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都是气功班的学员，他们在公园里跟体委王老太太，学气功半年了。
　　 他们本来不认识。在北京工作的儿子媳妇来信，总说这气功能治气管炎和腿脚疼痛。于是，她来了。
　　 他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高大硬朗，人也挺热心。听人说是邮局退休费的干部，老伴早早就去世了。她亲眼看见，李大姐因为闺女的对象上门没买到鱼，急得家里快砸了锅，他不声不响把早上刚买的一条活蹦乱跳的大草鱼，掼到李大姐菜篮里，还不肯收一分钱。她还看见张大爷心绞痛痛得脸都变了色，他拨开众人，脚一蹲把张大爷背进了医院。她练功笨手笨脚不得要领，也是他在一旁示范指点……
　　 总之，她对他印象不错。
　　 可是那天，当王老太太，不，王老师在教完气功后，把她拉到一边，老姐妹长老姐妹短地说了半天，可把她弄了个糊涂，她又摇头又摆手的，那王老太太硬是贼心不死，临走还笑吟吟撇下一句“先别急，考虑清楚再答复我。”
　　 考虑什么呢？想那年自己哭得昏天黑地把孩子他爸送上山，尔后辛辛苦苦拉扯大儿子。儿子读书见出息了，还有了宝贝孙子小明。人家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自己处处小心检点。这么多年来，何曾给街坊邻居说过半句闲话？虽然王老太太说如今作兴老来寻伴，这在电视上自己也看过。可孙子都那么大了还来“补课“，实在有点滑稽。她干脆一口就回绝了王老太太，心稳稳地锚在对万里之外儿孙的思念上。自然，也钩起一些无端的怅然和孤独。
　　 此后，她对他的帮助指点一概拒绝，每次练功都和他离得远远的。
　　 几个月过去了。一天，他没来。这游兵散勇式的自由组合，家家都有本他人不知的经，少个把人，谁也不会在意。
　　 二天，三天，他仍未出现。她觉得心里有了块石头。
　　 练完功，王老太太收拾好东西正要走，她凑了过去：“王老师，回家吗？”
　　 “不，我去政协参加一个会议。”
　　 “这几天怎么练功的人见少了呢？”
　　 “怎么会？你没见这几天新来了几个刚退休的吗？”
　　 “……”她觉得自己说错了嘴，就干脆往明里说，“那老于头怎么老没见呢？”
　　 “哦，你问他，”王老太太眨巴眨巴了眼睛，“他病了，这老头也怪可怜的，老伴没了，儿子常出差，儿媳又不孝顺，躺在床上，想喝碗豆浆都没人打呢……”
　　 她没听见王老太太后面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他得的什么病？这么硬朗的人怎么说病就病倒了呢？儿孙有儿孙的事，人老了没个伴，还真怪可怜的。抽空去看看他，家里正好还留着王老太太上次给的一张写有他地址的纸条。去也不能空着手去，一水壶豆浆，再买点水果、饼干、奶粉、罐头什么的，不知道他还喜欢吃点什么？
　　 去了跟他说些什么？要问起那桩事来，怎么回答呢？她觉得脸有点发烫，心也怦怦地跳了起来。
　　 幸好王老太太已经走了，只有树上还有只小鸟在啁啾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