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余默上班的第一天，晚上想在酒店里打个地铺凑合一夜。领班蒋岩怎么也不答应，老板看上的人，他不能让受了委屈。最后，余默就随着蒋岩去了他的住处。
　　 蒋岩也是外地人，他在附近租了个三居室，刚好还有两间闲着。
　　 来到蒋岩的住处。蒋岩道，兄弟，这间大卧我和你嫂子住了，剩下的两间你可以随意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事千万别客气。
　　 余默听了蒋岩的话，感到心里热乎乎的，这样的热心肠不多了，他就毫不客气选了间小室，离蒋岩的大室远一点，看上去安静了许多。
　　 “这房子的面积不少，租金不便宜吧？”余默问道。
　　 “四万多，这里是市中心，房租比别处贵点，但生活上便利。挣钱就是由着花的，该享受就享受。”
　　 余默点点头:“亲兄弟明算帐，房租咱俩平摊。”接着四处打量着即将生活的地方，各处收拾得整洁干净，让人感到满意。
　　 “这是谁啊？”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从蒋岩的卧室里走了出来。随即一股幽香充满了客厅，也冲到了余默的鼻子里。
　　 “余默，新来的一位兄弟，可别小看了他，他是程氏御厨的传人。以后大家住在一起，你要多照顾一下。”蒋岩嘱咐了半天，接着又向余默介绍道:“这是杨仪，我的女友。”
　　 “嫂子好。往后还请多关照。”余默热情地向杨仪打了声招呼。
　　 杨仪的脸色一红，忸怩地回道:“大兄弟，大家一样出门在外，千万别客气，就当这里和自己家里一样啊。”
　　 猛然换到新的地方，夜里余默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就干脆想起心事来。他又想到自己的师傅，那个和善的小老头。
　　 余默认识师傅时，是在本地一家有名的酒店里，那时他刚从厨校毕业，在酒店里打打下手，还没有掌勺的资格。
　　 有一天，负责炒鸡的沙师傅家里有事，让余默临时掌管他的炉口。终于有了独自掌勺的机会，余默那天很激动，他想能这样多练习练习，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有了掌勺的资格，待遇上就会翻倍不止。
　　 连上了几桌菜后，客人也没有意见，余默刚要松口气，这时服务员来叫他了，说有一桌客人让他过去，客人埋怨菜的味道和往常不一样。
　　 余默忐忑地走到那里时，见到领班正向客人赔着笑脸解释，负责炒鸡的沙师傅回家了，余师傅是临时替他的，他们的手艺差不多，味道要是有不同，大家请多多包涵啊。
　　 座席上有个穿花衬衣的小胡子很不乐意，我们来这里，就是奔着沙师傅来的。你们这样胡弄，我要问问经理，这酒店他还想不想开下去？
　　 我是严格按照师傅教的炒了这盘鸡，怎会有错？余默不服地辩道。这话一出口，一旁的领班就急了，忙把余默推到了身后。
　　 菜是你炒的？就你这手艺，还想在这里混？嘴毛还没长齐。小胡子讥笑道，他的话引来了一阵轰笑。
　　 这样赤裸裸的当众羞辱，任谁也受不了，余默的脸色刹时红了起来，打又不能打，他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让我来尝尝。”正当余默难以下台时，酒店里的程师傅出现了，一个衣着洁净的老头，常在酒店的后厨转悠。
　　 人们安静下来，眼光齐转向程师傅。“程师傅是厨师协会的主席，国家级大厨，现在是我们酒店的顾问。”领班不失时机地搬出了程师傅的那些名头。
　　 “是程御厨！他到这里来压阵了。”有人认出了程师傅，接着又笑道:“有御厨出手，今天大伙有口福了。”
　　 听到程师傅的名号，客人们停止了争闹，他们的心里又多了份期盼，程师傅今天若能出手，那是天大的面子啊。只见程师傅向余默吩咐道:“小子，还愣着干什么，端上菜，跟我走。”然后双手一拱，向酒桌上招呼道:“对不住啊，大伙稍候！”
　　 回到后厨，程师傅让余默在锅里倒上油，他在一旁指点着余默，重又炒了一盘鸡。菜送到桌上，很快被客人一扫而空。
　　 这次打击，余默感到了和高手的差距，当晚他就找到了程师傅，双膝下跪，师傅，教教我吧。菜与心通，今晚你的心情急迫，火候略显急促，差之毫厘，便谬之千里，菜的味道就跟着改变了。程师傅耐心地向余默解释着他失败的原因。
　　 大半年后，余默在程师傅的指导下，能切出发丝般的豆腐了。一天，程师傅高兴地说道，你这手艺到大城市能拿到三十万年薪了。
　　 师傅，怎么能拿得更多呢？余默问道。
　　 小子，有志气就行。当年老佛爷到山西逃难时，路上老佛爷突然想吃云雾豆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菜板，祖师爷便伸手为板，在手上切出了发丝般的豆腐。小子，你能练到那一步就行了。谈到那位祖师爷，师傅的脸上现出了兴奋的光彩。
　　
　　 二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蒋岩叫醒了余默。老弟，起来收拾收拾，该去上班了。
　　 不好意思，睡过头了，差点误了正事。余默抱歉道。
　　 蒋岩回道，没事。那些杂活有人先干了，不会误事的。不过你要有个准备啊，雨涵那丫头把你昨天做云雾豆羹的视频发到了网上，半小时之内就有了上万的点击量，今天怕是有不少人要来尝你这道菜。
　　 雨涵是谁？余默问。
　　 那个身材精瘦的丫头，长着一双大眼睛，她是酒店宣传部的，正在做自媒体宣传，线上线下相结合，现在就流行这个。经蒋岩一提，余默想起人群里有个瘦姑娘曾拿着手机在拍自己。想不到她把自己做云雾豆羹的事传到了网上。
　　 蒋岩和余默来到酒店的后厨时，经理和陆雨涵早候在那里了。经理向余默道，小余今天要做好辛苦的准备啊，好多人是冲着这云雾豆羹来的。今天我亲自给你服务，要人给人，要物有物。
　　 想到即将到来的忙碌，余默很兴奋，蒋岩也在余默的肩上拍了一下，示意他要做好准备。陆雨涵则伸出个拳头，替余默加油道，余师傅今天要好好表现啊。
　　 十一点多，前台的菜单已经报齐，余默也收拾得干净利索，正式开始了他的工作，五号炉口的大掌厨。雨涵自选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开始了她的直播拍摄。
　　 只见余默拿起一块嫩豆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随意地抛在案板上，那块豆腐竟调皮地弹动了几下。
　　 前一百零八刀切片，后一百零八刀截丝，运刀时气定神闲，前后连贯不绝如行云似流水。余默暗诵刀法要诀，手上菜刀也开始动起来，起初还能看到刀片上下挥动，快起来之后，只见眼前一片光亮，就辩不清哪是刀刃哪是刀背了。正看得兴奋时，余默突然停了下来，眨眼间的功夫他已切好了。
　　 然后配料、入锅，装碗。当豆羹装到透明的玻璃碗中时，那细如发丝般的豆腐便云雾似地飘动着。
　　 余默的这套动作娴熟而连贯，五号炉口前成了他表演的舞台，到了精彩处，雨涵会跟着大声叫好，引得旁边炉口的师傅也转过身来。
　　 不到一点钟，几十份云雾豆羹完成，雨涵又急急地跑向了前台，去抢拍那些客人品尝云雾豆羹时的反应。不一会儿，雨涵的身后就跟来了一伙人，这些人在尝过云雾豆羹后，意犹未尽，想来看看御厨传人的样子。一时之间，余默被众人围着，像个影视明星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由于雨涵的大力宣传，加上吃客们的口口相传，慕名前来品尝云雾豆羹的越来越多，酒店里天天曝满。
　　 一天晚上，余默回到休息的地方，见蒋岩杨仪正陪着陆雨涵谈话。“咦，这么晚了，雨涵怎么跑来了？”余默问道。
　　 “天天拍你的工作，粉丝们不满意了，他们还想知道你的生活。没办法，我只好跑来了。”雨涵解释道。
　　 “雨涵还打算住在这里，往后咱们这里就热闹了。”蒋岩补充道。
　　 “不行。”余默拒绝道。
　　 “为什么？我又不是白住，给你们房租还不行吗。你们不是商量过，要把剩下的那间房子也租出去吗？我租了。”雨涵撅着小嘴，生气的样子也十分可爱。
　　 “这不太合适。”余默还是摇头。
　　 “有什么不合适的，怕我知道了你的隐私？放心吧，我只拍你的正面形象，我知道你现在是代表着公司。”
　　 “别误会，我是说咱们这些人住在一块不合适。”
　　 “你怕什么？我都不在乎。我不管，我非住在这里不可。”雨涵撅起了小嘴。
　　 遇到这样的倔性子，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余默也不好再坚持了。
　　 “你俩再聊会吧，累了一天，我先歇歇去。”蒋岩说完，就拉着杨仪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帮我收拾收拾房间吧。”雨涵恳求道。余默看着雨涵让人怜惜的样子，不忍扫了她的兴致，便随她走进了余下的那间卧室。
　　 房间内其实早已收拾好了，生活和工作用的东西一应俱全。余默打量着室内，犹豫着是不是要告辞。雨涵大方地拉他坐到床上，然后悄声问道:“住在这里，你就没有发现什么？”
　　 “每天忙着上班，哪有工夫管别的？”
　　 “真笨，蒋岩和杨仪是临时夫妻，蒋岩的老婆在老家。”说到这里，雨涵的脸色一红。
　　 “这个蒋岩，怎能干这种事？我找他去。”雨涵的话像惊雷一样击在余默的心里，余默早先也听过临时夫妻的事，在外打工的男女，虽然在家里已结过婚，却像夫妻一样住在一起。当自己的身边出现这种事时，尤其蒋岩还是他的朋友，这让余默怀疑自己的世界观是不是落伍了。
　　 “你算什么，凭什么管人家的私事？”
　　 雨涵的话让余默平息了下来，的确，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管别人？但不管，又总觉得心里像窝了个梗，憋得人很难受。这是所谓的正义感在作怪吗，还是男人本能的嫉妒？
　　 “我知道，用传统的眼光来看，人们难以接受这些。但我觉得比起那些抛掉自己家的人，他们还算是好的，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蒋岩有两个孩子，他挣的钱大部分都送回了老家。他们这样做，只能说是很现实，与人性的好坏关系不大。”
　　 “唉，蒋岩虽然还顾着家，我也很难接受他这样。”余默抱头叹息。
　　 “都怪我多嘴，别多想了。慢慢地适应吧，城里的观念就这样，一切以实用为先。说说你自己吧。”雨涵转移了话题。
　　 “我有什么可说的？”
　　 “问你点私事，像你这么优秀，不会没结婚吧？”
　　 “嗯。”
　　 “啊，还真没有结婚？”
　　 “订好了亲事，条件是等我买了房子才能结婚。为了能多挣些钱，学成手艺不久我就跑到了这里。”
　　 “这么简单。”雨涵低头沉默起来……
　　
　　 三
　　 自那以后，雨涵对余默更好了，常给余默买来水果和各种点心，闲暇时他们会一起逛逛街，或者到周边的景点去游玩。
　　 一天，房子里只剩下蒋岩和余默二人时，蒋岩凑过来道:“行啊，老弟，这么快就把雨涵搞到手啦，那丫头的心气高着呢。”
　　 “嘘，别胡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你这木头，我都能看出来那丫头对你有意思。女追男隔层纸，只要你稍为主动，这事就成了。”
　　 余默不是没看出来雨涵对他好，但他有他的苦衷，已在老家订了婚，他不敢再对别的女人有想法。
　　 老弟，你也不看这是什么年代了，男女间除了钱，哪还有真正的感情。老家里的那个女孩是真心爱你的吗，要是真爱你的话，她会逼着你出来挣钱？
　　 余默无法回答蒋岩，但他坚信真心能换来真心。最后蒋岩急了，主动说出了自己的情感生活，想给自己的这位木头朋友开窍。
　　 老弟，说句实在话，在别人的眼里，我是个地道的渣男，杨仪只是我的临时妻子。老家离这儿远，和老婆见上一面不容易。但心里也需要有人安慰，所以我就找了杨仪。
　　 杨仪也是两地分居，时间长了，那个男人也不想她了。她图我的钱，我图她的人，除了钱我又能给她什么？但她这人很善，心不贪，知道适可而止，这也是我们能维持下去的原因。
　　 余默没有听下去，他打断了蒋岩，照蒋岩的话，他偷情还有道理了，家里那位若知道了真相，那伤害该有多大？最后余默劝蒋岩还是抽空多回家看看。
　　 他们这次交流过后，或许是蒋岩觉得心中有愧，果真回了一趟老家。但他很快又回来了，回来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无精打彩地不愿说话。
　　 起初余默以为是累的，几天过后，见他还是那个样子，心里就开始嘀咕起来。
　　 有一天下班后，杨仪找到了余默，她也觉出了最近蒋岩回来后的情绪不对，又问不出原因。害怕蒋岩出事，她就找到了余默，求余默去劝劝蒋岩。
　　 余默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蒋岩，就和雨涵说了这事。雨涵反问他，蒋岩缺钱吗？几十万年薪，生活应该很安逸。你想，能让他沉默的原因是什么？
　　 难道是感情？余默终于说出了心里的猜测，其实他早猜到了这点，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
　　 世上最伤人的是感情，它能让人鼓起希望，也会让一个人消沉。解铃还需系铃人，蒋岩的事谁劝也没有用。雨涵分析道。
　　 余默还没有来得及找蒋岩，蒋岩倒是先找上了他。一天下班后，蒋岩拉着余默去喝酒，三杯酒下肚，蒋岩把手放在了余默的肩上说，报应来得真快，这次他回家，发现自家后院也起了火，老婆也有了情人。
　　 余默问他想怎么办，不能两头都占着吧。蒋岩说若跟杨仪在一起的话，杨仪的性格温柔，结局肯定会很好。说到这里，他突然狠狠地喝下了一杯酒。长舒一口气接着说道，世事难两全，如果跟了杨仪，家里的孩子又怎么办？出来挣钱还不是为了孩子。所以他想通了，打算回老家去。已经伤害了好多人，他不想再继续错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