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亮和地球一样，是一个圆圆的星体。
　　 我很小时候，就记住了妈妈教过的知识。可是，无论怎么去看，都是扁的，呈圆盘状。出于好奇，我就去问来我家做客，名字叫小琪的表妹。小琪当时正用肉嘟嘟的小手折叠着我送于她褪了色的玩具枪。她的脸神告诉我对于男孩子的玩具不感兴趣，又没办法，只好无滋无味地玩下去。
　　 她听到我的问话时，抿了一下嘴巴，神秘兮兮地说，她已经死了。她也不叫小琪，是另外一个记不清楚的名字。她说，她记得很清楚，月亮是被她妈妈开车轧扁的。为了释疑，她说得异常严肃。可是，站在我面前的就是活脱脱的表妹。再者说，我的舅妈也不会开车。我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这番话是真的，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没头没脑地说这莫名其妙的话。
　　 我的记忆中，她也就说过那么一次，从此绝口不提。那年她才五岁。当验证她的话不是谎言时，已经在许多年以后。于是，我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由不得你不信。
　　 一凡，一个本来与此事毫无关联的名字，而后来却让我把他生拉乱扯地弄了进来，并把事情弄得离奇到让人怀疑人生的程度，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之前待他不怎么友好，甚至充满着敌意。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的哥哥一亮。
　　 我与一亮是同事。都蜗居于本市金地米兰办公区域的同一个办公室。锅巴大的地方办公桌布置得密密麻麻，连狭窄的走道都有同事摆布其中的东西。进进出出都要侧着身子。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当时我是负责华西南部销售，他是东南片区的销售。产生的分歧就在模糊不清的区域。他就像一个躲在角落的小偷，伺机而动。一旦我捕捉到新的客源，他的反应极其敏捷，以低于我们既定的价格将我磨破嘴皮才发展来的客源轻而易举地收入囊中，让我十分生厌。
　　 一亮是单身族。大家都很好奇，他已经远远地超出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论家庭条件，爸爸在市政府工作，妈妈是世纪名媛，足够亮瞎女孩子们的眼睛。可是，他不急。他说，缘分自有天定，他要寻找到被他前世埋过的女孩。于是，大家看他的目光都很诡异。
　　 一凡在隔壁的一家广告传媒公司做策划。休息时间他成了我们这儿的常客。他很健谈。幽默、冷笑话，还有一些流行的桥段和古诗词及才子佳人、成语典故在他的嘴里总是排着队伍穿梭不断，给我们呈上一道道发酵的文化饕餮盛宴。他既是文明于世的闲雅儒士，又是豪迈冷艳的绅士，甚是博得我们同事的好感。如果用国士无双来形容，有点夸张，但绝对是一流人品。凭心而论，这样的条件找一个心仪的女子应该是不太难。出人意料的是，他也单身着。闲谈时，有人问起，他一本正经地说，他一直在找他的前世今生被他埋了的女子。大家都偷着笑，小心地问他是不是弟兄俩都吃错了药？他很固执地说，他记得，他的的确确在菩提树下曾经埋过一个女子。相貌异常深刻。
　　 爱屋及乌，恨屋也及屋。因为与他哥哥之间的梗，我总是给他存在着看不见的隔阂。真正让他走进我心坎里并获得好感是在一次朋友酒局之后与他路上的邂逅。那时候我已经醉得不成样子，牙齿咬着舌头地自说自笑，双手扶着墙还东倒西歪。他刚好路过，见此情景，二话没有说，就把我背到他的车子里，一直送到家，看着我喝足了水，逐渐清醒了才肯离去。这件事情对我的触动很大，并刻在脑子里，认同他够哥们儿义气。难怪人说是龙生九子，这些话绝非空穴来风。
　　
　　 二
　　 婚姻大事不能作人情。我也顾虑到诸多因素。譬如一凡的人品，相貌、文化素养等绝对配得上小琪。也可以说是才子佳人。我思来想去都是天作之合。而小琪性格内向，谁都不知道她究竟想些什么。总之，她一直在说，姻缘是前世注定。她要找到前世埋她的人。都三十大几的人了，还是在寻觅中。她不急，可是舅舅急，舅妈急，还有一个我，眼睁睁地看着和她同龄人孩子都到了骑车上学的年龄，她还是我行我素。为这事儿，都没少操心。
　　 表妹大一凡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在人生漫长的岁月里，三年时间的确算不得什么。在我的数次勾通之下，他们终于勉强答应见上一面。为了给小琪撮合这个可靠的宿主，我亲力亲为，竭力把见面的环境安排到莺歌燕舞，空气清新怡人的公园中。我想，心诚则灵，缘分自会水到渠成。
　　 那是星期天。我有自知之明，不能做灯泡。就远远地瞅着他们的动态。远到听不见他们交谈些什么。所能了解之处就是他们说话时比手画脚的动作。他们的交谈时间不是太长，没有做更进一步亲密的动作，但看起来好像还没有到僵硬的地步，我想应该有戏。
　　 公园里有跳广场舞的，有短跑的，有坐在健身器材上锻炼身体的。还有打太极的。打太极的人颇多，有练太极拳的，有练剑的，有练扇子的，他们各自播放不同的音乐，声音很大，好像只有在激情的音乐里才能找到太极的精髓，并陶醉其中，弄得一群练习拂尘的人都乱了方寸。
　　 五月的天，正是花枝娇艳时节。公园里的花丛摇摆着五颜六色的花朵，招惹得蜂蝶萦绕其中。小琪穿着粉红色的长裙，底袂镶嵌着浅黄色的流苏。她白嫩嫩的脸庞如脂如玉，站起身缓迈款款的步子，轻盈伶俐，一点也看不出已是大龄剩女，身姿宛如玉女下凡。
　　 我不知道一凡心里想些什么。我猜他应该是满意的。毕竟，一个美到一如芙蓉风动的女孩站在跟前，不让他怦然心动才怪！而小琪的心思就不可捉摸。我正傻傻地想着，突然一个脑袋上没有一根头发，头皮发亮的人走了过去。他年龄很大，手里拿着白色的拂尘，走路有点蹒跚。他穿着黄颜色的衣服，似僧袍，似道袍，又像太极服。我想，应该是练习拂尘接受不了震耳的音乐而走散群的人。
　　 一凡和小琪所在的地方是年轻人谈恋爱的天堂。是市政专门划分的一片区域，连神仙都不去打扰。但凡来此休闲的人，几乎就没有不知道这儿的，因此，除了恋爱中人，就是人迹罕至。那人似乎是有目的地踏入。他将拂尘在空中轻轻一扬，稳稳地搭在左臂上，径直向小琪走去，围着她转来转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让她很是不自在。他们没有继续交谈下去，小琪急匆匆与一凡打了一个手势，挎着彰显身份的贴身小包转身离开。
　　 我恨透了那个秃头，本来应该是两全其美的事，被他搅成了夹生饭。如果我不是一个有涵养的人，一定会打得他鼻青脸肿。下午，我打电话给一凡。一凡说，谢谢我的一番美意。小琪的确很美，也很善良，但有缘无分，她不是被他前世埋过的女孩。这是我意想不到的结果，一阵气急，在电话里骂道：“有谁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难道你不是肉体凡胎？傻乎乎地去找你埋过的女孩去吧，没有人再管你的终身大事。”
　　 “小琪病了。她一来到家就发高烧，也不言不语。现在正打着点滴。”当我拨通小琪的电话时，是舅妈接的，她的语气很是着急。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的时辰应该是深夜。地点是一座没有完全竣工的桥。四周没有一棵树木。一枚月亮在浩渺的空中挂着，发出微弱的光。因为桥上还没有安装栏杆，又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真的无法断定这究竟是在哪儿。桥上的车辆很是稀少。稀少到每来一辆车，两束刺眼的光线穿透夜空，再疾驰而去，剩下的就是漫长的黑暗。就在我松怠的时候，一辆小汽车大概是遇到路障或什么要紧的东西，突然紧急刹车。车子由于惯性失去控制，跌入深不见底的河水里。
　　 记忆中，那车辆落水的瞬间，击出很大的水花。河中的月亮一如被击打的纸张，飘忽不定地变了形状，继而四分五裂。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我一个激灵醒了，吓出一身冷汗。我把这个梦说与妻子听，她就笑。她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问我白天究竟在想些什么？后来，她也没有了睡意，干脆搬来周公解梦，问卜吉凶。每逢梦境，这都是她的必修课。她翻开，并大声地念：“梦见汽车落水，运气会转好。工作会顺利。不过，亲友会有小恙。”
　　 这等非常符合现实的解析让我不得不心服口服。只要没有一亮从中间横插一杠，拿下汉阳集团这笔年销售额两千万大单的合同是板上钉钉的事。更贴切之处是小琪无厘头的高烧。仔细揣度一番，也没有波澜丛生之处。折腾了半夜，倦意袭来，扭灭灯，不觉然沉沉睡去。
　　 一连数夜，我几乎都是在同一个梦境中度过，甚至还能清晰地听到车子落水时里面发出呼救的声音。尤其是那枚铺在河当中的月亮，刹那间碎得星星点点，寒光四射。这是一个痛苦的历程。每于此时，我都惊悚到极点，感觉心脏都快要爆炸了。我开始怀疑心理出现问题。也不得不去看医生。
　　 那个医生先前是牙医，半道出家，改行做心理辅导师。他有先前的职业习惯，不论什么样的心理疾病，在他看来，必须要先从牙齿做切入点，并理辞充裕，说病从口入，牙齿是嘴巴的把门将军。他先是让我陈述这几天来的痛苦经历，思索了一番之后，又让我坐在椅子上，扭亮灯，把牙医用的镜子戴在额头上，仔细地检查我的每一颗牙齿，每一个牙缝，并用消过毒的镊子在牙缝间撬来撬去。检查完毕，作诊断总结。他说，牙齿有了蛀虫，牙缝一个个都被蛀得缝隙很大，因此，睡觉时，就产生了错觉。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蛀过牙。他不知道的是，我不久前刚刚洗过牙，将恶心人的牙结石去除得干干净净，牙缝才显得宽阔。作为曾经的职业医生，连这一点现象都把握不透，我真替在他这儿就过医的牙病患者捏一把汗。
　　
　　 三
　　 新闻每天都在刷新。现在媒体的触角无处不在。那些千奇百怪的新闻随便在哪个版面上都能看到数十条。毕竟就是这么个人类生存地，除了人类之间八卦的文章就是动物界的丛林法则。久而久之，对于这些虚虚实实的报道人们不免有些审美疲劳。于是，那些猎奇的人们开始挖潜隐蔽的纵深处。诸如娱乐圈某某君出轨；某人房子装修完毕，却发现是别人的。当城南桥横跨的那条大河因长时间干旱，被人们浇灌庄稼和工业无限量取水而干涸，就在那大桥的河床下面发现一辆因经年累月地锈蚀而腐烂得不成样子，更无法识别车牌号的小汽车时，犹如发生了九级地震。据专家推断，小汽车落水时间应该在二十五年之前。里面有两具尸体。一具仅剩被泥沙掩盖的半截骨骼，大概是女性，另一具是一个小女孩的尸体。让人拍案惊奇的是，它竟然完好无损，就像沉睡一般。就在这则如此稀缺的重大新闻报道出来的当天，人们奔走相告，点击量暴增。桥面上站满黑压压的人。人之多，让桥梁设计师、施工单位和市政人员不得不出面阻挠。他们拿着大喇叭喊话，要求人们有次序撤离。担心着桥梁的初始设计不能承载如此之多的重量而坍塌。可是，人们根本充耳不闻，依然如潮水般向大桥上涌。其中，还有挤在人群里和那些无聊的人们一样傻癫癫地往那儿跑的一个我。
　　 城南桥，一个曾经远离城区的地方。现在，城市外建很厉害。经济日新月异的发展使城市建设也将曾被遗忘的角角落落都旧貌换新颜。在河的北岸，有两处立交。它们形成细长而纵横交错的交通缜密网。远远看去，像人体的血管。那些疾驶的车辆像人类赖以生存的血液在流淌。站在桥端，挤在人群里，想探出脑袋都是不容易的事情，往桥下张望一眼更是不可能。只能耳闻他们神乎其神浮夸透顶的讲解。在我回来的路上，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就跑到其中一个立交桥下面，站在绿化带旁，回首举目远望。纵观城南桥全貌，似曾相识的画面映入脑海。那是梦境，是黑白色的。如果没有现代都市的繁华景象，没有立交，没有纵横交错的马路，它与我梦中的情景是一个模本。我可以断定，数次梦中车祸发生地就是这儿。我不仅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二十多年前，这儿还是一片荒凉。人们连点缀其中的树木都懒得植上几株。可以预见，它的偏僻程度。而现在，却已插上彩色的翅膀。一座座高楼耸起，一栋栋大厦林立，这种有角有楞的立体感与远处不成规则的峰峦、白云相映成趣。我情不自禁地想，谁都不知道，在人类文明发展的今天，究竟还蕴藏着多少神秘而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正痴痴傻傻地想着，突然一个人从天而降一样，冷不丁出现在我面前。我一眼就分辨出来，正是那个练拂尘走错道搅乱一桩姻缘的老者。他将拂尘轻盈地一扬，恰到好处地落在左手臂上，整个动作很是飘逸，犹如仙家道人一般，不免让人眼前一亮。我思忖着，他一定很是自恋，不然，为什么总是习惯于这个动作？我对他没有好感，想想那一幕，不仅怒气上升。
　　 正欲发作，他先开口了：“那个叫小琪的女孩是你的表妹？”
　　 “嗯！”我没好气，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懒懒地递出一个简单的发音。心里却奇怪于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怎么会了解得如此清楚。
　　 “他不是小琪，更不是你表妹。”他的话斩钉截铁，容不得你产生半点怀疑。
　　 “不可能啊！”他的一番话差点惊掉我的下巴。
　　 “她是二十多年前车祸里那个叫夏宁的女孩。”他用手指了一下城南桥处的河床说，“她的妈妈生前在神坛道口上，修得一定法力。车祸后，法力随之消耗殆尽。在即将灰飞烟灭时，她用仅有的法力借尸还魂，保全了她的女儿，她自己魂归普陀。同时，也让小琪的阴婚游离于阴阳之间。因为她阳寿未尽，不肯离去，就一直阴魂不散，这是何其的痛苦！如果你舅妈一家人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