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多彩的森林(散文)
一
久居森林之中,对于节气的变换是非常敏感的。从山谷里吹来的风,突然变得柔和而又绵软起来,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抬起头,把这份清爽迎入心怀。桎梏于冬天的时日太久了,谁不希望春天早些到来呢?
此时冬天的表象还是很滞重的。灰暗的山野间,银白的雪还在,却已经不是之前那样强势。棉被一样的厚雪,已然变成一条薄毡,曾经的白雪王国在悄然间分崩离析着。春天的脚步不疾不徐,如此抽丝剥茧般地慢慢进入,倒是有一番巧妙的心思呢。这块巨大的黑土层被冻得如同一块硬铁坨,就需要慢慢去暖。性情如火却不是融化,而是烤熟。谁不知冬天里的冻物都是慢慢缓来的,烤化的物件再坚硬,都会变成稀泥。
有“叮叮咚咚”的清脆之声入耳,那是山泉的淙淙流水之声啊!那也是解冻的声音,虽然细小,感觉如敲击着一块青玉所发出的音质,悦耳动听。涓涓细流一路淌来,坚冰被融穿,那些冰水汇合到泉水之中,从山谷里蜿蜒而出。走进森林,这些声音,都是一种视觉上的色彩。
当我感觉到山谷吹来的风愈发温热,就好像是亲密爱人于耳边窃窃私语着,她的一口热气吹拂在脖颈之中,让人心生缱绻之情。这是一个浪漫的季节,有万般的情愫,在心中绾结。我相信,浪漫也是一种色彩。
山林之中堆积着的白雪,在大块大块地融化着。此时的白雪全然没有了轻盈洒脱的风姿,这些如同白色遗弃物一样的东西,还能算是雪吗?倒觉得是一堆堆脏污。风儿乱摇树枝,好像是大山在有意为之呢。它扑闪着大布衫子,为这些脏污遮羞,它在为白雪护短。白雪是大山最中意的美白化妆品,也是它拿得出手的装饰品,真不忍心就这样把个好名声给糟蹋了。那曾经的山崖上,树枝上垂下的冰溜子,丁零当啷地穿成一串,把这个当成了项链。卷地风旋起漫天雪粉,将乌黑的大砬子罩上一层。它觉得哪里丑就扑一层粉呢,它自己也常常显摆,敞开胸脯,亮亮膘,白胖白胖的身子,别提多美气了,这些白雪使它平添了许多底气。在冬天里,纯粹的白,没有什么色彩可以与之媲美。
积雪融化,连不成大片,枯叶层便露了出来,鸟儿率先来到这里。灰喜鹊和松鸦这一类的大鸟,饥肠辘辘,有些饥不择食。体格大,食量也就大,它们每天都在森林里飞来飞去的,就是在忙活这张嘴。刚刚露出的枯叶下面,有许多期待在里面。小虫子在树叶下面躲着,僵硬着身子,把自己固定的叶子下面。厚厚的积雪已经让叶子把那点儿浮躁压得很平实了,如同一张平整的纸,铺在那里,仰望天空,那个曾经飞扬的梦,已然沉沦,如今它的梦更切合现实。根的梦想是冲天而去,荣耀的时刻是大家共有的,把自己化为泥土,才是一棵树的总体构想。自然界和人类,都有梦,都有想象中的色彩。
鸟儿们如同刚放学的小孩子们一样,在孜孜不倦地学习着。鸟儿们扒拉着树叶的声音,像极了孩子们翻动课本的声音。翻动书本不是在做无用功,老师的严厉目光如同一道闪电,在刺痛孩子们心里那点儿懒惰,不完成作业的后果是很严重的。鸟儿们的渴求与孩子们大体相同,口中粮与知识有苟同之处,那也是一种食粮,如果一旦填充满所有的精神食道,一辈子都将受用,无有穷尽。再朴素的食物,都是有色彩的。
向阳处的枯叶层上,畏畏缩缩地钻出的小家伙,能说它是虫吗?却还有根茎,说它是根草吗?它说变就变,嘿!太阳出来了,照在它有些孱弱的身躯上,借着这股暖和气,吐出一个小包包,两片小叶子在尽力地捧着,小包包有些大,让它颤颤巍巍地托举着,眼瞅着要扣到地上。说到底,是要把微弱的色彩养大。
那个托起的小包包,竟然绽放了。头重脚轻,摇摇晃晃的样子,怎么就举着这样一大朵花呢?可能吗?
这确确实实是一朵花啊,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朵黄灿灿的花就傍着未曾消融的冰雪绽放了。小花很羸弱,艳黄的色彩,如同一颗小太阳,暖得人目光发烫。冻土层就如同一块厚钢板,突破它,难度可想而知。能够穿透钢板靠的是什么呢?它一定比钢板还要坚硬!小小的黄花,此时如同一道弧光一样耀眼。它傍着冰雪开放,也让它得到一个很风雅的名字:冰凌花。
小溪曲曲弯弯流入冰河。冰河肃穆,幽蓝而宁静。近的河,高的天,天空的幽蓝在映衬着这条清流。高天的幽蓝很远吗?这曲曲弯弯的碧水就源于那里啊,在那天地交接的地方,地上的河通源到天上的河。这一派碧水,浩浩汤汤,散发着清新的气息,沁人心脾。河水泛着腾腾水汽,雾濛濛,把两岸的河柳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白霜,一条白霜幻化成的巨龙,在护佑着河流。任何色彩,都不能忽视,繁复的色彩构成了缤纷。
这些白霜凝结在枝条上,是那么的晶莹剔透。一颗颗霜凌都是那么的细长,毛茸茸的,凝视久了,就觉得那是凝结在眼眸上的霜花啊!那双会眨动的眼睛啊,顾盼流波,清亮至纯。
一条河水的清亮,是大山的自然流露。这片山野乃至森林,抖落下一地的精华,汇聚成河。迢迢不断的春水,满载着非凡的气韵,向东流去。
二
林木依依,林涛阵阵,似浩瀚无边的海洋。一只苍鹰于云霭之中飞来,羽毛上抖落的水星,在飞行间被扇化成水雾。它悬于高天,目光如剑。它想落到山崖畔的一根高枝上,那里更易于俯瞰山野。风动枝摇,却在戏弄它。
是不是有这个飞行的技术?它几次振翅,看得真切,慢慢降落。翅膀收起,如同收起小帆,任绿波荡漾,兀自不动。
雨色苍茫,一番清洗便洗白了天空。云雾在山间萦绕着,雨滴急遽,把个懒洋洋的雾团击得粉碎。这是个天气嬗变的季节,就如一张寡妇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个晴空万里的大晴天,有几朵云飘过来,哗哗就下雨了。
脾气不好归不好,这活儿可真不赖。但凡性情急的人,都有个好活计,看看她把这里清理得够仔细。山谷的角角落落都冲洗了一遍,树干光洁了,更显挺拔。山崖清秀了,愈显嵯峨。山川被清洗后,透出无限的神采,森林沐浴后,愈发精神。哦,她不能满足一种陈旧的色彩。
最心苦是鸟儿们。平时就会卖弄一张巧嘴的它们,在大雨里噤声了。它们蜷在大树的枝叶里,原本以为高枕无忧的。大树遮天蔽日,像一把大伞,撑起一方天地。前两天下雨,在这里躲,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淋到的,今天却被淋了个透心凉。它们不知道雨水还分大小呢,小雨挡在外面,是因为雨粒轻。大雨可不是树叶所能抵挡的,那穿透力可以射穿树叶的庇护。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大树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没有自己巢穴的鸟儿,是孤苦无依的。嘿!那边有个树洞,看起来还不错嘛,只是要看仔细了,那树洞口可是被一只鸟堵得严实,不方便进入,人家早防范起来了。鸟儿都知道,有个窝儿,生活才有了温暖的色彩。
那是一棵枯树的大树桩,这棵树枯死了,枝丫慢慢都腐烂掉,树死了就滋生了许多虫子,有它们在里面,让啄木鸟开心极了。这棵大树桩成了它开掘进取的目标,它就是鸟类之中的工程兵,挖洞掘进是它一生的目标。它还是鸟类之中的建筑师,森林里鸟儿的住房问题,可都是靠它来解决的。
树里的虫子被掏走了,空余了一个洞在那里。这棵树桩上的洞分上下几层,排列虽然不是很整齐,却很规矩,这是一座名副其实是鸟儿大厦,无家可归的鸟儿们,尽可以在里面入住。大厦的房间有限,鸟儿的数量过多,住上房的还是少数,无房的居多。有关房子的争夺战,一直都在进行。别以为入住进去就算赢了,你不能一天天都在里面,不出门。只要出门了,那在一边窥伺已久的家伙,就会强行入住,这房啊还说不上是谁的呢。这样的争斗也就不可避免。鸟儿们还需更加更努力,更勤快一些。有事无事,多听听现场直播,哪里有“当当”的敲击木头的声音传来,就赶紧过去看看,那说明啄木鸟先生又开始挖洞了。
森林里矛盾重重,每天都在滋生,每天又都在化解。成长的过程是要经历无数的风雨,无数的磨砺,才会达到日臻完美的境界。自然界的色彩并不单调,反而是我们人,平凡的日子,却看不见了色彩。
三
秋风是干燥而炽热的,它吹过的地方都是一派金黄。
大片的云杉林是墨绿色的,一年到头都是这样,它们对颜色的反应很迟钝。它们覆盖的面积大,所形成的势力范围也是很大的。因为它们的连接紧密,很难有别的树种可以插进来。
很难插进来,不代表不能插进来。槭树就是这么一个喜欢较劲的家伙,它是在海拔高生长的树种,不管是什么地方,就是生命的禁区,它都想尝试一下。在山巅最高耸的地方,它把自己当成了一颗钉子,硬生生就钉了进去。森林里的那么一点点空隙,就意味着生存条件,活着就是一种追求,活着就是一种境界。
槭树对秋霜是非常敏感的,那一夜,秋霜初吻了它额头,它就红透了心扉。就这么一点点的温情,让它甘愿付出真情。一腔热血一般的红,红得彻底,红得干脆。一片深沉的绿,中间的一点红,显得那么的弥足高贵啊!那是无比高洁的红,那是刻意追求而来的红,那是不可多得的红。这一点红来自于天上啊!是与太阳上取下的一点火种,看不见它在燃烧,可是我分明听见火焰燃烧的声音,在耳边呼呼作响。
这一点红啊,如同高高飘扬在山巅上的旗帜,它的存在就是为了唤醒这世间的沉睡意识,给人无限奋进的力量。它又像一盏明灯,孤冷的黑暗尽头,若隐若现的这点光明啊,却照彻心底,给迷途的心灵,指明了方向。
四
季节的变换,在山里是层次分明的。白雪落到该落到的地方,才会显出应有的美感来。
大雪落到了喧嚣的城市,大棉被一样的厚雪,会把这个城市都捂烦了,会因为雪的厚重而暴跳如雷。这座城市想极力挣脱这棉被的厚重,想一脚就蹬开。这场厚雪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撕扯得支离破碎。这时的雪只能用污秽不堪来形容,雪在丑化这座城市。
白雪只有落到山里,才会展现出应有的色彩美感来。雪落到木桩上,会变化成一只雪蘑菇。落到木墩上,会变成一只雪乌龟。落到矮树上,会变成一座雪亭,落到高大的云杉树上,会变成一座高耸的雪塔。能够将单纯的白色演绎得如此多姿,不能不让我们喜欢。
有一只雪兔从树丛里钻出来,这团会动的雪,唯一可以被参照的东西,是它的眼睛。那是一双红红的眼睛,如同红宝石一般,闪耀着夺目的光芒。那是一只山野的精灵啊,它的来去,我只能凭借自己的真心,才能感受到,这样的感受,需要同样拥有白雪一样圣洁的心。一颗圣洁的心是透明的,与阳光下照射,都没有任何阴影。
一支悠远的啸音在空中回荡着,白雪裹不住的野性,在阳光下锋芒毕露。它穿破了这层厚厚的覆盖,如一束光与太阳交相辉映着。白雪让森林厚重起来,它们此时都穿着裘皮大氅,厚厚地,似乎在感应着无边的寒冷。万木肃立,静谧是此时的主题,此时的静默,似乎在秉承着同一个默契,孕育着新的色彩。
一声声尖啸,愈发紧了,那似乎是一声声呼唤,是呼唤,它在呼唤什么呢?一只苍鹰忽然于雪林中飞起,傲天之鸣于苍穹间蓬勃而生。另一只苍鹰也呼应着,跟随着冲天而上。树枝摇动,这棵树的雪挂松动了,雪粉滑落着,被压制已久的枝条,获得了足够的弹力,奋力挣脱掉厚雪的束缚,一棵完完整整的树,抖擞着精神,重新屹立到世间,相邻的树被震颤到了,也发生了如此的动态。一棵树得到解放,其他的树也一样盼望着解放。刹那间,如同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森林在瞬间爆发了。冲天而起的雪粉,在四处飞扬着,并卷去一阵风浪。这股风浪旋起的雪潮,铺天盖地,横扫一切。我在懵懂间伫立着,此时如一根树桩,也变成了一只大雪蘑菇。啊!这是大自然的力量,是不可阻挡的!这是色彩的疯狂,如果简单地理解为季节转换前的征兆,似乎是肤浅的。
银白的世界,有白色月光时,会是如何的景象呢?月光洒在白雪上,是看不见一点儿月光的影子的。究竟是谁把谁给比下去了,我更钟情于两者之间。没有雪的夜晚,我常常去祈求,月光啊,给我一点光明,照亮黑夜里的路吧。此时有雪色的夜晚,我还祈求月光吗?
雪的大地,夜色更加稀薄。静穆的森林,挺立在月色里,融合于微光里。它无求什么,淡雅的色彩或许就是给月亮最生动的对话。
拜读佳作,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