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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山河】我当新兵的记忆(散文)


作者:夕照峰影 童生,595.0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83发表时间:2020-07-14 16:06:40
摘要:部队是个大熔炉,大家庭。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在军营中度过,那是不可磨灭的历练和记忆。。

“我的老班长,你还好么”?每当听到这首歌,我心里总会想起当新兵的那段岁月,涌起一股暖意,同时夹杂着些许惆怅。
   几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想当年在部队时的毛头楞小伙,白驹过隙,一晃现在已退休,到了尽享天伦的夕阳之年。我的老班长,你还好么?估计你也老了,老班长。
   那一年,我高中刚毕业,怀着无限的憧憬来到部队。我们这批分到东海舰队xx连的兵,最低学历初中。而此前三茬老兵,有一半是高小毕业差三年。高中生属凤毛麟角。我在报话班,当属凤毛无疑。
   报话班训练,抄写数码是基本科目。“腰两三四五,溜拐巴勾洞。”四个一组,练习没三周,我一分钟达四十五组,而早我一年入伍的老潘,一直在三十组内徘徊。
   班务会上班长讲评,我头有点晕,老潘脸有点红。一晕一红,我和老潘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在学校时,“数理化”先天残疾,文科虽不敢说出类拔萃,至少也鸡头牛尾。到部队后闲暇时,更喜欢舞文弄墨。常听老潘在过道里自说自话:“写写写,没看见在哪登过。傻蛋一个,老K都不会甩。”
   那时连队里还没有电视,周六晚与周日,当兵最大的消遣是甩老K。当兵的也真会玩,年青人精力旺盛,想象力丰富。赢方没奖励,输方可有惩罚。冬天,谁输了喝冷水;再就是往脸上贴纸条,上面还画着龟啊蛇呀什么的。夏天,谁输了裹雨衣。南方夏季,本来就够热的,再用军用雨衣一裹,不一会儿满脸通红,眉毛梢滴汗,背心裤衩更是全湿透。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参与的人同样兴致勃勃,乐在其中。
   而我对这些一是不会,二是不热衷,故而不入流。先入山门一天也为师,何况部队里是按年招兵,一茬就是一年。入乡不随俗,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是大忌。我闲时看看书,逛逛书店,出出连队黑板报,写写划划也是消遣。的确,正如老潘所言,光是写,未看在哪发表。当然,连队黑板报上倒是常有头条,可那能算么?还有,舰队直属分队黑板报展评,常见有官兵在黑板报前围着,在抄我写的诗词。我心里暗暗偷着乐。有人乐不乐?两说。
   再后来,苍天有眼,编辑同情我,“大作”在军报探头。时不时又听老潘说:“能什么?豆腐干一块。”唉,和老潘关系有点僵。新兵和老兵关系不融洽,那是够你喝一壶的。
   班长姓李,山东人。胖胖的,人不算矮,但一胖就显得不高了。按尺量,小数上和我同一个厘米级,但不管是谁说,都认为他比我矮一些。这人眼,说什么眼见为实,鬼话。他皮肤黑黑的,大大的眼晴配浓浓的眉,嘴唇有点翘,两面嘴角上扬,很耐看。日常不苟言笑,说话语速较慢,虽不多,但全是干货。虚词副词很少用。虽然初中毕业,但早我2年的军营生活,学习,文化素养已不是初中生的内涵了。他人憨实,忠厚,属于那种庄稼人老实本分范畴的人。他和班里其它山东兵说话,我听着费劲,但和我说话,标准的普通话,一点不吃力。
   一天,周六晚饭后,班长约我遛遛。
   “想家么?”
   “想”
   “到班里半年多了,感觉咋样?”
   “不咋样。”
   “嘿嘿,好像有点不顺心?”
   “哪能。”
   问者悠悠,答者干脆。这哪是谈心,派出所讯问呢。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班长和老潘是老乡,我得提防点,我心里想暗暗地想。
   一天搞夜训科目,班长叫老潘带着我去野外训练。我们各背着报话机,我跟在老潘后面。
   离营房不远,老潘朝前一指,说:“我们分开来。我在这,你去那。”我当然遵命,独自向那山脚下走去。
   浙江地区水田多,人死后大多埋在山脚下或山腰上。“文革”中破“四旧”,墓板被拆去搭桥铺路。白骨抛于山坡,骷髅空着两个大眼洞,在淡淡的月光下,森森的。背暗处,点点的磷火忽明忽暗,游荡不定。有时又似野猫眼,迎着亮,幽绿阴沉,在那一动不动地盯着你,好像随时要给你致命的一击。
   我一下蒙了,头皮一乍一乍地直发紧。哆哆嗦嗦地打开机器,耳机里噼噼啪啪全是噪音。特别是那啸音,平时白天倒未想那么多,而此时此刻,此地此景,恐怖、惊悚、刺耳。以至十多年后,看电视《聊斋》,听那暗屋鬼怪的配音,心里仍一紧一紧的,还自然会想起这调频啸音。忙里偷闲中,还要时不时地瞄一瞄那墓穴旮旯的“猫眼”。颤抖的手怎么也握不牢旋钮,钮了多少个回合也没捕到信号。
   完了,理想高地沦陷,雄心宏图撕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孤魂野鬼你们全来吧,我不怕,老子和你们一样了。我摘下耳机,一脚将一个朝我龇牙的骷髅踢飞。龇你个球,索性一屁股坐在了一块断碑上。啥也未做,啥也做不了,呆呆地仰头望星星。这时,想起小时候,听大人说,晚上走路,越害怕越不能两边掉头望,越掉头越害怕。还说每个人肩上,一边有一盏灯保佑着,魍魉魑魅不敢靠近。如果老是左右掉头,会将肩上灯磨熄了,灯一熄,那可麻烦了。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头直直的,只顾望星星,最多用眼角余光瞄瞄那该死的鬼火。
   圣人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镇定片刻,杂念抛开,心静神闲,魂归七窍。擦干手心汗,转动旋钮,一下子在邓丽君哼哼呀呀的频道旁收到了讯号。
   锁定频道,调谐发射。一声优美的耦合音过后,我的电波和老潘的电波搭上了弦。我长舒一口气,天不灭曹。那知一口气没嘘完,老潘命令调第二备頻。我赶忙按规程操作,很快又抓住了他的信号。刚联系上,命令再调。哼,我都死过一回的人了,鬼都不怕还怕人?我想。
   只是苦了其他兵哥,老韩在第二个回合中就没声了。这时老潘调频命令又到,我忽然想起一部伟大电影中一句伟大人物的话:“我们不理睬它一一人民委员斯大林"。我将旋钮一转,“刁德一,贼流氓,”阿庆嫂字正腔圆,荡气回肠。虫鸣萤闪,夜色氤氲,我心旷神怡地听着音乐,赏起夜景。
   凌晨,铩羽而归。浑身被汗水浸湿,归途中风一吹,我发起了高烧。
   我梦见儿时几个小伙伴放火烧荒,眉毛被火燎得光秃秃的,晚上不敢回家,被父亲从草垛里拽了出来。原以为逃不了一顿肥打,可父亲用热水将我大花脸和鬼爪子洗干净后按进被窝。我还梦见大热天,躺在场地芦席上,妈妈摇着大蒲扇,嘴里啍着“风婆子,裤脚刮撕了"的催寐曲。
   我想家,我要回家。我大吼一声,睁开眼,见班长端着水,俯着身,凉毛巾敷在我额头上。卫生员正准备为我打针。刹时眼泪涓涓而下,我想家,这也是家么?
   以后几天,班长天天到炊事班为我做面条,上面还盖个鸡蛋。
   三天后,班长主持班会,老潘咳嗽一声,故作姿态地总结上次夜训。开头表扬我几句是务虚,接着要我钻研技术业务,重点批评是务实。我死猪不怕开水烫,球,随便。最后班长总结,说到我,一个新兵,夜里在山脚下荒野中,坚持下来没拉稀,实属难得,更何况调频三次联系上二次。
   啊,我听了,甭提有多庆幸了。班长真是个明白人!这么多天,今天是紫气东来,祥云罩身。班长的话如佛语梵音,醍醐灌顶。我心头一热,两颗眼泪滴到桌面上,小新兵的“驴尿”不值钱,说来就来。
   哦,班长原来并未“官官相护",我心里一阵懊恼,不该听“人民委员”的话,不该在训练中听广播。
   又是一个周六晚上,我主动约班长散步聊天。这次我开门见山,把半年多来的苦闷,傍惶,疑惑,纠结一股脑儿地竹桶倒豆子。班长脸色平静,温和地望着我,他波涛不惊,慢声细语,一一作答。他肯定了我的学习精神,夸赞我钻研业务。
   他问我:“你们在学校要求讲普通话么?”这意思我懂,不就是说我仍一口那种叫外地人听着皱眉的苏北方言么。那晚,我畅所欲言,我们谈得很开心。
   临了,他有意无意间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说:“一只小鸟从外面飞进林子,初来乍到,一会嫌林子里萤飞草长光线暗;一会说鸟鸣蝉唱,狼嚎虎啸声音噪。其实,它是还未把自已融入其中。”
   当时我还认为,唉,走题了。“八滩岔到二门楼了”。一边暗自寻思,麻雀啄赖鹰一一说归说听归听。
   可是后来,我慢慢嚼出味了。有人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的,和班长交心以后,我常思忖:泾河渭河刚合流时,泾渭分明。随着时间流逝,两股水在一条河床里翻滚前行,互相不断融合,最后一起流进了它们的终极目标大海。我得适当微调,阳春白雪,和者盖寡。何况我既不阳春,亦不白雪。有优势但决不能沾沾自喜。
   最大的修养就两字:低调。
   最明智的哲学就一句话:和老兵搞好关系。
   最实惠便捷的眼前利益是:说普通话。
   音同型,调同谱。因为小新兵来自天南海北,方言土语,蛮腔侉调,说的话别人听不懂,对你能有好心情好印象么?
   其实,说起这普通话,我内心有老大的一个秘密,才一直影响着我和普通话过不去。原来,我们大队里有个人当兵,二年后复员回家,看见他爸,也可能他不在意,也可能叫习惯了,问他爸:“老乡,您知道xx家在哪?”
   他爸一听,拿起扫把要揍他。“小x养的,二年兵一当,连你老子都认不识了,洋腔侉调的。”
   这事在我们大队,那是妇儒老幼皆知的大笑话。临出发时,父亲怕我重蹈覆辙,一再说,到哪都不要忘了这家里的口音。
   有了班长的点化,我先从学普通话开始。的确,交流顺畅了,再加上其他方面主动地自我修正和打磨,自然水到渠成,一切顺畅。我渐渐地适应了部队大新家庭的环境。以后的日子,老潘的脸由阴转多云,最后以晴为主。班长抽斗里又新增了本新华字典。新兵老兵磨合期过去了,我也找到了家的感觉。
   后来,老潘先班长退伍,再后来我也做了班长。
   往事如烟,星移斗转。那些新兵时候的人和事,在我脑海里几十年了,时常还会想起,想起老潘。和他的种种过往,早已释怀。想起老班长,你还好么?挺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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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我的芳华》是夕照峰影老师回忆新兵时候的班长的叙事散文。故事由作者和老兵老潘的微妙关系开始写起,作者那时候不喜欢打牌,喜欢写豆腐块文章。这样就和喜欢打牌的老潘缺少了交流和了解的机会。老潘借机“收拾”作者。作者和老潘一起搞夜训科目,老潘指使作者去骷髅区,自己留在平原地,作者在担惊受怕,颤抖的手怎么也握不牢旋钮,钮了多少个回合也没捕到信号。最后索性放开胆子,天不怕地不怕,作者的电波和老潘的电波才两次搭上了弦。三天后,班长主持班会,老潘总结上次夜训。借机敲打作者多钻研业务。班长这时候并没有和他的老乡老潘一个鼻孔出气,而是肯定了作者的胆识和两次调频正确。又一个周六晚上,我主动约班长散步聊天。这次他开门见山,把半年多来的苦闷,傍惶,疑惑,纠结一股脑儿地竹桶倒豆子。班长不紧不慢地给他讲了一个小故事,引导他讲普通话,并把自己融入到集体中。他琢磨出味道后,改变了自己,老潘和他的关系也阴转晴了。后来他也当了班长。现在他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挺想老班长。散文语言流畅,情节清晰。对于老班长的外貌描写,骷髅地的描写,一惊一乍地吓人,班长的讲话意味深长。重点突出,描写生动!力荐赏读!【编辑:极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00717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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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极冰        2020-07-14 16:07:28
  感谢老师赐稿山河如画!o(* ̄︶ ̄*)o
极冰
2 楼        文友:极冰        2020-07-14 16:08:27
  骷髅地那段太吓人了。我胆小。o(╥﹏╥)o
极冰
3 楼        文友:极冰        2020-07-14 16:10:23
  文章写的和老兵老潘的关系,真实可信。部队新兵真的难做,受老兵欺负。何况您似乎还不合群。o(* ̄︶ ̄*)o
极冰
4 楼        文友:极冰        2020-07-14 16:12:45
  和老潘关系的缓解也难得。主要有个无私,明理的班长。o(* ̄︶ ̄*)o
  
   文章写得丰满多了。加油!o(* ̄︶ ̄*)o
极冰
5 楼        文友:夕照峰影        2020-07-14 16:50:10
  感谢极冰老师的精采点评,大热天的不辞劳辛,敬茶!恭祝夏泰!
6 楼        文友:悍雨啸风        2020-07-18 10:08:44
  祝贺荣摘精品之冠!
是云,总要飘走的,因为风。
7 楼        文友:夕照峰影        2020-07-18 11:26:53
  谢谢悍雨啸风老师的鼓励。感谢极冰老师的赐教与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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