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早早地黑了下来，天寒地冻谁都不想在外面乱窜，就是在正月的农闲季节，人们也会早早地睡下。农村有句话说，热坐不如冷倦，说的是与其守着火炉打盹，不如早早地去把被窝捂热。
　　 胡家奶奶怀里抱着小孙子，脚边睡着小孙女。
　　 窗外缺了一半的月亮慢慢地从山那边爬过来，闪着清冷的光，勉强从玻璃窗户挤进一丝光源。胡家奶奶抚摸着怀里的小孙子：“唉！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有妈妈了。”说完她轻轻放下怀里的孙子，爬到床的另一头，替孙女掖好被角。
　　 八十年代的农村没有路灯，除了那朦胧暗淡的月光，房间里一片漆黑。胡家奶奶自言自语道：“睡吧！别想那么多了，得趁天好，把孩子们的衣服洗洗补补。”
　　 月亮躺进云端，将光洒在了另一个山头，夜很深，也很黑，胡家奶奶迷迷糊糊地睡去。
　　 深夜，胡家奶奶突然间坐起，抓起床上的枕巾，大喊大叫着：“把我的小儿子抱回来，去把我的小儿子抱回来。”一边说，一边哭，一边闹，手里的枕巾上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睡在隔壁的胡大叔，赶紧披衣赶了过来。他拉亮了电灯，见自家娘闭着眼睛在那里兀自地哭着闹着。
　　 “娘，你这是咋啦！娘，你醒醒……”胡大叔用力地摇着母亲的肩膀，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
　　 邻居闻讯纷纷赶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胡家大婶因为生产落下病根，在孩子三个月的时候撒手西去。由于孩子多，家庭条件不好，胡大叔只得将出生才三个月的小儿子过继给邻村的一对陈姓夫妻做了儿子。
　　 邻居吴大娘对胡大叔说：“唉！这是孩子他娘想孩子了，明天你给她再烧些纸钱，给她说明情况。”
　　 吴大娘又对着胡家奶奶说：“你安心地去吧！我们会给你照顾好孩子们的。”
　　 胡大叔也说：“你安心地去吧！我会去把咱们的儿女照顾好的。”
　　 众人又是祈祷，又是许诺，胡家奶奶方才扔掉枕巾，倒头睡去。
　　 第二天，清晨，众人问起胡家奶奶昨晚的事，以及她说过的话。
　　 胡家奶奶说：“我昨晚上睡得还好，就是半夜里孩子他娘来过，说我不该把她的儿子送人，让我赶紧抱回来认祖归宗。我说：‘养不起啊！在陈家比在我们家好。’孩子他娘又说：‘为了这个孩子，我连命都没有了，你们却把他送人了，嘤嘤嘤。’孩子他娘哭哭啼啼的，最后我只得答应她将孩子抱回来，她这才离去。”
　　 “唉！”胡家奶奶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要是有别的办法，我又怎么舍得将孙子送人。”
　　 众人不语，胡大叔早早上街置办了些纸钱，待黄昏后供了饭桌，化了纸钱，又对着纸灰念念有词地祈祷着，指望着从此夜夜无事，全家安康。
　　 至于孩子，还是不要抱回来了，陈家媳妇就诞下一个女儿，很多年了再不会生养。陈家没有儿子，会对他好，他在陈家也比在家里好。这是胡家奶奶和儿子商量的结果，孩子多啊！这汤一锅，饭一锅也是个难题，又拿什么去喂养那襁褓中的小生灵。
　　 入夜，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下弦的月拖拖拉拉的总不想出来。
　　 胡家奶奶收拾好孙子孙女早早地钻进被窝。折腾了一天，也累了一天，她翻了个身，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吱嘎”一声，她看到儿媳妇推门进来，轻轻地走向另一张床边，坐在床沿上看着她的两个孩子，看了一阵，用衣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她看到儿媳妇苍白的脸，随着夜风飘到她的床前。
　　 胡家奶奶责怪道：“你这走路咋没个声响，大半夜的起来干啥？回房去睡吧！”说完这话，她这才想起来，儿媳妇已经不在了，难道这是鬼魂，她又想起昨晚的事来，心里也有些害怕。
　　 “你们就是骗子，去把我的儿子抱回来，快点把我的儿子抱回来，快点……”那声音含着幽怨，带着哭腔，随着夜风在空旷的小山村里飘荡，飘进了胡家奶奶的耳朵，飘进了胡大叔的梦里，飘进了他的耳朵。穿过黑暗，飘进了陈家村，陈家媳妇的屋里。
　　 陈家夫妻正带着孩子睡觉，突然间一个声音在窗外响起：“把我的儿子抱回来，把我的儿子抱回来……”孩子瞬间惊醒，哭闹不止，孩子的哭闹声以及夜空里悠悠荡荡的声音将陈家夫妻惊醒。陈家媳妇更是惊出了一声冷汗，孩子一夜哭闹，陈家夫妻也一夜无眠。
　　 次日，胡家奶奶与儿子说起昨夜的梦，胡大叔也说，夜里与胡家奶奶做了同样的梦。母子商量着，是不是应该去把孩子抱回来。
　　 胡大叔说：“抱回来拿什么养呢？这田里地里，我一个人都忙不过来，这屋里上上下下也够你忙的了。唉！唉！抱回来咋个养啊！唉……”
　　 胡家奶奶说：“我也不想的，可孩子他娘这夜夜来闹，可咋办啊！唉！”
　　 邻居吴大娘说：“孩子他娘不想将孩子送人，我看你们还是去把孩子抱回来吧！”
　　 “可是，孩子已经送人了。”胡家奶奶踟蹰不前，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磨蹭，就到了中午。午间的太阳捧出了所有的光和热暖暖地照着大地，那一蓬蓬的稻草堆里，柴禾垛上坐着一群群打闹的孩子和那些拿着针线活的大姑娘小媳妇儿。
　　 “孩子终是要抱回来的，看来……不抱回来，孩子他娘是不会就此罢休的。”吴大娘劝慰着胡家奶奶。
　　 张家阿婆也说：“抱回来吧！一苗露水一苗草，有一口吃的，就喂他一口吃的，有一块布片就给他挡一片风，看他的造化了。”
　　 胡家奶奶用围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在搁板上拿了一把面条放进篮子与吴大娘朝着陈家村走去。刚走出村子，远远地看到陈家夫妻抱着孩子向村里走来。
　　 说来也怪，那孩子在陈家吃着核桃，花生，糯米糊糊还成天焉头巴脑的，回家吃着哥哥用小麦面煮成的糊糊却渐渐露出了笑脸。
　　 孩子虽然瘦弱，渐渐地长大，后来还娶了媳妇成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