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成长】【晓荷】情怀(小说)
一
“情怀”是他的网名,是他在江山文学网注册的ID名。姑且也是一个笔名。
当然,这笔名与我的标题无关。
我似乎不应该这样介绍他。我这样介绍,便仿佛使用了第三人称方式在介绍自己。
这件事,我一直都是个知情者,且一直都在参与。确切地说,这账号一直是我在使用。而他,很少登录,也很少打理。
账号是我替他申请的,文也是我替他发的。其似乎,我才是这ID的真正用户。而他,只是挂了个名,注册申请。更何况,名还是个虚拟的网名,说我的、或说他的,一样可以。
当然,ID发的是他的文,网名也是他取的。
我一直觉得,他取这网名时,心里一定有一种想法。但他没有透露,我也不便打听。我从来就不相信,有一种表述,会简单、随意到无意识的存在。
他注册这ID,原本就是为了发一个他早年的长篇手稿。他自己不愿发,却让我替他发。而我,竟然也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可我总不能拿自己的ID替他发吧,于是便让他申请个账号。他也就答应了。
我这么说,你也许不信。可世上许多事,如果都因了你相信才发生的话,那也就没有什么稀罕和稀奇事了。
当然,你也别以为我跟他有多熟,其实我跟他也算是半路交情。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名。他姓啥,名谁,家住哪里,我一概不知。我们甚至没给彼此留下任何一个可靠的联系方式。除了都在同一座城市、偶尔遇上几次以外,我跟他的唯一交集,便是江山文学网上这个ID了。
账号注册好以后,他便把他那个长篇手稿交给我。开始时,每天、或隔天发一章。他偶尔也会登录看看,写一个导读啥的。后来我忙,便间或发一章,他干脆便不来了。等小说发完后,他也便再没有露过面。仿佛把这件事便忘了。乃至于后来,我偶尔再登录他的账号,总以为是登录了我自己的。
其实,我的网名叫“兔儿”,是江山文学网上另一个注册号。
按说,我与他的这点交集,如果我不说他不说,也就没有人知道了。可后来,偏偏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不得不把这事抖搂出来。
那是发完他那个长篇数月以后,有一天,当我偶尔登录他的账号,发现有好几封发给他的飞笺,他竟然一封都没有读。我只得打开看了。原来,那都是江山文学编辑部发来的通知。告知:他的那个长篇,被一家影视公司看上了,要跟他谈签约的事,并准备买下他的版权,拍一部电视剧。
按说,这是所有网上写作人梦寐以求的事。也几乎是所有网文作者获取收益的唯一途径。谁不盼着这一天呢?可他,竟然连看都没有看。
我看到后,当然不愿让这事错过,便连忙替他作了回复,我说,我或许能联系上他。没想到,编辑部收到回复后,便立马提出质疑,回复说:你这不是本人在登录吗?难道你是以第三方的身份登录他的ID号?
我这才想起,我错把这个我们“共同”的账号,当成我自己个人的号了。我是不该在这ID上这么回复的,我于是只得作一番解释。编辑部知道实情后,觉得他既然可以把整个账号和一部手稿都委托给我,便问我能否代替他全权签约。我说不能。毕竟这牵涉到版权的事,而我只是替他发稿而已。但我说,我或许能设法找到他。
通过网上的沟通以后,编辑部便派出编辑,按照我提供的地址找到我,让我一定设法联系上他。并问起我们认识的过程。
我这才追述起我跟他认识的那段经历。
二
傍晚的公园,有人踱来,有人归去,分不清谁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他们以一天最放松的姿态和心情,走进公园,卸去一天的劳碌与疲惫。有人带着小孩,有人陪着老人。我选择一个安静的角落,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翻着手机。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小姑娘,看啥呢?”
我抬起头,看到一老头,站在身边。他手里提着个鸟笼,显然是上公园遛鸟来的。我看他一眼,心里想:咋叫得这么土气,都啥年头了,还叫人“小姑娘”。
但又一想,他不这么叫又该如何叫呢?难道让他叫一声“小姐”?那听起来就更容易让人想到另外一层意思了,让人听了就会感到更加尴尬。
当然,他也可以学了当今人们对女性的一种最时尚的称呼,叫一声“美女”啥的。可这俩字,如果让一个老头说出来,那让人听了岂不感觉更加别扭。
我没有回答他,低着头,继续看我的手机。
他没有因我的不热情而离开,只用手敲击着他的鸟笼,逗弄、并怂恿他笼里的鸟儿说:“叫小姑娘——。”
那鸟儿果真就学了腔,叫一声:“小姑娘——”
我这才抬起头,留意他笼里的鸟儿,原来是一只八哥。我于是笑笑,冲着他笼里的鸟儿说:“呦,是只八哥呀,再练练——就赶上鹦鹉了。”
我不知我说这话时,是有意呢还是无意,但说完后,我又冲着他补充一句:“以后别再叫人小姑娘,我都二十了。”其实我心里想说:听着都土得掉渣儿。
他没有太在意我的纠正或强调,只笑了笑,说:“那该叫大姑娘了。”但接着还是改了口,问:“年轻人,刚才在玩游戏吧?”
我没有回答,白他一眼。他却接着滔滔不绝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呀,只要一玩上游戏,便爹妈都不认的,谁叫了都不答应。”
我听了就急了,仿佛受了人诬陷似地不安和委屈,我红着脸,说:“谁玩游戏了?我那是……”说到这里,我却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他听了便追问一句:“你那是……玩啥呢?”
我只得说:“我刚才正在给一个文学网站发稿,全让你给打断了……”说完,就不屑地看他一眼,心里想:说了,说了你也不懂。
我想,我刚才对他的更多的不满,也许就是因为这事吧。
没想到,他听了却来了兴趣,不用我招呼,便在我椅子的一旁坐下来,瞅着我问:“啥文学网站?”
我说:“江山文学网。”
他从我手里要过手机,翻看了一会,然后说:“倒像个纯文学网站……”
我说:“当然了,江山文学网,追求的就是‘正文学’。”说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忘乎所以,便看他一眼,问:“你也懂文……学?”
我说得有些含糊。
他叹一声,轻描淡写地说:“年轻时喜欢写作,现在年纪大了,早已经不写了,眼睛也不好使了。”
我迟疑地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他停顿了一会,却忽然对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点点头,自然就答应了。心里想:这不正好能为我写作提供素材么。
他说,他是“老三届”的。我不明白“老三届”是什么。
他说,他是农村人,高中毕业后就直接回了农村。在中断好些年学习以后,他有幸赶上了恢复高考。
恢复高考那一年,他报名进了当地的一所中学,被编排在当年的一个高中毕业班里,与应届毕业生一起参加复习、高考。
就在那一年,学校举行了一次作文比赛。比赛的头一天晚上,同学们得到消息后,纷纷聚在一起,议论第二天作文比赛的事。大家都在揣测。比如说,作文会出什么题目呀?谁最有可能在这次比赛中获奖呀。
他当时报考的是文科。在他们文科班里,一些学业成绩比较好的同学,也都围在一起议论。大家正说得兴头上,忽然有人说了一句:“不管出什么题目,在我们这些人里面,一定会有人拿到名次。”这话一出,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怔怔地看着他。其似乎,在其他人心里,谁都没有这份自信和把握。
第二天,两个钟头的作文比赛结束。
第三天,评审的结果出来了,他果然拿了个全校第一名。学校里一些低年级班、包括一些教初中的老师都争着来认识他。他的那篇作文,在学校引起了强烈反响。
颁奖结束后,有一位应届毕业的女生见了他,对他说:“怪不得那天说出那样的话来!”说这话时,那女生的眼里放着光。
说到这里,他忽然便不说了。
我连忙问:“那人是谁?”
他的这一番讲述,勾起了我心底的一抺崇拜。
但他却说:“以后到这儿来,我每天给你讲一个故事……”说完便站起身,拎了他的鸟笼就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气得在心里骂一句:这老头!
我赌气地在心里想:我明天偏不来。
三
可第二天,我还是来了。我们先后在那条长椅上坐下来。没等我开口,他就对我说:“其实,那个人就是我。”说完,又问我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自负?”
我没有回答他,但心里却在想:不仅自负,而且自傲、自狂。我知道我这么想时,心里头还带着怨忿。但我又庆幸地觉得:反正我怎么想,他又不会知道,不然,我还等着听他的故事呢。
果然,他没有理会我的缄默,继续对我说:“其实,那一届高考,我失利了,我没有能够考上,后来又回了农村。”
他说,那是一个文学狂热的年代。自那次作文比赛以后,他便爱上了写作。
接着,他继续讲述着他的故事。
那女生,其实是我们村秘书的女儿。说到这,他又补充一句:确切地说,当时应该叫大队,那时候还不叫村的。
那时的大队,每年都会订阅、或由上面派送一些报刊杂志。可当时农村识字的人不多,看报读刊的人更少。于是报刊一送到大队,便往往扔在大队部里,从来就没有人整理看管。而当时的大队部,也很少有专人値班。于是报刊邮件,便往往被送到大队秘书的手里、或家里。
自那次作文比赛以后,那女生便常常从家里给我捎来些当时大队订阅的报刊杂志,比如,当时最流行的《中国青年》、《青年文学》啥的。有时候怕同学们看到,她便把刊物悄悄地塞到我书桌的抽屉里。而我,也对当时的一些文学刊物产生了浓厚地兴趣,并常常在上课时,悄悄地将书刊塞在书桌的抽屉里偷看。
从此,我对写作产生了浓厚地兴趣,并开始投稿。
乃至于后来高考失利后回到乡下,我依然没放弃写作,并一直坚持向一些报刊投稿。但大多泥牛入海。
那年的高考,她也没有考上。但后来听说,她转入县上的另一所中学复读,顺利的升学。但我们却从此再没有联系过。
后来,“南下”的热词席卷着农村的每一个角落,有回来的朋友说:外面,或许能找到发挥你一技之长的地方。我于是带着梦想,来到了这座城市。
出来半个月后,我参加了一次市文化局、文联举办的的征文,有幸获得了一等奖。在那次颁奖会上,我见到了她。
与她意外地在他乡相遇,我很惊愕,她也很惊喜。当她知道我在这次征文中获奖后,她风趣地对我说:“你拿奖都拿到这儿来了。”
原来,她是这次征文的评委,是本市一家知名杂志的主编,是被邀来参加这次颁奖大会的。当然,她事前并不知道获奖的人是我。就像我也不知道她是这儿一家杂志社的编辑一样。后来,她便替他们杂志向我约稿。
一时间,我也成了当地文化界的知名人物,并时有报刊约稿。当然,我也在他们杂志上发了不少文章。后来,她让我写一个长篇,在他们杂志上连载。
我花了三年时间,终于把那个长篇写完。我带着那个长篇去找她,却被告知,他们那家杂志社已经关闭。那时候,许多畅销的报刊杂志,销量都直线下降,难以为继,先后关闭。我后来打听到,杂志社关闭后,她去了一家广告传媒公司,作了一名策划。
……说到这里,他笼里的八哥忽然冒出一句:“天黑了——”
他听了后,便像得了指令似地站起身,说一句:“明天来这里,我继续给你讲……”说完,拎了他笼里的八哥就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被揉进夜色,我就在心里嘀咕一句:真是玩物丧志,遛着鸟,便把之前的追求全忘了。
四
“打听到她公司的地址以后,我带着我那个长篇去找她,希望能通过她,把我的长篇推荐给其它刊物。”
——第二天一到公园,他就对我说。接着便开始他的讲述:
那天,我来到她公司门前,看到她正上了一辆车。我没有上前叫住她。
后来我听人说,那是他们公司老板的车。那老板是做房地产的。这家公司,是他专为她投资的。
我没有等到她回来,就带着那个长篇离开了。
后来,我带着那个长篇去找了几家出版社。人家说,只要买个书号就行了。
我忽然觉得,我这些年的写作,仿佛是作了一次投机。后来,我带着那个长篇,离开了那座城市,再没有找过任何出版社或编辑部。
间断十年后,我忽然拿出那个长篇,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并对篇幅作了增加。从之前的八十七章,增加到后来的一百三十二章。修改完后,我仍然没拿出去出版或发表。或许,我这时的心态,已与之前便有些不同了。又或许……
——说到这里,他咽下了后面的半句话。但他忽然扬起头,对我说:“你能替我发表在江山文学网上么?”
我听了后,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对他说:“你可以在江山文学网注册个ID号,然后自己一章章发上去。”
他停顿了一会,说:“恐怕我这眼睛,不允许了……”
我心里想:不就是老花眼么,说得有那么严重?但看着他的热情,我又不愿扫了他的兴,想了想,就对他说:“要不你注册个账号,我替你发在你自己的文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