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雅香】眼睛(散文)
仲夏的一天。天上飘着蒙蒙细雨,恍若五十年前老师送我们离开湘潭市江南机器厂的那天。我敲开了老师的门。
“周建业!”沒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老师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真的有些惊喜!
自从1970年2月24日初中毕业离开湘潭市江南机器厂,期间97年同学聚会见过老师一面,一晃又是二十多年了,老师竟和上次见面一样,一下叫出了我的名字。望着老师满头银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我从来没有问过老师的年龄,这次才知道,她已是八十五岁高寿了。这次来有个目的,想将我在三十四年前发表在《湘潭日报》上一篇关于老师的散文给她看,这也算是我的一个夙愿吧!
这篇散文的题目《眼睛》,发表在一九八六年九月四日的《湘潭日报》副刊上。现全文录在下面。
在我三十二年短促而漫长的生涯中,我见过数不清的眼睛,许多时候四目相对而视,一晃就过去了,可是这双眼睛今生今世我也许是不会忘记的。
这不像一般亚洲人的眼睛,从第一眼看到它,就使我诧异。
那是我入中学报到的时候。经过一阵乒乒乓乓的“革命”,终于“复课闹革命”了。我带着停课时在家自习的作业和日记本去报到,她以职业性的习惯动作随手翻着我的本子。忽然,她抬起头,眼睛盯着我:“你有记日记的习惯?”就在这时,我看到她的那双眼睛,它深深嵌在眉骨下,又大又圆,那深潭似的眼底正闪烁出一点既深沉又喜悦的光。
“嗯。”我点了点头。“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我就写日记了。”我想了一下后,又补充道。
“很好,希望你能坚持写下去。”她似乎十分欣慰。
这就是我的语文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后来,她曾将我的作文拿到班上念过,也曾让我在教室的讲台上谈过学哲学的体会。现在想来,那都是些多么肤浅的文字,可当时确曾深深激动过我。
很快,两年初中结束了。我面临着“四个面向”的分配。第一榜我是升学,这是我所情愿的。可是,大概是家里找学校反映了一下我家的困难,第二榜我改为进工厂,我心里酸酸的。那天晚上,姐姐告诉我:我的班主任找了她,劝她让我升学,老师说我应该继续读书,不然太可惜了,我是可以很好地深造一下的。姐姐说:“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再说,读了高中还不是要下农村吗?”
是的,家里的情况我是知道的,爸爸卧床已近十年,妈妈一人拉扯我们五兄妹,姐姐十五岁读完高小就找工作,为家分忧,我还能再说什么呢?我强忍着,沒有让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我要走了,要离开母校,离开家乡,离开父母、老师,到那对我来说既遥远又陌生的工厂去了。我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是惜别的深情,是创业的激情?反正,当我父亲捂着双眼不管不顾地让眼泪从指缝间流下来的时候,我并沒有流泪,我笑着对他说:“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三年后我就有探亲假了,到时,我回来看你们。”
天蒙蒙亮,我们坐上卡车等待出发了。我从攒动的人头朝外望去,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我的班主任。她一个人默默地站在火红的标语牌下,打着一把黄色的油布伞,早春的风掀动着她的短发和衣襟,细雨斜斜地洒在她的裤腿上,她那双深深嵌在眉骨下的眼晴,闪着盈盈的光。我立刻想跳下去,扑到她面前,再叫她一声老师。这时,车已经启动了。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顺着我的面颊缓缓地流下来。车子驶过她身边,我不顾一切地挤到车后,朝她叫了一声“老师”,便哽咽了……她朝上扬起了她的右手,摇着,摇着,脸上已是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看不见了,可是那双闪着盈盈泪光的眼睛却一直伴着我走向社会,走向人生。
十六年过去了,我给她写过信,她也给我写过信,由于多次搬家,信已经失落了,可是那双眼睛却不曾失落。当我在灯下夜读的时候;当我铺开纸准备记下脑海中突然闪现的思想的时候,我总仿佛看到那双嵌在眉骨下的深潭似的眼睛在盯着我,那双眼睛对我说:“很好,希望你能坚持写下去。”这双眼睛今生今世我也许是不会忘记的。
1968年认识老师,半个世纪后与老师相逢,看到老师满头银发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谈锋甚健,第一次走近老师。
简辉德老师是山东曲阜师范学院毕业的高材生。1958年2月与湖南省湘潭市江南机器厂非标设计工程师張孟先结婚。1962年调湘潭市江南机器厂子弟中学任语文老师。值得一提的是,她丈夫在反右运动中被划为右派,老师与之结婚并调到江南机器厂是在反右之后,那种对于爱情的坚贞,着实让人敬佩。现在人们常说:欣赏一个人,始于颜值,敬于才华,终于人品。而简辉德老师在我的心中就是颜值,才华,人品俱佳的人!
几十年以来,我一直没有忘怀她。我对老师说:一个好的老师就像是一盏指路灯,可以指明她(他)人生的方向。老师动情地问:“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真的!”我坚定地点头。
虽然我沒有什么成绩可以告慰老师,但我一直朝着老师指的方向前行,这就足矣!
老师我终生感谢您!
(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