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在厂里散步，给大姐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了，大姐的声音还是那样轻快急促，间杂能听见她的小孙子在旁边稚嫩地说话声。
　　 大姐说：“我也刚吃过饭，还在喂琪琪（大姐的小孙子），自己不吃，非要喂，调皮的很。”大姐前几年一直在郑州帮着大外甥媳妇在工地开食堂，去年生意不好就没干了，待在老家。
　　 她接着说：“今年雨水真多，两个多月就没开天，雨一直下，今个上午又下了阵瓢泼大雨，下午才晴。庄稼遭了殃，菜地里的菜也下死了，只有黄瓜在架上还好，隔天就能摘一筐，送进城里给你二姐、你哥和两个外甥媳妇分分，要是买得不少钱，现在菜可贵了。”
　　 大姐一说起来就不停，我很少插话，只是听。
　　 大姐十八岁出嫁，姐夫家和我家在一个村里，他那边姊妹六个，兄弟四个，姐夫排行老三。她们分家时除了分得两亩多田地，其它什么也没有。后来村子里王老师搬走，她们买了王老师家的四间茅屋，才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大姐守着四间茅屋，早出晚归，一边将田间地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边带大了两个儿子。她自家田地少，总能轻松及时种完，腾出时间帮帮父亲，然后帮帮邻居。邻居们总夸赞大姐说：“肖芳手真快！”后来大姐一家外出打工，田地顾不上了，就没有再种。她时常叹息说：“年年在外打工，啥时是个头？田地也荒了，真可惜！”今年在家照顾孙子，她就把农活又捡了起来。
　　 “田没来得急翻，荒了多年，回头慢慢地收拾，明年还种上，自己种的吃着放心。地整出来了一部分，全种了粘玉米，长得还可以，成熟了也给她们几个分分。”
　　 农村里，只要勤快，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总会有收获。大姐常说：“老天饿不死瞎眼雀。”没出门打工时，大姐想方设法找挣钱的路子。她细致地整了菜地，种上许多菜，及时浇水施粪肥，菜便长得喜人。大姐天天早起赶集卖菜，回来将收支仔细地记在本子上。夏忙时湾子里的秧插完了，她便领着一帮能干的姐妹去外村包插秧。一季子农忙下来大姐总要睡上几天几夜才能缓过劲。她总爱说：“苦不怕，累不怕。吃不穷，也穿不穷，算计不到才一世穷，过日子就要精打细算呢。”
　　 电话里大姐仍然说个不停：“孙子今年跟着我，基本没生病，小孩嘛，少吃零食，吃饭得当，多喝开水，注意冷暖，咋会生病？以前跟着他爸妈，几乎一个月病一次，一病就得住院输液，一次花费几百块。他们哪会伺弄小孩，钱扔了不说，小孩还受罪。”
　　 大姐在郑州工地开食堂时，大外甥有了两个女儿，小外甥还没有结婚。大姐早上五点起床，忙到晚上十二点才休息，天天起早贪黑，忙着买菜做饭，还顺带着照看大外甥的两个女儿。如今，她的两个孙女都已长大，在县城上学，小外甥也结婚有了一个儿子。两个外甥很争气，靠着自己，都在县城买了房子。为了她的小孙子，大姐在郑州时常惦记着说：“琪琪在老家一直没顾上照看，他们也不会照顾，经常生病。”看大姐那样子只叹自己分身乏术。
　　 因为常年劳累，大姐今年才五十四岁，脸上已经满是皱纹，头发脱落不少，嘴里的牙也掉了几颗。姐夫劝她去镶牙，她一打听镶牙挺贵，就舍不得，一直未镶。我劝她说：“你天天这么辛苦，两个外甥都成家了，也该好好考虑考虑自己。”大姐嘴里答应着，却依然舍不得为自己多花一分钱。
　　 “你三哥（大姐夫）在工地干活，胃总疼，让去医院看他老说没事。工地伙食也不好，他也总是舍不得吃。”
　　 我说：“你让三哥去医院好好看看，可不敢大意。”
　　 大姐应道：“他不听啊，一说他就说没事，心里有数。”
　　 大姐夫兄弟姐妹多，他母亲很早就去世，从小到大过着非常苦的日子，更是惜吃惜穿。他和大姐辛辛苦苦攒钱盖了房子，将两个儿子养大，娶妻生子。本该歇口气过几年宽心日子，可是他们依然奔波劳碌，丝毫没有放松。
　　 “你二姐身体也不好，前几天肚子不舒服，我进城去陪了她两天，没啥事了才回来。现在看来有什么可真不能有病。”
　　 我在心里说，不是现在而是什么时候都不能有病，健康最重要。二姐那边我打电话问过，身体没什么要紧。大姐嘴里念叨着这个，记挂着那个，却惟独忘了她自己。
　　 “现在我带着孙子，他们（小外甥）两口倒舒服了，在城里一有空就下饭店，钱不是大水趟来的，也不知道省着花。帅（大外甥）在工地舍得吃，我不说，他支模板，活重，还累。华（大外甥媳妇）过日子知道细，饭做得好，天天自己烧着吃。唉，又说了一大堆，不说他们了，有什么用呢，我也管不了，懒得再说。”
　　 大姐的话里虽满是牢骚，可我却听不到埋怨的意味。这些话她总说不说，可是平日里只要聊起，她便常说，我也是笑着常听。
　　 “爸妈身体都好，他们今年又养了许多鸡鸭，院子里围上了栅栏，差不多将院子占满了。他俩总是闲不住。爸爸快过生日了，到时你们能回来吗？”
　　 我说：“爸妈年龄大了，喜欢找点事做好。如果新工地不开始就回去。”
　　 今年春节在老家，赶上疫情，闲的时间长，在大姐家待时，她天天变着法给我们做好吃的，包饺子，蒸包子，炸丸子，炸糖糕。父母有时不愿意过来，大姐就将炖得烂烂的鸡鸭或肉盛一些让外甥送过去。她有空了就去父亲那里坐会儿，陪他们说说话，然后将他们需要洗的衣服拿回来用洗衣机洗干净。父母年龄越来越大，幸喜身体还好，他们希望的不仅是吃喝，更想儿女们能经常陪伴。而我，自从离开老家以后，再也没有长时间的好好陪过父母！
　　 我有些歉疚地接着对大姐说：“父母在老家，你们多费心了。”
　　 大姐说：“费啥心，你们有时间就回，顾不上就忙你们的，我们都在家呢。”
　　 我只是听着，不知再说什么好。
　　 大姐话题又转了：“昨天和卓颖（我女儿）视频，问她想大姑吗，她说想，问她想回老家吗，她说不想。小嘴挺会说的，就是不愿意回老家！”
　　 我的一双儿女都在郑州长大，平时很少回去，老家对于他们来说没什么概念。我却常常想放下眼前的一切，回老家好好待些时间，兄弟姐妹们一起陪着父母，一家人随意地聊天说话。可这些现在对于我来说依然是奢望，是一种魂牵梦绕的希望！
　　 我听着大姐的电话，围着厂里转了一圈，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半个多小时。大姐还是不停地说着，没有放下的意思。我也不想放下，希望一直这样听着，听着她亲切的闲话，我便能感受到老家的一切，那么熟悉，那么温暖。
　　
　　
　　 2020.7.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