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小女孩。我是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看见小女孩的。我大口甚至有点贪婪的呼吸，我想把这里的空气全部吸进肺里。我知道，已经好久呼吸不到这等洁净空气了。不知为什么，我那么想呼吸新鲜空气。在呼吸过程中，我开始享受空气的氧含量，还有负离子的天然氧吧作用。
　　 我正张大口，鼻翼缓缓释放出来那些一氧化碳时，我看见她了。她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我看见她时，她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用好奇的目光这样看我。我朝她笑了笑，点一下头。她也朝我笑笑，点一下头。我们算是认识了。我问她，你住在这里？她点点头，算是回答我的问话。我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回答说，我叫婷婷。这名字多好啊。是的，这名字真好。
　　 我使劲盯住小女孩看，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刚才，小女孩说出名字时，我打了个机灵，身体内的某根弦仿佛被什么拨动了。我又重复问了一遍，她觉得我有些奇怪，就说，我刚才说了，我叫婷婷。
　　 哦，婷婷，婷婷。我在心里呼喊着。我的情绪有些激动。我极力控制住，不让自己的情绪失控。片刻，情绪恢复过来。我又问她，今年十几了？她说今年十二岁了。上几年级了？她告诉我，上四年级了。
　　 小女孩背了书包，一看就是要去上学的样子。我问她，要去上学吗？她又点点头。我说，昨天晚上，是你在唱歌吗？她说，你听见了叔叔？我说，我听见了，好像，有人还在弹琴。
　　 昨天晚上，我听到的，是一个女孩清纯委婉的歌声。她一边唱歌，一边弹琴。但我一直没有听见钢琴的声音，而只是她的歌声。她断断续续的唱，不急不缓，唱了一会儿，就不唱了。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唱歌的一定是一个女孩。果然，让我猜对了。
　　 是你在弹琴吗？我又问她。
　　 她回答唱歌时很干脆，但回答弹琴时，却有些迟疑了。她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难道，她没在弹琴？只是在唱歌，我见她迟疑的样子，心里在想。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上飞过一片红云。
　　 最终，她还是回答了。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模棱两可的样子。怎么，你没在弹琴？我又问。
　　 她还是点点头，承认自己在弹钢琴了。就在我想继续问她时，我听见一个老奶奶声音，是在催她赶紧上学。去晚了老师要批评的，还不赶紧去啊。
　　 小女孩向我告别后，一溜烟跑没影了。我突然产生了好奇，想看看小女孩家里的琴到底什么样？昨天，我只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听到她嘴里发出的像是模拟琴的声音，所以，我就产生了这样的好奇心。
　　 中午，小女孩放学回来了。在院子里，我听到了老奶奶和小女孩说话的声音。老奶奶问，那个叔叔问你什么了吗？小女孩说，问我叫个什么名，上几年级了，问是不是我唱的歌。老奶奶说，还问什么了？小女孩说，问我是不是在弹钢琴？老奶奶说，你怎么回答的？小女孩说，我说弹了。老奶奶叹了一口气。
　　 老奶奶说，你弹琴了没有？小女孩说，我弹了呀？老奶奶说，我怎么没听见啊。小女孩说，那就是我弹得不响呗。老奶奶说，那个叔叔，人家是有学问的人，和咱庄户人不一样。小女孩说，是不一样，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老奶奶说，不知道会不会弹钢琴，会的话，教教你多好。
　　 小女孩说，怎么教啊，咱家里又没有琴，怎么会弹钢琴呢？老奶奶说，好像，他不会弹琴，要是会的话，还不把钢琴带来呀。小女孩说，他没有钢琴，要是有，我一眼就能看见。
　　 我在院子里咳嗽了两声，那边天井里就没有了声音。一个疑问涌上心头，明明老奶奶问小女孩弹琴了没有，小女孩说弹了，可为什么小女孩又说咱家里没有琴呢？
　　 看来，小女孩喜欢琴是无疑了。她在利用课余时间在学钢琴吗？我挺羡慕小女孩的，一个小山村的孩子，会喜欢音乐喜欢弹钢琴。她家里没有琴吗？现在，很多城里的孩子，家里都有一架钢琴。想弹钢琴了，就坐下来弹一曲。但乡下的孩子，尤其家里不算富裕的家庭，是不舍得给孩子买钢琴的。
　　 这个小女孩家里如果有一架钢琴，也是她的福分。我在心里想。我很想听到她的琴声，听到她欢快的歌声。
　　 一连几天，我都能听到小女孩唱歌的声音。间或，还有模拟出来的钢琴声。可以想象出来，小女孩是在练习唱歌的同时，也在练习钢琴。这天，我听见小女孩奶奶说，不弹吧，不弹吧，别耽误了上学。
　　 小女孩就停止了弹琴，开始吃饭。一会儿，听到小女孩打开门的声音，我知道小女孩又要上学去了。我刚想出门，突然被隔壁门响动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抬头一看，原来是老奶奶。她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对老奶奶点点头，老奶奶也对我点点头。我问老奶奶，小女孩是你孙女吗？老奶奶说是啊，是孙女哩。我说，你那孙女可乖哩。老奶奶说，可不是乖哩。接着又叹口气说，就是命不好呢。我问，怎么命不好呢？老奶奶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说，她爸出车祸了，她妈差一点跟着送命，这不成植物人了，到现在还不会说话呢。
　　 我的心突然一沉。不是说，小女孩的爸爸去外地打工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问完又后悔了，心想不该问这些哩，这不是揭人家的伤痛吗？老奶奶叹了口气说，唉，那都是暂时哄孩子的，好让孩子没有什么负担啊。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陡地沉下来，一直沉到底。
　　 我不敢再问什么，转身正想离开，老奶奶忽然问，你会弹钢琴不？我歉意地告诉她，说我不会弹钢琴。老奶奶有些失望地摇摇头，眼神立时黯淡下来。
　　 我突然想起什么，问老奶奶，你家里有钢琴吗？老奶奶摇摇头，一脸的失望。我不做声了。我又问，没有钢琴，那你孙女怎么弹呢？老奶奶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告诉我说，她这个孙女，就喜欢唱歌，喜欢弹钢琴。可是，她爸爸出车祸了，她妈妈又这样，家里本来钱就不多，现在都花光了，还借了左邻右舍的钱。可是不够啊，哪来的钱买钢琴呢。
　　 我说，那每天晚上，你孙女怎么弹钢琴呢？老奶奶说，这不是买不起钢琴嘛，俺孙女就在吃饭的小桌子上，画了一个钢琴，她就在上面按。
　　 哦，是这样。怪不得小女孩有时候唱歌，有时候在弹钢琴。原来，她是用手指按画出来的键盘，嘴里发出钢琴的声音。
　　 老奶奶又说，亏了俺这个孙女。她除了每天给她躺在床上的妈妈唱歌外，还给妈妈按摩腿脚，按摩完，就开始弹钢琴。小女孩想用她的琴声来唤醒母亲的记忆。妈妈一开始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她，好像不认识小女孩一样。时间长了，小女孩的妈妈，竟然对小女孩的琴声有了反应。就这样，小女孩坚持天天给妈妈弹钢琴，小女孩伏在妈妈身边说，妈妈，我明天还弹给你听。
　　 我似乎明白了，小女孩为什么每天都在弹钢琴。我告诉老奶奶，我的女儿也叫婷婷，我家里有一架钢琴，我女儿会弹钢琴。不过，我已经离婚了，女儿归前妻抚养，我每月要掏抚养费。老奶奶一怔，说没想到啊，你是一个离婚的人。
　　 傍晚，我的房门响了一下。接着，从门缝间探过来一个小脑袋，是那个小女孩。她的后脑勺吊着一只马尾辫，辫子上绑着一把红色和白色混搭的头绳。小女孩黑葡萄似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想喊她进来，想对她说点什么。我想对她说，晚上，我又能听到你的琴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