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它在眼睛里
　　 半梦半醒间，秦小城惊见一个戴着鸭舌帽看不见面目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站在他床前，右手指间夹着一根铁钉。
　　 铁钉烧得通红，将黑衣人右手指间烫得焦黑一片。黑衣人浑若未觉，忽然举起右手，将烧红的铁钉猛然刺向秦小城的眼睛。
　　 秦小城吓得怪叫一声，翻身滚下了床。
　　 窗外的阳光已经照到床前，屋里一片死寂。
　　 跌在床下的秦小城怀疑刚才是场噩梦，揉着隐隐作痛的眼睛，瞟了眼床头柜子上的闹钟——马上就到上课时间了！
　　 来不及细想，秦小城忙乱地穿好衣服，一个箭步冲出了出租屋。
　　 教室在二楼。
　　 秦小城眼睛疼得难受，跑到楼梯拐角处的平面镜前停下了脚步。镜子里的他，除了眼角有些发黑，似乎并无异样。
　　 “臭美什么呢？”秦小城的同桌骆云飞从后面跟了上来。
　　 秦小城依然面对着镜子，看到镜中骆云飞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都裹着白纱布。刚刚那个噩梦又在秦小城脑中惊魂一闪，他打了个哆嗦，蓦然转过身来，盯着骆云飞的右手道：“你手指怎么了？”
　　 “早上在厕所抽烟打了个盹，被烟头烫伤了。快走，要迟到了！”骆云飞扔下一脸狐疑的秦小城，急匆匆先走向了教室。
　　 吃过中饭后，骆云飞恳求秦小城帮他向班主任请个假。
　　 下午直到放学，骆云飞始终没回学校。
　　 秦小城一整天都是心事重重，总觉骆云飞有问题。放学后，他约了女友丁红羽到学校对面的饭馆里吃饭，顺便说起了早上黑衣人的事。
　　 丁红羽听得毛骨悚然，忧心忡忡地盯着秦小城的眼睛道：“黑衣人可能是钉子鬼。据说，钉子鬼只要将鬼钉钉进一个人的眼睛，它的魂魄就会附着鬼钉一起进入眼睛，然后借助此人拔掉它生前的眼中钉。你……”
　　 “放心，我不会那么倒霉。”秦小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惴惴不安，总觉眼睛里长了什么东西，不管看谁，都隔着一层薄薄的白雾。
　　 丁红羽蹙眉道：“不行，我还是陪你到医院检查一下，别患了什么眼疾。”
　　 秦小城拗不过，只得点了点头。
　　 走出饭馆，秦小城跟在丁红羽身后，蓦见隔在他眼前的那层白雾诡异地扭动起来。
　　 “一定是幻觉，眼睛太疲劳了。”秦小城暗中安慰着自己，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下。刚闭上眼睛，那个戴鸭舌帽的黑衣人忽然从黑暗中浮现出来，抬手慢慢摘下鸭舌帽，露出一截腐烂的脖颈。
　　 黑衣人竟没有脑袋，残留的脖颈沾满了污浊的斑斑铁锈。
　　 秦小城惊恐万状地睁开双眼，丁红羽已经转过身来，目光迷惘地看着他道：“小城，你怎么了？”
　　 “没……没事。”秦小城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惧，冷汗湿透了衣背。
　　 丁红羽颤声道：“你是不是又见到它了？”
　　 秦小城欲言又止，身子在微微颤抖。在他流露出极度恐惧的眼眸里，映着一个血红的影子。
　　
　　 二、诡钉子
　　 在丁红羽背后不远处，站着一个撑着红伞的红衣女孩。
　　 丁红羽也看见了映在秦小城眸子里的女孩身影，压低了声音道：“你别过去，我也看见她了。”
　　 “我知道。其实，你也认识她。”说话的时候，秦小城不敢正视丁红羽的眼睛。
　　 丁红羽愣了愣，忽然背脊一凉，感觉背后飘来了一股穿透肌骨的阴冷之气。
　　 “求求你们，救救我哥。”女孩的声音近在咫尺，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
　　 听到这声音，丁红羽头皮一麻，只觉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你是骆……骆小霞？”
　　 “求求你们，救救我哥。”女孩还是重复着这句话。
　　 丁红羽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猛然转过了身。
　　 女孩近距离地站在丁红羽面前，手中的红伞遮住了她面容。
　　 丁红羽惊恐地躲到秦小城身后，双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秦小城强忍着心中的恐惧，颤声道：“小霞，你哥哥骆云飞到底怎么了？”
　　 “断头桥，钓魂河。”说完，骆小霞收起手中的红伞，露出了她藏在红伞中的真面目——神情凄苦，紧蹙的眉心里，赫然插着一根触目惊心的血钉。
　　 一年前某个晚上，骆小霞在寝室里的墙上钉钉子，钉子没有被钉进墙壁，反而反弹飞起，刺进了她的眉心。当时，她的两个舍友及时将她送进了医院。可能是铁钉生了锈，她被检查出是破伤风杆菌感染，也就是患上了破伤风。因为病情严重，她最终还是没有被抢救回来。
　　 那个时候，骆小霞还是秦小城的女友，她手中的伞就是秦小城送的。
　　 往事如烟，亦如此刻的骆小霞，整个人已经化作了一团人形白雾，在风里越飘越远。
　　 丁红羽目不转睛地盯着骆小霞消失的方向，似有所思地道：“骆小霞的伞，像不像一根巨大的鬼钉子？”
　　 秦小城正在寻思着骆小霞的话，闻言猛然回过神来，颤声道：“你是说，骆小霞就是钉子鬼？”
　　 “嗯，因为她就是死于一根钉子。当时我也是救她的舍友之一，还有一个是莫倩倩。她的死也不知是不是个意外？如果她是钉子鬼，我一定就是她的眼中钉！你……会不会替她杀了我？”说到这，丁红羽眼圈一红，泪水夺眶而出。
　　 秦小城急道：“怎么可能？我只会保护你！而且，藏在我眼里的，应该是那个没有脑袋的黑衣人。”
　　 丁红羽一怔，喃喃道：“你真见到它了？没有脑袋？难道和断头桥有关？”
　　 秦小城如梦初醒：“骆云飞一定在断头桥出事了！走，我们快去救他！”
　　 两人一前一后，心急火燎地往前狂奔而去。
　　 断头桥，就是一座断了一半的桥。残留的桥身就像一具巨大的无头尸，孤零零地延伸到河中央。
　　
　　 三、断头桥，钓魂河
　　 站在断头桥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插在断桥处一个已经被撞得变形的红色警示牌，牌上写着：温馨提示，断桥危险！
　　 秦小城走到断桥尽头，发现桥头断裂处伸出了一根钢筋，钢筋上面血迹斑斑，好像还糊着一些皮肉状的东西。
　　 跟在后面的丁红羽忍不住道：“难道，骆云飞下午开车来了这里，车没掉头冲河里了？”
　　 “大白天怎么可能看不见警示牌？”秦小城双眉紧锁，回想着骆小霞说的“断头桥钓魂河”，不由将目光投向了桥下的河流。
　　 河岸边泊着一只小船，船上坐着一个正在钓鱼的白衣女生。
　　 “快看！那人是不是莫倩倩？”秦小城指着船上的女生，扭头问丁红羽。
　　 丁红羽一怔：“奇怪，莫倩倩请了病假，已经半个月没来上课，怎么会在这里钓鱼？”
　　 船上的莫倩倩好像听到了动静，忽然转过头来，朝两人招了招手。
　　 秦小城犹豫了片刻，拉着丁红羽的手，慢慢走到了小船边，这才发现，小船的船舱里竟然还躺着一个黑衣人，黑衣人的头部盖着一只鸭舌帽。看到这黑衣人，秦小城如见鬼魅，只觉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他是谁？”
　　 莫倩倩罔若未闻，忽然欢呼道：“钓到了！”莫倩倩站起身来，把鱼杆高高地举过头顶，用力地往上提。
　　 秦小城犹在盯着船舱里的黑衣人，忽然听到丁红羽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尖叫。他一惊，扭头一看，头皮轰一下就炸开了。
　　 一颗黑糊糊的人头挂在鱼钩上，随风晃来晃去。
　　 人头的脸刚好对着秦小城和丁红羽，五官模样，分明就是骆云飞！
　　 秦小城回头去看船舱里的黑衣人，只见盖在黑衣人头部的鸭舌帽因为船舱的剧烈摇晃已经滚到一边，露出了沾满铁锈的脖颈。
　　 没容秦小城细想，莫倩倩提着骆云飞的头颅跳进了船舱，将头颅安在黑衣人的脖子上。
　　 秦小城看得惊疑不定，刚想开口，蓦觉眼前一花，一缕白雾从他眼里钻了出来，缓缓飘到黑衣人的身上，一隐而没。
　　 秦小城愣了愣，竟感觉眼睛舒服了许多，看人也不再隔着一层白雾。
　　 “这黑衣人的身子是骆云飞的么？”秦小城终于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莫倩倩微微一笑，笑中带泪：“你自己问他。”
　　 秦小城怔住，低头一看，只见骆云飞竟然睁开了双眼，正目不转睛地在盯着他。
　　 “你到底是人是鬼？”秦小城被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搂着他的丁红羽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其实，我在小霞出事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就跟着出了车祸。”骆云飞双手撑起身子，在船舱里坐了起来，“那天晚上，我跟朋友借了一辆摩托车，带着倩倩去兜风。那晚我想着死去的小霞，情绪低落，喝了不少的酒。摩托车开到这里时，没注意警示牌，结果，车子就冲下了桥。我坠河的时候，脖子就被那根伸出的钢筋挂断了，倩倩也……”
　　 丁红羽听到这，颤声道：“你是说，莫倩倩当时也死了？”
　　 坐在旁边的莫倩倩红着眼圈一声不吭，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这一揉，一只眼球竟跟着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四、命悬一钉
　　 丁红羽吓得胆裂魂飞，惊叫着将脸紧紧贴在秦小城的后背。
　　 秦小城也是心惊肉跳，不忍再看，将头别向了一边。
　　 沉默了良久，秦小城忍不住问道：“既然你早就死了，为什么小霞还在央求我和红羽来这断头桥救你？”
　　 骆云飞道：“鬼有三魂，我的一魂丢在你的眼睛里，另一魂在车祸时丢了。早上小霞托梦给我，说我失落已久的一魂就丢在钓魂河里，叫我下午务必到此。这鱼竿的鱼钩叫钓魂钩，专钓亡灵失落的魂。今天，可能是我丢在头颅里的一魂感应到了你眼睛里的一魂，所以我的头就从河底浮了起来，附上了钓魂钩。”
　　 秦小城愕然道：“你的一个魂怎会丢到我的眼睛里？”
　　 骆云飞道：“我也是不解，我的一个魂好像就是今天早上丢的。还有我的右手手指，也是今天早上莫名其妙烫伤的。”
　　 秦小城听到这，脑中蓦然灵光一闪，急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骆云飞，快，带我和红羽一起去你妹妹的坟墓！”
　　 见骆云飞一脸的迷惘，秦小城续道：“你妹妹骆小霞是钉子鬼，今天早上，她的鬼魂附在你身上，将鬼钉钉入了我的眼睛。结果，你的一个魂阴错阳差代替她随鬼钉钉进了我的眼睛。眼睛只能容一魂，现在，你的魂已回归，我和红羽应该马上去她的坟前求她原谅。毕竟，红羽一直都是她的眼中钉。如果晚了，她的鬼魂再次随鬼钉钉入我的眼睛，到时我就身不由己了！”
　　 在去骆小霞墓地的路上，骆云飞仍是一脸狐疑，暗忖：“小霞的死也是意外，怨不得谁。既然她已死，红羽喜欢秦小城，她又何苦为害红羽？莫非，她的死不是意外？”
　　 心念至此，骆云飞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跟在他身边的莫倩倩，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骆小霞的墓地在一片荒凉的坟林里，那一把红伞静静地撑开着，寂寞地横在她墓碑前。
　　 站在骆小霞的坟前，秦小城紧紧拉住了丁红羽的手，只觉她的手变得冰凉冰凉，手心里俱是冷汗。
　　 秦小城低声道：“别怕，有我呢。”
　　 丁红羽默默点了点头，眼中泪光盈盈。
　　 坟林里阴风乍起，墓碑前的红伞随风飘了起来，飞过秦小城和丁红羽的头顶后，蓦然自动收起，笔直地插在站在最后面的莫倩倩脚下，宛若一根血淋淋的大钉子。
　　 莫倩倩脸色顿变，紧紧抓住了骆云飞的手，颤声道：“小霞，你还在讨厌我么？我知道，当初你极力反对我和云飞在一起，但是，你的死真的是个意外……”
　　 骆云飞目不转睛地盯着莫倩倩的眼睛，沉声道：“小霞的死真是意外么？”
　　 莫倩倩连连点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如果我有害小霞之心，就让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插在地上的红伞，在阴风中剧烈地摇了几下，终于砰然倒地，骨碌碌滚到了骆小霞的坟前。
　　 秦小城放开丁红羽的手，慢慢走到红伞前，俯身准备将其捡起。
　　 骆小霞的坟墓突然地震似地抖了起来，从中伸出一只惨白的手，牢牢抓住了秦小城刚刚触到红伞的手！
　　 秦小城紧紧咬住了下唇，暗中憋足了劲，硬是将骆小霞一寸一寸地坟墓里拉了出来。
　　 “小城，谢谢你又拉了我一把！还记得那次春游么？那是在一个荒郊野外的草地上，我不小心陷在一个隐藏在草地里的沼泽中，当时，你也是像现在这样，一寸一寸地把我拉了出来。”
　　 秦小城黯然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骆小霞目光幽幽地注视着秦小城，忽然抬起手，将插在她眉心里的那根钉子硬生生拨了出来。
　　 眉心没有流血，只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丁红羽又惊又怕，一个箭步冲上来，用身子挡住了秦小城，红着眼圈道：“小霞，你不能再将这鬼钉刺进小城的眼睛了！难道，我就只能做你的眼中钉么？”
　　
　　 五、相思钉
　　 骆小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中的钉子，苦笑道：“红羽，你误会我了！其实，这不叫鬼钉，它有一个多情的名字，叫做相思钉。灵附钉子凝红泪，入骨相思知不知？”
　　 丁红羽目光痴痴地盯着钉子，泪水溢满了眼眶：“小霞，你和小城已人鬼殊途，你还对他相思入骨么？”
　　 骆云飞也是泪流满面：“小妹，你这是何苦！”
　　 骆小霞眼神一黯：“哥，我一直反对你和倩倩在一起，是因为我怕她抢走你。长兄如父，你知道么？爸去世得早，我一直都把你视作我的爸。哥，你一定要原谅我，都是我害了你！”
　　 骆云飞道：“这又从何说起？我那是酒喝多了，咎由自取。”
　　 “哥，你真以为那是意外么？”骆小霞说话的时候，眼睛却在注视着旁边的莫倩倩，“知道这钉子为什么叫相思钉么？因为它只要钉入人的身体，附在它上面的鬼魂就会随钉一起跟着上身。此人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鬼魂死时的模样。那天，那根钉子意外地钉入我的眉心，我在闭眼的时候，看见了血流满面的莫倩倩，一只眼睛里还插着一根铁钉。她才是真正的钉子鬼，她的那只眼睛不是在你发生车祸时刺伤的！”
　　 莫倩倩哽声道：“我也是在往墙上钉钉子时，钉子反弹钉入了眼睛。当时我一人在家，还是晚上。虽然我自己跑到了医院，但还是患了破伤风，抢救无效。我死后只要看见钉子，魂魄就不由自主附在上面。拿到这钉子的主人，就会重复我的命运。小霞，我知道你排斥我，可我一点没有害你的意思。断头桥是个阴气极重的地方，桥下的河里沉了太多冤魂。那晚你哥的摩托车开到这里时，就像中了邪一样冲上了断头桥，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倩倩，刚才你在对着那把血伞发下毒誓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原谅你了！”说完，骆小霞注视着泪水满眶的丁红羽道，“红羽，对不起，今天早上，我的念想其实已经和相思钉烧铸在一起，全钉在了小城的眼睛里。眼睛只能容一魂，但是挡不住我的念想。如果他非要绝情地拔掉我的念想，留给他的不只是一个伤口，还有死亡。”
　　 丁红羽眼泪夺眶而出：“骆小霞，难道你非要小城到阴间陪你么？”
　　 骆小霞的眼泪不自觉地在眼睛里打转，慢慢走到自己坟前，俯身捡起那把红伞，喃喃自语道：“其实，我有它就够了。”
　　 对着红伞默默注视了良久，骆小霞忽然用力将红伞深深钉入了自己的坟墓里！
　　 见到骆小霞这奇怪的举动，秦小城惊骇莫名，失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骆小霞一直在眼里打转的眼泪，扑簌簌滚落双颊：“小城，也许你还不知道吧？你送给我的这把红伞，其实是把钉魂伞，因为它是用桃木做的。钉魂伞只要钉入死者的坟墓，就能永远钉住死者的鬼魂，不让鬼魂出来乱跑。以后的我，永远不会再出来打扰你们。对了，红羽，你知道今天早上我钉入小城眼里的念想是什么吗？那是我对你们俩的祝福！记住，你一定要永远爱他，至死不渝……”
　　 在众人泪眼的凝视中，骆小霞缓缓化作一团凄迷的白雾，一丝一缕地隐入了红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