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7年的夏天，我离开整洁干净的珲春口岸，迈过那条黄线，上了一辆半新不旧的日式旅游大巴。车是日本的，可开车的却是个黄头发、白皮肤、大鼻子的俄罗斯兄弟。
　　 我冲这位俄罗斯兄弟喊了声：“伊万！（俄罗斯男子叫伊万的人多）”
　　 本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这兄弟竟然真的叫伊万。这兄弟冲我呲牙一笑，随后回我一句：“来了哈，大熊弟。”
　　 虽说他口音不是很地道，但我依然可以听出他说的是具有我国东北地方特色的普通话，于是我俩聊了起来。
　　 这个过程比较累人，因为我俩得连比划带说，中文俄语甚至夹杂一些英语日语，好在越聊越热乎，也把旁边的小李导游听得一愣一愣的。
　　 能聊得愉快，除了因为我俩都性格直爽之外，我从国内带来的烟起了决定作用。咱们国家的烟味道好哇，这俄罗斯兄弟直接就把自己的烟给扔了。他嘴里叼着，耳朵上夹着的都是我给他的烟。这还不算，他那两眼就没离开过我手里的烟盒。
　　 看不惯他那做派，直接把一盒没打开包的烟塞给他，这兄弟立刻眉开眼笑，搂着我的肩膀满嘴都是哈拉哨。感觉这样的俄罗斯兄弟还是挺可人疼的，于是跟他约好，等到了海参崴请他喝酒。于是这兄弟给我换了个称呼，他管我叫“达瓦里氏”。小李导游告诉我，达瓦里氏的意思是“同志”。
　　 这称呼很有年代感，在国内已经很少有人说了。没想到在这竟然被人称作同志。忽然想起俄罗斯的前身是苏联，那时候的苏联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强国，也是所有社会主义国家的标杆。至于现在嘛，用咱们的话来说就是“好汉不提当年勇了。”
　　 刚出国就认识一个俄罗斯的达瓦里氏，似乎预示着这段旅途应该挺美好的，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却让我很无奈。这倒不是说俄罗斯海关会刁难咱，主要是因为他们的效率太低了。我们这一团人也就二十几个，在咱们那边连半小时都没用就轻松过关。而这边，都仨小时了，伊万开的那辆大巴车离检查口还有十几米远。看着他们海关的铁皮房，再回头看看依稀可见的珲春口岸的大楼，我对伊万说：“就这一回，以后我再也不来了！”
　　 伊万指天画地跟圣母玛利亚发誓，他说就这慢，等过了这，其他地方都不慢。最后还特意趴在我耳边说：“我们的姑娘见着你这样的，都不慢。”
　　 我没想到这个俄罗斯的糙老爷们儿也会花言巧语，等我明白过来时，我发现我的烟又少了一盒。
　　 下午3点，伊万拉着我们离开了俄罗斯口岸。大巴车在一条几乎看不见柏油，到处坑坑洼洼还七拐八拐的路上奔驰。沿路看到的基本上是森林、草地、荒坡、河流和湖泊。零星看到的火车站，班车站都很陈旧，最关键的是，没见着几个人。
　　 两个半小时后，随着嘎的一声，大巴车停在了一座俄罗斯小村儿里。伊万吐着舌头跳下车顺势躺在草地上，连我给的烟都懒得接。
　　 开车的累成这样，我这坐车的也没好哪去，浑身上下哪哪都疼，主要是被颠的。大老远地跑到俄罗斯来忆苦思甜，这真叫我哭笑不得。
　　 这个小村子其实不是个村儿，它是方圆百公里范围内最大的一个镇，叫做俄克拉斯基诺•抵斯拉夫杨卡镇。为了说全这个名儿，我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这地方距离海参崴还有200公里，大约需要四个半小时的车程。所以说，在这个俄克拉斯基诺•抵斯拉夫杨卡镇吃顿饭补充体力是非常必要的。我们吃的是纯粹的俄餐。
　　 一人一盆苏巴汤，一人一块面包。说实话，苏巴汤味道不错，里面有切好的红肠还有炖得绵软异常的土豆。端饭菜的胖墩墩的俄罗斯大妈，看着也很有喜感。饭后十分钟，我们全部蹬车，伊万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面前，旅途再次开始了。
　　
　　 二
　　 道路逐渐变宽，天色却渐渐转暗。伊万不再跟我聊天，而是专心地开车。车厢内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导游小李抱着我的胳膊睡得像只小猫。音响里放着歌曲，嘀里嘟噜的不知道唱的是啥。忽然，熟悉的旋律响起，那首前苏联的歌曲《红莓花儿开》。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个名字。列宁、斯大林、朱可夫、铁木辛哥、华西列夫、托尔斯泰、果戈里、高尔基。
　　 俄罗斯，这是一个勇敢彪悍又不失浪漫的民族，就如同那些美丽的俄罗斯姑娘一样。当她们温柔起来的时候，那眼中的眸光可以把你融化。她们打扮起来时，犹如怒放的鲜花一般娇艳奔放。但当她们拿起枪的时候，她们绝对是无畏的勇士。在面对苦难的时候，她们是无比的坚强。只要看看卫国战争期间俄罗斯的女人都做了什么，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说了。想了解俄罗斯的民族特性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了解一个俄罗斯女人就够了。
　　 滴滴，伊万按响了喇叭。我顺着车窗向前看去，远处是一片灯火，很显然那是一座城市。
　　 车内的灯光也亮了起来，睡眼惺忪的人们一个个醒来。导游小李终于松开了我的胳膊拿起了话筒。东北姑娘说东北话其实挺好听也挺有意思的，这语调用来唠嗑再好不过。车内的气氛逐渐活跃起来，小李开始普及知识，说明注意事项。
　　 小李说：“既然来了俄罗斯，怎么地也得学两句俄语对不？告诉大家伙哈，俄语对女人的敬称是这样婶儿的。Красавица（读客拉萨维擦），意思就是女士、夫人啥的。比较平常的称呼是这样婶儿的，Девушка（念做杰武识嘎）。都记住了没？”
　　 小李问的是大家，可那小手却指向了我鼻子尖。于是我替大家说：“记住啦，借我十个。”
　　 一车的人都笑了，小李掐着腰说：“对，就这样。不会也没关系，跟紧了我就行。跟你们说哈，俄国女子不怕你夸，就算你死盯着看都没事儿。你管老太太叫借我十个人家肯定乐开花，旁边老头儿还得谢谢你。”
　　 小李还特别强调，俄罗斯经历了苏联解体，国力出现衰退，现在正处于经济缓慢复苏阶段，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动荡和不安定因素。因此大家一定要一起行动，老毛子这个词就不要说了，海参崴虽然是俄罗斯沿海边疆城市，但是懂中文，会熟练说中文的人不少，不要因一时嘴快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一时间大家都在感叹，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小李长得不错，性格也开朗。一路上不断介绍本地风情，教我们学俄语，尽管我们这些“学生”都是前脚教后脚就忘，可她还是很认真地教。当大巴冲出黑暗走上平坦宽阔明亮的大街上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海参崴。
　　 海参崴，在俄罗斯被称做符拉迪沃斯托克，意思就是“东方统治者”或是“征服东方”。它是俄罗斯滨海边疆区首府，也是俄罗斯远东地区最大的城市。
　　 海参崴位于俄中朝三国交界之处，三面临海，拥有优良的天然港湾，地理位置优越，是俄罗斯在太平洋沿岸最重要的民用和军事港口，也是俄罗斯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所在地。
　　 “海参崴”是古老的肃慎（满洲）原住民语，汉译为“海边的渔村”或“海边的晒网场”。满清时期属于中国，后被沙皇俄国以武力侵占至今。经过沙皇俄国、前苏联和俄罗斯的百年经营，这里已经成为俄罗斯的远东心脏。这里的陆海空交通都很便利，被称为世界十二大奇迹之一的西伯利亚大铁路的终点就在这里，这条铁路全长9288公里，是连接欧亚文明的纽带。
　　 海参崴又是一座文化之城，市内有远东大学、工艺大学、海军学校、综合技术学校、医科大学、艺术学院等。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远东国立大学，它的汉语系培养出一批批的汉语翻译人才。当你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如果遇上俄罗斯人用流利的汉语和你交谈时，那么基本可以断定，这个俄罗斯人肯定是远东大学汉语系毕业生。所以，小李的话没错，没事别老毛子老毛子地叫人家，人家能听懂。
　　
　　 三
　　 我们来得正是时候，正是海参崴最美的季节。海参崴的城市规划整齐美观，所有建筑都洋溢着欧洲风情，民居以别墅式小洋楼为主，色调多为红白相间，住宅周围花团锦簇，显得美丽而整洁。
　　 蔚蓝的海水，波光点点，群群海鸥翩翩飞舞在海面上。清凉的海风迎面吹来，带来海的气息。这里的气候凉爽宜人，确实是避暑度假的好地方。
　　 跟广场边穿花裙的俄罗斯大妈那买了一包面包片儿，掏出一片高高扔起。伴着一声清脆的鸥鸣，一只白色的海鸥箭一般地掠过，一口叼着那片面包之后矫健地飞向远处。
　　 “呵呵，买面包，喂海鸥。”
　　 一句不太流利的汉语从我身后传来，转身一看却是一位年轻的俄罗斯姑娘，看样子是个大学生。身边的团友突然喊了一声：“借我十个。”
　　 这字正腔圆的中式俄语顿时把姑娘整懵了。我赶忙冲姑娘竖起大拇哥，同时说了句：“哈拉朔。”
　　 这下姑娘明白了，冲我说了声谢谢后满意地走了。小李告诉我，那姑娘大概是远东大学的新生，把我们当成口语训练的对象了。小李一个劲地夸我机智，虽然说的不是很标准，但至少让姑娘明白我是在夸她，比那位的“借我十个”好太多了。
　　 “借我十个”是俄语的中式音译不假，但你也不能完全用中国腔调说出来，至少要把音拉长点儿舌头多少打个嘟噜吧，否则人家哪里知道你说的到底是啥。
　　 海参崴除了环境优美，气候凉爽之外，也有很多历史纪念碑和历史遗址。比如矗立在海参崴市中心广场的远东苏维埃政权战士纪念碑，那是1961年建的，到现在为止还是远东最大的纪念碑。
　　 我买面包的地方是红旗舰队战斗光荣纪念广场，是为了纪念二战期间太平洋舰队在战斗英勇牺牲的战士们而修建的。纪念广场中央常年燃烧着长明火，纪念广场的主体纪念物是一艘C-56近卫军潜艇。
　　 这艘潜艇在二战中英勇善战，共击沉德军战舰十艘，重创四艘，可谓战功赫赫。走进艇仓，看着一张张照片上年轻的脸，深深地敬佩这些为国征战，为国捐躯的英雄们。不管哪个国家，那些为国家为民族而牺牲的人们都是英雄，都值得怀念和尊敬。
　　 广场西边的铁路车站是一座17世纪风格的建筑，车站附近有一个蒸汽机车头，其实这是一座纪念碑。
　　 这种机车是在二战期间由苏联工程师设计，在美国制造的。1963年之前，这种蒸汽机车一直奔驰在西伯利亚大铁路。为纪念战争年代的铁路工人，在1995年二战争胜利50周年之纪，俄罗斯设立了这座实物纪念碑，在这座纪念碑旁有一个刻有9288字样的标志物，这是贯穿俄罗斯的大铁路东端终点的标志，表示自此到莫斯的距离是9288公里。
　　 离这不远有一座雕像，看着雕像的光头大脑门和山羊胡我就知道一定是他，基座上的铭牌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伟大苏联的缔造者，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
　　 列宁，他就是列宁。
　　 海参崴要塞是沙皇俄国和前苏联时期修建的防御工事。现在遗留下大批在当时威力强大的武器，从古老的要塞重炮到现代化的180毫米和305毫米海岸炮，还有威力巨大，体积也不小的203、305和356毫米的铁道炮。这些当时的战争利器，到如今就这样静静的矗立在这里，默默地回忆过去的威风。当年正是这些巨炮的怒吼打碎了德军从海上攻占海参崴的梦想，也彰显着俄罗斯过去的强大与辉煌。
　　 我敬佩这个国家无处不在的荣誉感，这随处可见的纪念碑、雕像，就是一处处爱国教育的展板。国家荣誉感、民族自豪感渗透到每个俄罗斯人的生活里、骨子里。
　　 没看见红场阅兵时俄罗斯军人的下巴总是高高地扬起吗，那代表的是国家的骄傲，军人的自豪。俄罗斯的军人有自豪的资本，因为他们的前辈就是高唱着战歌，从莫斯科红场走上了战场，并且从莫斯科一直打进了柏林。滚滚铁流横扫欧洲，那无所畏惧，一往无前的气势，至今提起仍让我荡气回肠。不客气地说，没有当时的苏联，就没有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所以，俄罗斯有骄傲的资本，俄罗斯人民更有骄傲的资本。
　　 只看了这么几处，我就已经心生敬佩，俄罗斯的这种爱国教育方式确实值得我们反思，值得我们学习。
　　
　　 四
　　 我总算兑现了和伊万的约定。在傍晚时分，在我们下榻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大酒店旁边的超市门口，我领着小李还有团里两个能喝的兄弟，跟领着两个俄罗斯大姑娘的伊万见了面。
　　 超市门口那位五大三粗的保安大兄弟一看我们这架势，就用生硬的中文喊：“中俄友谊，万岁！”
　　 这大兄弟八成把我们当成是两帮派准备在他眼前火拼了，伊万嘀里嘟噜说了一通，误会解除，俄罗斯保安兄弟热情地拉开门请我们进超市。
　　 你要问为啥不在酒店里订一桌呢？我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本来呢，我是到酒店餐厅定包间去了。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一位俄罗斯大爷严肃地告诉我，他们下班儿了。仔细一问才知道，这符拉迪沃斯托克大酒店是国营单位，严格实行八小时工作制，上下班都是准时准点儿。只要到了下班时间，除了值班的大爷大妈，你连个鬼都找不到。
　　 我不是恭维他们啊，这酒店的员工绝对都是大爷大妈级别的。这大酒店是海参崴的窗口单位，这些大爷大妈的素质很高哇，负责收取钥匙那位大妈，能坐在那睁着两眼打呼噜。看门那大爷的普通话说得贼地道，跟电台播音员有一拼，这些大爷大妈堪称是海参崴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啊。当然，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现在应该不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