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婶婶于七月十八日去世，在病重时，老人仿佛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嘴里念叨着“回家，回家”。
　　 120急救车在盘山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回到了久别的故乡。闻讯而来的村邻乡友前来探望，婶婶能叫得出所有人的名字，大家都松了口气，希望出现奇迹。谁知到了第二天晚上，婶婶意识开始模糊；气若游丝，眼神涣散。十点许，老人忽然努力地向上伸了伸手臂，即刻气息全无；像是跟亲人再见，也是跟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享年八十七岁。
　　 一阵鞭炮响过，夜空划过一道流星，给寂静的山村徒增几分忧郁。
　　 烛火摇曳，香炉燃起。子侄晚辈们围坐在灵堂前尽孝守夜，大家不自觉地聊着过往，聊着儿时趣事，尽量使气氛不那么悲伤。大哥说，婶婶的一生是悲凉的！从七、八岁来到白家掌当了叔叔的童养媳到死都没过几天舒坦日子，年轻时在村里耕种土地，拉扯三个孩子，很不容易。叔叔虽然在城里工作，那点工资也只够一家人勉强填饱肚子。好不容易盼到叔叔退休，该过好日子了，谁曾想叔叔突发疾病先她而去了，继而出嫁的两个闺女“文萍、文慧”也在短短几年相继离世。最让人放心不下的是他，大哥看了下坐在沙发上胡子拉碴的弟弟维林，眼看快五十的人了，至今还没成家；又下岗多年，上个月才领到失业保险金。这恐怕是婶婶最大的遗憾，最大的心病。
　　 我不禁想起婶婶之前跟我说过，算命先生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你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落不下。”
　　 细想，每个人来世走一遭，都是赤手而来撒手而且，除了自己的身体，还能带走什么！
　　 一声公鸡的啼鸣唤醒了乡村的早晨，也唤醒了沉睡中的我。听得见隔壁变娥姨喂鸡时的“咕咕”声，还有像是和鸡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叨唠；想象她系着围裙招呼鸡们吃食的样子，一定很有趣，我一骨碌爬起来走出院子。
　　 乡村的晨曦，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甜，狗蛋哥家篱笆桩上的西红柿还是青绿的，嫩嫩的辣椒树上开着小白花，尖尖的小辣椒结了不少。随手从桃树上摘下一个快要垂到地面的毛桃，虽然样子不好看，却已经甜到了心。
　　 错落有致，别具一格的小山村，点缀在三山围绕、绿植葱郁的半山腰。远远望去像半合的手掌，更像一幅生动的水墨画；村里大多数人姓白，故取名“白家掌”。
　　 这是我十几年前公婆去世踏足过后，又一次来到这里；也是新农村建设改造后第一次回到村里，山村的面貌之新、之美，让人震撼不已。以前裸露着的猪圈鸡舍不见了，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土的阡陌小道，变成了齐整干净的柏油路；路灯明晃晃地探出了头，两旁的苍松翠柏列列成行。紫木槿、彩月季，在游园花圃正艳艳的怒放着。粉刷一新的墙壁上图文并茂，既鼓舞人心又趣意盎然。最有趣、最吸引眼球的，就是摆在广场的一方石磨，一方石碾和一孔水井了。曾几何时，这些农耕时代家家不可或缺的必需品，不知养育了多少代人；而今，它们静静地矗立着，像一位沧桑的老者，见证着时代的变迁，凝视着村庄的发展。
　　 说实话，以前每每回先生的老家都有抵触情绪，除了盘旋绕弯的山路颠簸而吐得一塌糊涂外；还有村里的落后面貌，以及生活的不方便等等原因，让我对回老家心有余悸。而今，古朴的村庄，可谓旧貌换新颜，的确让人欣喜。
　　 置身于喧嚣闹市的城里人，美丽幽静的白家掌，就像一汪清泉，让归农思乡的情结悠然自生。而白丑大爷却苦笑着说：“好是好呀，但是村里有本事的人都走了。年轻人打工的打工，搬迁的搬迁，只剩下我们这些走不动的老家伙留守了。可是，将来怎么办呢？”
　　 白家掌实在太小了，常住人口现在也就三、四十号人。之前的小学早合并到了大点的夏庄村了，孩子们上、下学又要家长舟车劳顿接送，确实不方便。打工、搬迁，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自己生活得更好，也为了子孙后代着想，还是离开的好。端着饭碗凑过来的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讪着，话题沉重又透着无奈。
　　 简洁肃穆的村委会，位于村中央广场的阶梯上，左边是一座座层次分明，干净整洁的农家院落；右边叠层的树木掩映着的是一孔孔久无人烟，门栓紧闭，即将坍塌的老屋。我想走近几步一看究竟，不料惊飞几只鸟雀，再不敢靠前，赶紧离开这杂草丛生、幽暗潮湿的地方。
　　 回来时，看见大门外的槐树荫下，几个大婶姑婆正围着桌子忙活着剪纸钱，扎花圈，一边感叹着岁月的无情。说到伤心处，不免长叹一声。
　　 “一家有事，全村帮忙。”这已经成为白家掌不知从哪年开始实行并延续至今的不成文的规矩，憨厚淳朴的村民们一直遵循这一信条，并坚信，帮人就是帮自己。
　　 按照村里的讲究，八十七岁的老人去世应该是“喜丧”，要大摆筵席。期间吹鼓手，唢呐声，锣鼓队，以及夹杂着女人们歌咏似的哭泣声，甚是热闹。
　　 等安葬完毕，已经是五天后的下午。客人们走了，帮忙干活的乡亲们走了，我们也该走了。关上大门，插上门栓，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白家掌将又回复之前的宁静。我想，她一定像母亲一样，永远欢迎久别的游子重回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