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寻】张家自留地(散文)
张家自留地与本家自留地以一条厢沟为界,面积约摸五分,看上去像一块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儿。自留地一方挨着一条水沟,站在沟坎用瓜当即可浇灌近处的一些菜苗。
张家不喂猪,自留地种植的蔬菜相对比较单调,长势在相邻的几家自留地里也算不上最好。老张大爷当然不缺技术,缺劳力。
从我能分清张家、王家、胡家自留地那天起,前前后后十年左右时间,只有张家自留地全由张大爷一个光杆司令唱独角戏。一季蔬菜长成陆陆续续收完后,有时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才会重新翻土种上下一季。张家自留地给我的印象历来都是一时郁郁葱葱,一时杂草丛生,一季紧接一季不多见。
张家一共六口人:一位单身兄弟、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媳妇。大儿子和小女儿天生智障丧失劳力,能干活的有四位。几分自留地对于一户祖祖辈辈仰仗扫田刮地为生的农村人家说来不难,但张家自留地在我看来种得磕磕绊绊举步维艰。
张家小儿子是生产队人人仰慕的大队宣传队文艺骨干。成天不是在门前摇头?脑拉二胡,便是打上红脸、身穿藏袍,和一群酸文假醋的女文青排练、交流、演出,他才没有心思去关心老爷子一亩三分自留地。只要有街坊四邻的小孩子欣赏他拉二胡,花容月貌的女文青隔三差五钻一块儿排练、演出、拉家常,饭吃不吃都无所谓,更别说自留地那点儿俗不可耐的破菜。
与曾家阿公、王伯、胡?一位位社员一模一样,张大爷早已将自留地视为了生命的一部分,地里的一沟一垄、一菜一土无不凝结着他的心血与希望。只要天公作美,身体允许,他便会赶来与自留地待在一起,哪怕只是摸摸菜叶,闻闻瓜香,站在里面端详一番它们翠色欲流生机勃勃的样子。
立春过后,倒春寒反复无常,春雨时断时续,体弱多病的老人们担心春瘟一病不起,多仰仗在围裙下捂着一个烘笼度过困顿,老骥伏枥的张大爷却在此时已然又一次踏上了刀耕火耨的艰辛之路。一连数天一吃过午饭他便着着急急赶往自留地,就像晚上少许便会错过春种的最佳时令。他将牵丝扳藤的腾蔓、杂草、灌木一一清除,堆在菜地中央全部焚烧掉,将烧过的草灰均匀地铺开在地面上。尔后便一锄锄将荒废了一整个冬季的自留地翻挖,捣碎,赶平一道。每天忙到黄昏时分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物件,步履蹒跚向着家的方向艰难走去。站在水沟这边看见他面容倦怠,头上一缕缕往外冒着热气,干活时脱下的线衣、棉袄七零八落披挂在肩头、后背。
张家自留地歇种的时候,便成了我流连忘返的乐土。天气晴好,我会提上父亲的空酒瓶去里面练习打弹弓;钻进人高的草丛捉蚱蜢、蟋蟀、蜻蜓、千担公;找野地瓜、野甘蔗、野草莓;四处寻找??、老鼠洞,用水灌、用石块儿、泥土将它堵上;看见突然蹿动的一路草迹,抓上石块儿寻着它的去路穷追不舍。过年我会去那里玩上几天几夜烟花爆竹。在那里炸洞、炸土请便;爱冲哪里放冲天炮没有人干涩。
我最感兴趣的是在张家自留地中央的空地上罩麻雀。将一根细长的麻绳一头系在一段十来厘米长的树枝上,用树枝将一个竹筛支在空地,竹筛下面撒上一些稻米,拽住麻绳另一头牵去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看见麻雀钻进去吃食,轻轻一拉麻雀便成了瓮中之鳖。
张家自留地远端与杀猪巷居民张伯家后院的一幅篱笆墙毗连。篱笆内种了一株葡萄,依院落大小搭了一个简易葡萄架。每年葡萄成熟的季节,三天两头我便会借助张家玉米地掩护蹿去偷葡萄。从玉米地慌慌张张穿行,难免不会弄折、弄倒一些玉米杆,将弄折的连根拔起捣烂扔进自家粪坑,弄倒的草草扶起让人以为被风刮过。摆在眼前的一路路脚印,掩耳盗铃的“被风刮过”,自己看了也忍俊不禁,没想到这样的拙作居然也能年年糊弄过张大爷的眼睛。
在相邻的几家自留地里,张家自留地第一个种植糯玉米。那年我读花小。一天吃过午饭后,外面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片刻过后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我和兄长兴致勃勃站在窗口观雨、聊天,无意间发现张家自留地里的玉米已经成熟。遂从屋檐口取来晾衣竹杆制成竹?,将竹?从窗口伸出去?住玉米把一拧一包包玉米便手到拈来。这是我第一次见识褐白色玉米粒的糯玉米。
第二天中午偷偷摸去窗口打探情况,正巧看见张大爷站玉米地边,一只手拽近一棵玉米杆反复打量,嘴里嘟嘟囔囔念叨什么,心一下提上了嗓子眼。放开玉米杆后他眉头紧锁在自留地来来去去走了数趟,目光在我家、沟坎、相邻几家自留地间游移。很显然他发现了端倪,十之八九有了怀疑对象。他不会早已瞥见了我躲在窗口边偷窥他吧?急蹲下身子,捂住耳朵,心神不宁等待着一场暴风骤雨的来临。
倚墙壁直蹲到双腿发麻,窗户外没传来一点异常,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莫非他正在绕去前门告状的路上?顺着墙边几步蹿去自己房间,抓上书包逃出了门。下午回家晚一些,说不定找到出气筒出过了气父母就会网开一面。
放学后磨蹭到再不回家便可能招致全队缉拿,迫不得已迈进了进家门。家里安安生生,嗅不出一丝杀戮过的血腥。那位这个时候本该鼻泗交流跪在搓衣板上念保证书的出气筒,正翘上二郎腿神动色飞观赏他的小人书。忐忑不安的心儿一下子落回到实处。感恩怀德的心情不可名状。打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张家自留地捣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