璃罐，他赶忙三步并两步地溜了。
　　 因为赶年终总结，几份贷款报告在抽屉里锁了几天，今天他想去了解了解情况。
　　 他首先到了宏兴贸易公司，一个注册才五千元的商贸企业，却要贷一笔三十万的款子，去购一批价高质差的草酸，完全是靠不住的“皮包生意”。第二家是大发实业公司，李经理也是打过几次交道的人了，他这次要贷八十万去进一批二手汽车，但供货合同明显就是假的，托运手续也没有一份。
　　 现在赖爱华手里就剩下曹志新要求贷款二万元办鸡场的报告了。这张报告也忒怪，贷款又不是办出国手续，还加什么居委会和派出所的大印，怎么回事？
　　 东湖派出所。老同学卓秀清不就在那儿当所长么？顺路。赖爱华决定先到那儿坐坐。
　　 老同学在一起聊了几句闲天，赖爱华拿出这份报告往卓秀清面前一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卓秀清看了看：“怎么回事？劳改出来的人，没工作。”
　　 “我们可不是社会慈善机构。”赖爱华挥了挥手，又不禁好奇，“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偷盗。”
　　 “别说了，不贷！”赖爱华觉得血往上涌。他无法忘记，自己多年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三万元钱，前几天准备取出来付买房首期的，刚从银行柜台上拿出来，就给他妈的“三只手”连包都提走了，至今一点线索没有，差点连对象也弄吹了。
　　 “你干嘛发那么大火？”
　　 赖爱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好耐着性子听卓秀清讲叙。
　　 这曹志新原名曹卫东，父亲在“文革”武斗中送了命，母亲是个街道临时工。曹卫东初中毕业就没上学，在家闲着。家里本来生活清苦，母亲又突然得了重病，曹伟东为了给母亲抓药，就铤而走险，撬了一家邻居的门。案子破后，他被判了三年，母亲也被活活气死了。但这小子在劳改队表现还不错，连年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养猪模范。出来后，居委会、派出所四处给他联系也无法帮他安排工作。他摆了一年的烟摊，闲下来看了不少养鸡方面的书，他了解到绿色食品好销，土鸡供不应求，就买了几对河田鸡来试养。说着，卓秀清拉起赖爱华的手：“走吧，路不远，我们看看去。”
　　 不知是拗不过老同学的面子，还是被卓秀清的讲叙打动，赖爱华默默地跟着他来到了曹志新的家门口。
　　 这是一座依山坡建的土房，推开虚掩的门，是一个宽敞的大院子，院子角落有一蓬竹子和两棵丈许高的柚子树，院子后面有道门通到后面的山坡上，可以看见山坡上翠绿的竹林和树丛中有一些鸡在悠闲地嬉戏和觅食。
　　 “小曹，还不快出来，你看我给你搬财神来了。”卓秀清话音刚落，从屋里闪出一个人来，手里还捏着一支玻璃注射器：“卓所长，请屋里坐！”
　　 这人看起来有有一米七十多的个头，连腮胡子，两眼炯炯有神。从相貌看，应该能成为姑娘眼中的阿兰·德龙吧，赖爱华想。
　　 “你在搞什么名堂？”卓秀清笑着问。
　　 “给这只三号打预防针。”曹志新放了手中的那只鸡，边说边把两位让进屋里。
　　 这屋里一橱、一桌、一床、几把椅子。家具不多，但收拾得整洁。桌上、床上叠着一摞摞的书。趁曹志新倒茶的机会，赖爱华看了看，全是些《家禽饲养》、《禽病防治》、《河田鸡养殖》之类，想必刚才那只就是河田鸡了，看起来还挺漂亮的。
　　 “你贷款干什么？”赖爱华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
　　 曹志新拉着两位来到院子里，把食指和拇指往嘴里一塞，吹出一声长长的口哨，立刻就有十几只鸡从树丛中、竹林里飞奔出来，一个个有两三斤的样子，黄嘴、黄脚，戴着三叉的鲜红鸡冠，十分好看。曹志新逗着鸡：“我想把这围墙拆了，接通后山，在这儿盖一排鸡舍，再买百把只种鸡，办一个河田鸡养殖场。”
　　 “你有把握赢利吗？”
　　 “把你的计划好好跟赖科长谈一谈。”卓秀清不失时机地契入诱导。
　　 说起养鸡，曹志新的拘谨一扫而光，他翻出了自己画的鸡场规划设计图和造的预算表，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河田鸡的历史，在全国鸡类之中的排名，河田鸡的产地、习性、饲养和繁殖，资金的投入及市场价格、需求等等。看得出他的确是做过认真的考察和研究的。
　　 “怎么你这里预算四万，只申请贷款两万呢？”赖爱华指着预算表问。
　　 “说实话，写这份报告是卓所长给拿的主意。”曹志新的语调低了下来，“像我这样的人，银行怎么能相信我？又有谁肯为我做贷款担保？母亲留下的这栋破房子，也就值个一二万，就算是贷款的抵押品吧，计划再好也只能分两步走。”
　　 赖爱华从口袋里掏出计算器，照着预算表，从拆墙工资、鸡舍材料、供水、饲料粉饰设备、购买种鸡的投资一项项认真算起来。
　　 半晌，他把计算器收好，拍拍曹志新的肩膀：“你重新写一份四万元的贷款报告，下午到银行信贷科找我。”
　　 曹志新一时回不过神来，楞楞地看着卓秀清。卓秀清拿起桌上的帽子站起身来：“你就按赖科长的意见办，赶紧写。这下可有奔头了哦，好好干吧！”
　　 曹志新不住地点头，不知说什么好，死活要留两人吃午饭。赖爱华说：“早上来的时候就答应人家了，这会人家正在大雅餐厅等我们呢。”
　　 出得门来，卓秀清问：“今天是谁的宴请啊？”
　　 赖爱华笑了：“请不请由他，去不去由我。走吧，咱老同学多年没在一起聚了，到我家去吧，炒几个菜，喝两杯酒，我丢的那房子还指望你帮我找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