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赵四坐在屋内，紧张地吸着烟，听到房屋传来孩子地啼哭，他激动地站了起来。不一会儿接生婆吴奶从房屋出来笑着说：“生了，是个千金。”
　　 “又是妮子！”赵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狠劲地抽着烟，脸黑着再不言语。
　　 吴奶却说：“闺女好，贴心小棉袄。”
　　 赵四不吭气，心里在说：屁，什么小棉袄，赔钱货！没有儿子，受人欺负了谁出头，田地谁种，老了谁养活？这已经是他第三个闺女了，前两个赵四还勉强接受，老大叫钱富，老二叫钱多，满心希望这回生个儿子，谁知又是丫头。
　　 听着孩子在房屋里清脆地啼哭，赵四推门走了进去。他媳妇脸色腊黄，抱着刚包好的孩子歉疚地对赵四笑笑。赵四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也不说话，望着他媳妇手里的孩子，伸手抱了过来，孩子小脸黑皱，闭着眼只是啼哭。
　　 赵四脸色阴沉，盯着孩子看了许久，又慢慢递给媳妇，转身出去。赵四媳妇望着孩子，轻轻叹了口气。
　　 已是深秋，夜晚很凉，一弯新月挂在天上，几颗星星清冷地眨着眼睛。赵四怀里抱着孩子蹑手蹑脚从屋里出来向村外走去。此时他媳妇已经熟睡，孩子也睡着了。村子在山边，并不大，零零落落的几户人家，赵四家居住在最外沿，邻居们早已休息，夜静悄悄的。
　　 赵四出了村子，脚步便有些急促，向山下很远的一条丘陵坡里走去，走了许久，来到一个柏树围着的老坟圈边停下。这条丘陵距离四周的村庄很远，他四下里张望，一点声音没有。丘陵下边有一个水塘，在淡淡的月色下发出惨白的光，如同一双冰冷的眼睛在看着他。赵四站着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将怀里包裹的孩子放在柏树根下的沟边。转过身逃也似的离去，因为过于急迫，他踉跄着摔倒了，然后爬起来，走得更加匆忙。
　　 赵四走了好远，身后突然传来了那婴儿的啼哭，尖锐清脆，撕扯人心。这啼哭声使赵四变得愈加慌张，心跳加快，他半走半跑着回到村子，停下脚步，耳边再也听不见啼哭之声。他稍稍喘了口气，望着黑乎乎的山林，突然传来一声猫头鹰呜呜地啼叫。赵四打了一个激灵，走进屋内，手抖抖索索点起一支烟，猛吸两口。一只烟吸完，赵四走进房屋，却发现媳妇已经睡醒，坐在床上怔怔地望着他问：“孩子呢？”
　　 赵四眼睛里含着凶光，利箭般射向她媳妇，冷漠地说：“扔了！”
　　 赵四媳妇一阵不寒而栗，不敢说什么，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她是从很远的山里头嫁过来的，娘家穷，接连生了两个女儿，让她在赵家已经抬不起头。婆婆更是人前人后说她这块庄稼地不好，给老赵家添晦气，这次接生婆婆连面也没露。赵四平日里看她稍有不顺就是非打即骂，如今又生了个女儿，她想问却不敢，只能暗自流泪，这就是命。
　　
　　 二
　　
　　 赵四从此不仅离不开烟，更喜欢上了酒。一喝必醉，酒是个好东西，既可以壮胆，也可以解愁，晕晕乎乎地，什么都可以忘掉。喝醉了还可以逞英雄气概，不能打别人，可以对老婆拳打脚踢。捎带着两个女儿也可以练手，女儿看见他如同老鼠见了猫，远远地躲着。
　　 邻居王富又添了个儿子，孩子满月大家都去喝酒。席间，大家对王富及他媳妇一片恭喜祝贺之声。赵四看得心里发酸，别人跟他喝他就喝，别人不跟他喝他也喝，一杯接一杯地灌。赵四总觉得邻居们看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含满了嘲笑和兴灾乐祸。他愈发烦闷，一个劲的喝，想把自己的不痛快不是滋味都化成酒灌进肚子里。
　　 赵四东倒西歪地回到家揣开破旧的院门。她媳妇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看见他立马站了起来，怯声声地说：“他爹，喝多了，我去给你倒水。”他的两个女儿钱富钱多正在院子里玩耍，也立马停下来，惊恐地望着他。
　　 赵四并不答话，摇晃着走近媳妇，一脚踢翻了洗衣盆，衣服污水飞洒一地。他一只手薅住媳妇的头发，像拖死狗一样往堂屋里拉。两个女儿哭着跑上来攥他的衣服说：“爹爹，爹爹，别打俺娘。”赵四膀子一摔，一只手用力一推，钱富钱多被他推倒在地。他骂骂咧咧：“死妮子，皮发痒了，还敢帮腔，一会儿再收拾你们。”
　　 赵四媳妇被他拖进屋里，头上的疼痛还没停歇，身上的疼痛就像暴风骤雨般袭来。赵四边打边骂：“人家地咋就那么肥，你个光吃不长庄稼的败家货，今个不打死你，老子就不姓赵。”
　　 钱富钱多坐在院子地下，抽抽咽咽地哭喊着：“娘，娘！”只是不敢进屋。
　　 赵四骂着，打着，踢着，骂着，只到她媳妇躺在地上不再动弹。他也打累了，失去了兴致，扭进厨房拿起残缺的葫芦瓢咕咚咕咚灌了瓢凉水，然后回到房屋倒头便睡。
　　 空气似乎凝固，世界仿佛停止了运转，屋内也没了动静。钱富钱多从地上爬起来小心地走进堂屋，蹲在地上一边轻轻地推着她妈一边时不时看看房屋的门，小声急促地哭喊：“娘，娘，你醒来啊！娘，娘！”
　　 赵四媳妇衣服凌乱，满身灰土地躺在地上，身边散落着被赵四扯掉的头发。过了好久，她才悠悠醒来，周身巨烈的疼痛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茫然中她看到钱富钱多在身边哭泣。见她醒来，两个孩子慢慢停止了哭泣，只是惊恐地看着她。
　　 赵四早上醒来，感觉屋子里静悄悄的。他起来一看，媳妇带着两个女儿不知何时走了。
　　
　　 三
　　
　　 赵四媳妇带着孩子一走，他倒乐得逍遥自在。
　　 又是深秋，赵四在山下邻村给人帮工，晚上喝了许多酒，醉熏熏地往回走。
　　 月初的夜晚阴沉沉的，浓云密布，收割完庄稼的田野死寂死寂。赵四身体摇摇晃晃地往家走，手里的手电筒微弱的光圈也跟着摇摇晃晃。
　　 空气中弥漫着深秋的寂凉，天空黑得愈发浓稠，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远处传来一两声夜鸟啼叫，让空旷的夜显得有些可怖。
　　 赵四趁着酒劲，借着手电光，凭着模糊的意识，歪歪扭扭地行走在田间小路上。风越来越急，夜色也越来越浓，似乎要把整个世界吞噬。
　　 赵四感觉晕得越来越厉害，天旋地转，他努力保持着稳定，手电光在他的眼里变得模糊不清。风吹的声音似乎是在呜咽，又像是哭诉。呜咽声中仿佛夹杂着刚出生婴儿地啼哭，若明若暗，连续不绝。赵四晕眩的大脑忽然闪现了抛弃女儿那晚的场景，风中的啼哭像极了扔掉的女儿的哭声。这念头让他猛然打了一个激灵，汗毛直炸。赵四定了定神，以为是幻觉。他努力感觉一下方位，好像不远处就是扔掉女儿的那条丘陵。这一想他的心不由得一阵发紧，恐惧地望向丘陵方向，漆黑的夜，什么也看不见。赵四只是感觉风中婴儿的啼哭声愈发明显，声音尖锐、凄厉！啼哭声使赵四着了慌，他努力想稳住身子，可是脚却不听使唤，有些发软，一个趔趄摔倒在田埂上，手里的手电飞了出去，亮光一闪便消失了。
　　 赵四胡乱地摸索几下，什么也没有摸到，他慌乱地爬起来，摇晃着急急前行。没有了手电的亮光，他感觉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开始变得错乱。死寂浓稠的夜色激发的恐惧深深揪住他的心，他只想飞奔着快点回家。
　　 风中的啼哭丝毫不减，似乎更加强烈，如同钢丝一样锐利地直刺进赵四的耳朵，然后灌入大脑，攥紧他的心脏。这声音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赵四努力睁大双眼，狂乱地奔跑起来，没跑几步便重重跌倒，一只脚上的鞋子掉了，他也毫无知觉，爬起来又发了疯似地飞奔。赵四没跑多远，又一个趔趄，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掉进丘陵下边的池塘里。他拼命地挣扎扑腾，却怎么也爬不上来。
　　 赵四死了。第二天，有路人在丘陵下边的池塘里发现了赵四的尸体。他浑身污泥，光着一只脚，双手抓满泥巴，头发散乱，双目圆睁，瞳孔放大。
　　 事后，人们议论纷纷，很是不解：池塘水并不深，赵四怎么就淹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