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一天，旱稻灌浆成头的时候，正值农闲，老李一时心血来潮，信步来到他从前邻居老王家里溜门子。老王非常客气地让坐说：“今儿陪我喝几杯酒如何？”
　　 “不感兴趣，没有鲜鱼鲜虾子，下不去酒。”老李回想着说，“下午我在自家的稻田里，看见好大的一群刀鱼在鬼沟里耍水嬉戏。咱们两张网可以相互配合起来。”他说明了来意，“明日起一个大早，保准能够大饱口福，你去不去？”
　　 “去，去，当然去啊！夜里恰好有明月照耀。”
　　 老李又关照老王：“明早五更天，我来喊你。”
　　 “一言为定！”送走老李，老王摘下墙上的旋网，铺展在地上，仔细检查一番，将几处被老鼠肯坏的网眼漏洞补好，又数了一遍生了铁锈的网撅子，一个没有少，这才吸了几袋老烟叶，上床睡觉去了。
　　 朦胧中，老王听到门外有人喊叫：“起来啊，天马上快要亮了！”
　　 老王迷迷糊糊地答应着，“噢噢，我这就起来！”他到处摸索火刀火石点灯，却不知火具放在哪里。
　　 “我先走了！”不等老王穿上衣服，老李在门外呻吟一声，奔赴约会的目的地去了。老王将鱼网掴在身上，背上雨篓，出了门在黑暗中追赶老李，还是没有赶上。四周一个人也没有，直到鬼沟岸边，还是不见老李的踪影。他看了看东方的天际，丝毫不见黎明前的景象。
　　 鬼沟的水面上，一只只萤火虫纷纷亮起灯盏，不远处的一簇灌木梢头，竟然有无数只萤火虫聚集在一起，组成一个闪烁的光团，在月色映衬的夜幕下，像似一只令人恐惧的鬼眼。
　　 老王蹲在沟边吧嗒了几袋烟，依旧不见老李来。他非常生气，索性拎起渔网，挥动两只胳膊，“唰——”的一声将手中的旋网洒向河中，待到渔网落下河底，他用手捽住纲绳用力向岸上拽。顿时，觉得他的网罩住了一只沉重的物体，网缰竟然慢慢地向水下收缩，仿佛有人在水下与他较劲儿。他急忙将网纲紧紧地扣在沟边的一根树桩上，松出憋在心里的一口气，坐在沟边吸烟。
　　 这一袋烟吸完了，又接着再吸下一袋，吸得嘴干舌头苦，烟包里的烟沫吸完了，东边天际才隐约露出鱼肚白。
　　 老李终于来了。
　　 两个捕鱼人彼此责备着对方。末了，老李问老王：“你先跑来了，捕了几条鱼？”
　　 老王手指沟里的渔网，话中有话赌咒说：“谁撒第二网叫小孬！”
　　 “独自偷偷走了，怎么不招呼一声？”
　　 “俺明明听你喊俺，爬起来就走，且不知你蒙骗俺！”
　　 “俺什么时候喊你了？到了你家里，你早已走了！”
　　 “哎呀呀呀……原来如此！”老李见此明知就里，他抖动了一下手中系着铜网橛子的渔网，照准老王渔网沉落的地方，挥起胳臂将自己的渔网圆圆地飞撒而去，待到渔网沉落，老李示意老王一同抓住网纲，两人同心协力朝岸上拽着，两张包裹在一起的渔网慢慢地离开了水边，非常沉重地拖往水沟岸边上。
　　 老李点燃了随身带来的灯盏照亮观看，二人异口同声说，“哈！我们捕捉了一只牛衣子！”
　　 老王扒开两张渔网。微弱的灯光，照见了被渔网拖上岸来的一团小牛衣胞模样的怪物（牛衣子：一种水生物）。它嘟嘟哝哝的，微微颤抖着，似乎发出一声声细小的哭泣声响。老李从附近找来一掐干草，掩盖在那怪物上面，用火刀摩擦火石喷溅出火花，燃起火纸，点燃干草。
　　 呼啦啦闪耀的火丛里，如梦如幻地站立起一位十二三岁的孩子——一项面善心慈的老王大吃一惊，火速动用双脚灭火，眼瞅火丛即将熄灭，那个脚踏余火的孩子刚要纵身晃动身须逃脱，老李已经咬破左手大拇指，将一滴红血珠撒在那个孩子的脑门上，牛衣子只好束手就擒。
　　 那只牛衣子一下子跪倒在两位捕鱼人的面前，开言恳求说：“还请二位老大爷高抬贵手，放掉生活在河塘里的鬼孩子吧！”
　　 老李问河童子：“小东西，就是你在这条小河里经常兴风作浪？”
　　 牛衣子非常悲伤地为自己辩解说：“二位大爷，我在这条沟河里生活了几十年，对天发誓，从来就没有害过人命……假如我一旦残害人命，我早就获得新生了——老实说，我非常喜欢沟河里的鱼呀，虾呀，蛙呀，蛇呀，舍不得离开，它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有时候，偶然控制不住情绪，也会恶作剧，去吓唬过往行人，特别是那些捕鱼人！”
　　 老李问：“十多年前，我和伙伴们在鬼沟那边的瓜地里偷瓜，那是一个明月之夜，我慌里慌张摘了一袋甜瓜，只身一人刚刚渡过河，回头张望别的伙伴，却见一个赤身的孩子站在淹没膝盖的河边向我招手说，‘瓜地里没有看瓜的人，再回来摘一袋子吧？’我觉得这事蹊跷：我来时的人群中，根本就没有这么丁点的儿童，莫非是鬼怪？我警惕地抓起一块石头，砸向那个转瞬即逝的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我。”牛衣子又叩了一个头说，“那夜，我在稍微远的地方玩耍，回来时大爷你已经过了河，晚了一步，算你运气好，要不然，我一定会在水底下拖你，吓唬你一回！”
　　 “吓唬我，说得好听！”老李信口说，“保不定你在今后的日子里会害人呢！”老李一把抓住鬼孩子的双手，用绳子紧紧地捆住双手，手牵绳头，伙同老王，踏向归家的途中。
　　 老李的老伴刚刚起床。老李兴致勃勃地告诉老伴：“我们撒网捕捉了一条大鱼——这个小水鬼。”说着将绳子扣在床腿上。他叮嘱老伴要看守好小鬼，别让他跑了。
　　 老奶奶走近一步，费力地睁开老花眼，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打量着牛衣子，莫名其妙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两个老东西为什么要捆绑你？”
　　 “我是一个小水鬼，老奶奶，夜里正与一条大黑鱼在河底最深处沉睡，突然被一同网住，大黑鱼扎於脱身，我睁眼看见是铁网橛子，就轻而易举地掀开网脱身了，气愤之下，回身一把抓住网绳，朝最深处拖去……怪我大意住了，拖延时间太长，让李大爷撒下的扣满铜橛子的八卦网罩住了，我在迷魂阵里胆战心惊难以逃生。”
　　 老奶奶听了，她也为鬼孩子的落网而神色凄婉，“该死的河童子呀，你为什么不小心呢？”
　　 河童子说；“我的老奶奶呀，那些捕鱼人整日不停地用各种渔具在河里打捞，你来我往，真让人猝不及防！致使游动在我身边的小动物愈来愈少。老奶奶你救救我吧，我是一个从来就未害过人的鬼魂……老奶奶你听：那个老爷爷在外面磨刀霍霍，他要干什么？真让我担心受怕。”
　　 老奶奶安慰牛衣子，“放心吧，孩子，是我让老头子磨刀切菜做饭的。等待吃过早饭，我会让他把你放走。”说着，那张结满老茧的手掌不由从头顶滑向小鬼的脑袋，无意间一下子擦去了小鬼脑门上的那滴红血珠儿。
　　 老奶奶登时感到手掌突然落空，睁大老花眼再看时，牛衣子已经化作一股遒劲的小旋风刮走了。床头上只剩下那根空空如也的小细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