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做个简单幸福的女人，是燕子一生最大的愿望。可是，江山文学网把燕子简单的愿望，撕成了点点碎片。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燕子一定不会打开阳光的电脑。如果世上真有后悔药，燕子宁愿吞下药丸，忘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那天，燕子心急如焚。
　　 晚饭后才接到学校通知，次日的第一节课是五（一）班的语文公开课，县教委领导听课。燕子没任何准备，偏偏节骨眼上燕子的笔记本电脑坏了，能不急吗？
　　 忙完家务，已是晚上九点。燕子发信息给阳光还是没回复，他可能还没下手术台。
　　 医生这职业，真是无语，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牲口使。看到网络图片，医生靠在墙角就睡着，燕子不觉丁点儿奇怪，那就是医生的常态。阳光为节省时间，中午从来不回家午休，有时间就在值班室打个盹儿。遇上急诊手术，一直呆手术室十小时以上。晚上六点钟下班，他很少准时到家。
　　 浩宇睡觉后，燕子顾不上太多了，试用自己的生日“0118”密码登录，真的打开了阳光的电脑。
　　 燕子备课《狼牙山五壮士》，制成文档。现在的孩子非常聪明，知识面广，到现在五年级，至少养成四年的预习习惯。孩子心中有英雄情结，明天的公开课文，课堂气氛一定很活跃，燕子有信心。
　　 阳光为赶时间，设定开机自动登Q。右下角的QQ企鹅一直在闪烁。一个备注【杨柳副社】白雪的人在扣，一枝玫瑰，一个握手的表情图。
　　 “阳光，我新创作的《家乡的柳树林》，自己总觉得不是十分满意，看后请提建说。”
　　 白雪说对自己文章不满意，燕子倒对白雪十分不满意。一枝玫瑰表示“我爱你”，怎么能乱发？男女授受不清，怎么语未说，手先握？这表情图片，燕子十分敌意。
　　 燕子迫不及待地滑动鼠标轮，翻看聊天信息。越是往前翻看，心却不断往下沉。
　　 “小心白雪会随风潜入夜，偷偷闯进阳光的梦境，开出六角形的洁白花朵。有人在心里使劲踩出许多顽皮的脚印，擦不掉。”
　　 “白雪在阳光眼里，是顽皮的小女生。有阳光照耀的地方，白雪躲得无影无踪，悄悄就融化了。”
　　 一段段文字刀子，划刺燕子的内心。居然有一个虚拟无形的女人，分享了阳光。燕子是完美主义女人，怎能容得下与他人分享先生？
　　 查看加Q时间，阳光和白雪交往已有半年余。这半年来，每晚十点后到午夜十二，是属于他们俩交流的时间，从未间断。从文章修改到创作方向，社团文章到整个江山，他们有说不完的话。
　　 那年阳光与燕子恋爱时，才有说不完的话。而今，阳光每天工作紧张，孩子作业完，陪他玩玩后，就进书房，守着他的电脑，守着他的江山，敲打他的文字。
　　 男人是风筝，女人手里拽着风筝线。想要风筝飞得更高更远，女人需要放足够长的线。燕子以为，给阳光自由空间、让他去守江山文学网，是放松他自己。可谁知，放松却成了放纵，是燕子亲手成全了阳光每天陪白雪两小时。
　　 “不，我不能像泼妇去怒骂阳光。过激的态度只会把阳光往外推。”理智把燕子的怒火强压下去。
　　 冷静下来，考虑必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燕子查看白雪的资料：实名白雪，女，43岁，某人民医院医生，消化内科学术带头人。
　　 燕子满脑子是照片上白雪甜美的笑容，她的恬静，反衬燕子的粗浅毛糙。燕子感觉面前是狼牙山一般的悬崖，心里涌出壮士般的悲壮，不知何时会掉下黑谷。
　　 阳光依旧是午夜十二点准时睡觉，躺下不到二分钟，鼾声均匀。也许是他与白雪聊天后，洗去疲惫与烦恼，而本是燕子该要做的，却被该死的白雪替代。
　　 燕子不知自己是怎么渡过那个夜晚的。
　　
　　 二
　　 星星镶嵌在黑色天幕上，它疲惫地眨巴着眼睛。燕子批阅完同学们的作文，已是晚上十点半。
　　 作文标题《一件难忘的事》，四十个孩子写出四十个小故事，除了轩轩和小妮写得语句不够通顺外，其余全部没跑题。浩宇是班长，作文写父亲。写在他生日那天，叔叔阿姨和爷爷奶奶都在吃饭，他爸接到医院电话，说是急诊手术，车祸要截肢保命的，他爸没来得及吃饭，立刻去医院救人。浩宇文末写，将来他也要当一名白衣天使，治病救人。
　　 当医生！一个个医生伤燕子的心，儿子将来也要当医生，比剜她心更难受。
　　 五（一）班是优秀班级。按理说，班主任管理非常轻松，心情应该愉悦轻松，而燕子却非常累。夜色的黑暗遮盖了燕子的心情，闪耀的星星，照亮天际，却照不亮燕子灰暗的心。
　　 燕子轻轻推开书房的门，阳光正专注地在电脑前认真地码字，丝毫没觉察到燕子来到他身后。即便是他背对着燕子，燕子也能感觉到他眉心淌着幸福，指尖流着快乐。
　　 阳光敲字一会儿，停下。他叉开修长的手指，从额头往后脑梳理几下，再低头码字。他看着电脑上的文字，如此专注的眼神太熟悉了。
　　 又是江山文学网！一个让燕子痛恨的地方。阳光进入江山文学网之后，燕子觉察出异样。该死的文字，它渗透阳光的心里，似乎除了文字，没有燕子的位置。
　　 都说“文教卫生一条线”。在学校医院青年联谊会上，燕子与阳光相识。阳光是人民医院的骨外科医生，他高大帅气、风趣幽默、博学多才。燕子是红太阳小学的语文老师，优雅大方，能歌善舞，文笔灵动。那年春天，阳光把燕子圈在臂弯，他的眼神是深不见底的一潭水，蓝莹莹地柔情万种，燕子低下高傲的头，埋在他的胸口，沦陷了。阳光的眼神是带电的光，与他透亮的目光对视，电流麻酥酥地流进燕子的心房。
　　 此刻，他这种眼神对视的却是文字，不再是燕子。一种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燕子克制力极强，按住自己生疼的胸口，悄悄退出书房。燕子不允许自己做一个多疑的女人。
　　 都说夫妻难过“七年之痒”。燕子与阳光结婚已有两个七年，儿子浩宇快十三岁了，到了“双痒之年”。
　　 坐到梳妆台前，燕子望着自己不再清澈的眼眸，眼里流露出淡淡的优伤。鬓角的几根白发，在燕子拔了又拔之后，它又作为衰老标志物，短短地竖立得更张扬。燕子川字纹拉紧眉头，法令纹耷拉在嘴角。
　　 岁月是把杀猪刀，文科女的燕子，被岁月削掉创作文字的欲望。真的不明白，理工男的阳光，为什么在辛苦的工作之余爱上码字？阳光码字时的笑容，是从心底流淌出来的、毫无做作的愉悦。
　　 燕子揉揉眼睛，倒吸一口气，心里默默祈祷上苍保佑，平安健康，全家幸福。
　　
　　 三
　　 “阳光，你每周抽五个小时陪我说话，行不？”周末，孩子被奶奶接去，燕子把阳光叫到厨房，低着头，一边切葱一边说，“时间你定，可每天一小时，也可一天陪完五小时。”
　　 “宝贝今天怎么了？怎么忽然像小女生了？”
　　 “说嘛，行不行嘛？”
　　 “我白天工作忙，许多时候要加班，晚上忙社团修改文章或自己创作，哪有时间陪你说话？”
　　 阳光从身后搂过来，燕子挣脱。眼睛被葱味刺激得泪满眶，阳光讪笑，被燕子推开。
　　 “白雪是谁？”燕子沉默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
　　 “白雪杨柳春风社团副社长。她也是医生，文笔细腻，为文认真，是我的得力助手。”
　　 “你们说过话吗？”
　　 “社团的工作，我与白雪交流最多，每天都有。社团文申报前的搭配，复议文的修改方向，绝品文的修改……”
　　 刺眼的葱味更浓，燕子已泪流满面。说到白雪，阳光如数家珍。他忽见燕子的泪水，声音戛然而止。
　　 阳光明白了。他的脸晴转多云，像犯错的孩子，小心仔细地擦去燕子的泪水。
　　 “我和白雪真的没什么，我是社长，她是副社，为社团的事情，正常交流。”
　　 燕子泪流不止，低声而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们之间没什么。但是，从今天起，你离开江山，离开网络。”
　　 阳光瞪大眼睛，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外星人。燕子迎着他的目光对视，底气十足，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
　　 阳光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话。
　　 “好的，我答应你。”阳光声音软下来。
　　 热恋期，燕子有一次发烧迷糊，阳光握着燕子的手，求她快点醒来，也是这样柔软的声音。
　　 “燕子，我马上退出江山精品和绝品审核组，交待社团的工作，辞行后，我离开网络，好吗？”
　　 “不，按这样的顺序，拉黑白雪、退出审核群、关闭社团、解散社团群、离开江山。杨柳的发展与否，与你无关。”
　　 “关闭杨柳，对不起追随我的文友。”阳光恳切地看着燕子，“燕子，其它条件我都答应你，只求不关闭杨柳。杨柳是生是灭与我无关，我从此离开网络。”
　　 “那好，不用辞行，直接退出。”
　　 阳光拉黑白雪，退出审核群，退出江山，卸载QQ。阳光的手微微擅抖。外科医生的手都非常精准灵巧，他怎么会手抖？这时才发现，阳光老了，眉间深深刻着“川”字纹。
　　 阳光说到做到，与网络一刀两断，每周陪燕子说话，超过几个五小时。
　　 家里空荡荡的。浩宇做作业，燕子批阅作业，阳光或看手机或看书。阳光的笑容，落在江山文学网，燕子再也没见他敲键盘码字时的幸福。偶尔看他陪孩子玩游戏笑了，笑容里却缺少什么东西。
　　 燕子似乎剥夺了阳光的快乐。每次他陪燕子说话时，总观察他的脸色，揣摩他的心思。阳光好像欠燕子的，欠陪伴燕子，他每天尽心尽力陪伴，唯恐照顾不周。
　　 阳光真的离开了江山，再也没上。燕子发现，阳光的眼里少了“精、气、神”，目光空落落的。燕子越来越觉得江山很神秘。又是一个周末，燕子终于忍不住点开江山文学网，进入首页。
　　 江山之大，超过的的想象。这个著名的文学网站，现共有作者九万余名，各类题材文学作品已发表80万余篇，文学社团50多个，多部影视剧本拍摄成电影电视剧。从星期天下午到晚上，燕子整天都在江山首页捣鼓，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东点点、西看看，每点进去一处，都别有洞天。
　　 杨柳社团排在第五位，图片上杨柳清风半湖水，燕子剪春雨。
　　 点进杨柳。只见社长位是杨柳清风，副社位是青峰和白雪。“白雪”二字，亮白刺痛燕子的眼。杨柳每天推出文章，依然没间断，蓝点红点，夹杂交替，刹是好看。
　　 燕子用“燕归来”申请注册。准备驻扎到江山、留在杨柳，化明为暗，潜伏到白雪身边。
　　 燕子投石问路，投稿一篇男女合诵素材《我和你》。这是燕子为同学聚会写的朗诵材料，讲述男女同学之间的一段感情。
　　 投稿后，燕子心情忐忑，会不会被退稿呢？可是，几十分钟后，就看到文章被笛韵总编编出，文末配上精彩的编者按。
　　 “一对男女同学，从大学相遇到相知，一直抱着理智的态度对待双方。尽管彼此互相欣赏，互相挂念，但彼此却沉默无语。在两年后的元旦晚会上，他们心有灵犀地为对方送出祝福。一番复杂的心理语言的表述，倾诉了埋藏在心底两年之的爱慕之情。细腻的文字，真挚的情感，令人感动的誓言和互相欣赏互相仰望的这段刻骨铭心，无不展现出一对知己的灼灼深情。”
　　 编按的鼓励和肯定，让燕子感动，分秒打消她怕文章退稿的担忧。迈进江山第一步成功了！
　　 反正无人认识燕子。一有空闲，燕子便放肆地翻遍杨柳社团的文章，悄悄翻看白雪的文集，寻找白雪的蛛丝马迹。
　　 文友群，白雪中午截图公示每天申报情况。晚上九点半后，发布复议文章排序，请文尽快修改，找青峰和笛韵替换。若有疑问，请找白雪副社咨询修改建议。
　　 “白雪，你假装救世主，维持杨柳社团，是等阳光回江山吧？”
　　 燕子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女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四
　　 《我和你》没成精品。青峰找燕子说，精品审核的严格，包括文章优美、故事新颖引人、正确使用“的地得”、规范运用标点符号。燕子猫在江山的这些天，看过许多精品文章，真的名符其实，燕子的文章离精品相差一定的距离。蓝豆就蓝豆吧，高原蓝最美。
　　 “燕归来，你的文章需要复议，请及时修改，把握好这次评审机会。”青峰副社给燕子留言，“若需要修改建议，请找白雪社长。”
　　 “你为什么给我信息？白雪直接与我说就行，干嘛拐弯抹角由你说？”燕子傲慢的姿态，眼睛长到额头上，咄咄逼人地问。
　　 “白雪是医生，工作忙又要管理社团。他白天工作太忙，中午申报，晚上指导改文，常常在午夜修改把关和自己创作。”
　　 “那就别管社团呀。”
　　 “原来是阳光社长和白雪社长两人共同管理。阳光社长不辞而别，白雪若再放手不管，杨柳的文友就没有家了。所以，再累她也在咬牙坚持。”
　　 “我文不改了，减轻白雪的负担。”
　　 “好的，文章修改尊重作者意愿，社团管理绝不越俎代庖。”
　　 燕子懒得改。管它蓝豆红豆，写出章就好。
　　 “你的文章，离精品差一步之遥，改了也许不精，不改肯定不会精。”杨柳总编笛韵次日又给燕子留言，“文章就是自己的孩子，把自己的孩子打扮漂亮带出去，很多人都喜欢。”
　　 说到孩子，燕子班里是有两个孩子，黄涕吸吮，发结如穗，油污满身，是不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