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呜呜呜呜……”
　　 “吱吱吱吱吱……”
　　 这些声音是从一个新开发的小区传出来的，这个小区离市里的实验小学、中学、高中非常近，这样的楼区通常被人们叫做“学区楼”。
　　 “这咋这么闹腾，啥时候这楼能都装修完？这一天天的，啥时候是个头？”
　　 王立荣的耳朵被这钻墙的声音刺激的嗡嗡直响。她从自己的小卧室出来，想去儿子媳妇儿的卧室躲一会儿，脚还没等迈进去。有人似乎是在凿儿子媳妇儿这间卧室的墙“硄……硄……”把墙上挂着的他俩结婚时拍的照片振得直晃荡。
　　 “这咋这么吓人，难不成要扒房子？”
　　 没办法，王立荣脱下拖鞋，站在儿子床的床沿上按了按相框，回身去了客厅，屁股刚坐到沙发上，后背的墙上又是一阵“吱吱吱吱”的叫，比刚才的声音还刺耳。
　　 “这是不让我在屋里呆着。刚开春，外面挺冷的，让我上哪呆着去。”
　　 王立荣真的很为难，出去，没地方去，虽说来儿子家快五个月了，除了知道孙子的学校外，东南西北她还有些分不清，商场超市基本自己没去过，和儿子媳妇儿去的次数也有限，她在农村老家时就不爱窜门子，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市里，更是没事不出门，还嫌上下楼的太麻烦。
　　 这下可好，不出去吧！这屋是真的没法呆，每天早上从七点半开始，一直到晚上六点半，天天有装修的，隔不上几分钟，整个房子里，不是这间屋子叫唤就是那间屋响，成天没个消停的时候。本来早饭过后送完孙子上学，儿子媳妇儿也都上班走了，屋子也通通收拾擦抺干净了，想上床眯一会都难。
　　 自从上儿子这，不知道是咋的了，王立荣是整宿半夜的睡不好，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家里养的鸡鸭鹅，还有那条自己养了快六年的大黄狗，再就是她老头那张阴得像能挤出水的脸，和满眼睛的不乐意，还有在她临来时说的那些话也会一直响在耳边:早些年，一家几个孩子，一个老娘们都能整过来，屋里园外的活都不扔。这可倒好，一家一个还得有个专人侍候，现在的孙子都成爷爷了，爷爷奶奶反倒成孙子了！
　　 现在就是这个时代，一家就那么一个宝贝疙瘩，你不娇他自己还娇呢？再说了，媳妇儿也不是不管孩子、不管家，不是为了挣钱吗？和儿子过日子宽裕些吗？城里花销大，哪哪都得用钱，买楼得还贷、买车也得还贷。现在孩子上学了，成天补课，又要学点课外的，一个月下来得多少钱？如果你儿子有个有钱的爹，也不至于他们两口子那么累！想想儿子自打结婚后，用咱们操心了吗？再说了，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儿媳妇儿她妈没了，咋能用我来经管孙子，虽说这孙子是咱们家的，可真正照顾他这么多年的可是咱亲家母！
　　 行了，啥也不说了，刚才算我说的话是放屁，你去你的，可事先说好了，在那别光顾照顾孙子，干这干那的，累了就歇歇，别到时候自己累得一身病，老了给儿子添堵！
　　 知道了，你在家也要记得顿顿吃饭，不要兑付，不爱焖饭，上卖店多买些挂面，吃着方便……还有少喝酒……鸡蛋别舍不得吃，每天煮挂面时打里两个荷包蛋，孙子不爱吃，别给他留着……
　　 吵归吵，劝归劝，上真章的要离开这个家和老头，王立荣还真舍不得，她自打进这个家门就没离开过，几十年了，两口子也没分开过一天。老了老了，为了儿子，竟然也要过两地分居的生活。唉！那咋整？现在的父母不都是这样过的吗？为了照顾孙子、外孙的，东一个、西一个的，就连村东头的大老李都快七十了，不也被儿子接去照顾孙子去了吗？唉！想想人活到这把年纪了，还能为啥？不都是为了儿女吗？
　　 五个月下来，王立荣瘦了，脸色也不太好。
　　 “妈，是咱家的菜你吃着不可口吗？想吃啥知声，我买。还是睡不好？这咋好像还瘦了呢？”
　　 这天儿子下班早，难得坐下来和王立荣唠几句。
　　 “瘦了吗？我咋没觉得瘦呢！白了，人白就显瘦。吃的比在家强多了。睡得还行，妈就是觉轻，有一点动静就醒。”
　　 王立荣摸了摸脸，是小了一圈。自她来这，菜都是儿子媳妇儿买，她负责做，几乎每顿都有肉。
　　 “妈，天天还有装修吧？等小区里的楼都装修完了就好了，能消停一些，晚上你要是睡不好，白天有空时可以补补觉。”
　　 儿子是听王立荣说的，天天楼里有装修的。儿子媳妇儿每天走的早，走时装修的还没来，晚上回来时，装修的走了。
　　 “不知道啥时候能装修完，好几百户。”
　　 王立荣真的不敢想，这好几百户人家漓漓啦啦得装到什么时候。
　　 “妈，我觉得，至少也得两年。两年后应该全装修完入住了，到那时……”
　　 儿子的话似乎只说了一半。
　　 “到那时怎么了？”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到那时，就消停了，再没有装修的了。”
　　 儿子笑了笑，有些敷衍。
　　 “是吗？那可挺好。”
　　 王立荣也笑了，发自内心的。
　　 “这些孩子，该回家睡觉了？”
　　
　　 二
　　 两年后的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的王立荣眼皮困得直打架，可怎么闭也闭不严，耳朵里满是楼下孩子们忽高忽低的嘻笑叫喊声、家长喊叫自家孩子名字的声音、几个男女说话唠嗑的声音、车轮子的声音、无论声音大小，都会传入耳朵里。她拿起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一看，马上十点了。心想:应该快消停了，自己也该睡了。这样的喧哗已经让她习惯了在毎天晚上十点以后睡觉。以前在农村，这个季节，王立荣每天晚上最晚不超过八点半就睡下了，农村的夜晚安静又清凉，夏天如果把前后窗户都打开，窜堂风呼呼吹，一点也感觉不到闷热，那叫个凉爽，外面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就是远处稻田地里的蛙鸣，伴着这些如同音乐般好听的呱呱呱的声，王立荣很快就能进入了梦乡。
　　 两年当中，她几乎是一天也没离开过这儿，孙子是周六、周日都补课，还要去接送他学书法、画画、练跆拳道。寒暑假也是天天上午得补课，农村老家她是彻底交给老头了。老头是隔一两个月来一次，和她在一张不到两米宽的电热炕上挤两宿，两年的春节也是在儿子家过的。农村的冬天冷，楼里暖和。老头腊月三十来的，初二就得回去，家里还有鸡鸭鹅狗，还要烧火墙，两天不烧酸菜缸就会冻两瓣。一年也只有这几天，王立荣和老头算是见了个面，多数都是用微信和视频。
　　 在这两年里，小区装修的声音渐渐变少了，住户相继入住的多了，差不多隔三差五的星期礼拜天，就有在院里放鞭炮娶媳妇儿、庆乔迁之喜的。随着小区的业主逐渐增多，小区的绿化和修建也有了进一步的完善，小区院里中间的一块空地上修建了凉亭、花池、还有轮滑的跑道、高低杠等各种健身器材，周围栽种上了许多棵果树。这个小运动场地正是修建在王立荣住的楼下面，白天还算安静，孩子们都上学去了，有时会有一两个推着婴儿车的中年妇女，绕着这个小场地悠闲的走来走去。有时还会有两三个在一周岁左右的宝宝，在妈妈或奶奶的带领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学走路。王立荣趴在她住的小卧室的窗户上，能清楚的看见楼下孩子们的一举一动，打开窗户，他们说每一句话都能听见。到了晚上，从五点多钟开始，这个小场地里的孩子会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都是学前班或是上小学的，中学的很少，高中的基本上也看不见。六点钟以后，楼下会聚集四、五十个孩子在这个场地里玩耍，大一点的孩子父母不跟着了，小一点的父母会跟在孩子的身前身后，有些父母会坐在凉亭下面的椅子上，唠嗑的唠嗑，玩手机的玩手机，时不时的还会嗷呦一两声自家的孩子。
　　 晚饭后，王立荣收拾完碗筷就不愿意动弹了，儿子媳妇儿会带孙子下楼活动一会儿，八点钟左右便会回楼休息。
　　 “咱们这小区是不是该有人管管了，这天天晚上楼下的孩子鬼哭狼嚎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太没教养了吧！”
　　 “就是的，你们别的楼层也许不知道这有多闹腾，简直和大市场没两样了，咱不反对你们孩子玩，咱家也有孩子，最起码你给你的孩子定个时间，或八点或九点的，也不能太晚了吧？多影响别人那！”
　　 “谁说不是呢？这些孩子太能喊了，这太影响人的正常休息了，忙了累了一天了，谁不想有个安静祥和的夜晚，这可倒好，简直让人忍无可忍，什么声音都有，震耳欲聋的感觉，做家长的，为什么不好好教导你的孩子呢？”
　　 王立荣所在的小区有人带头成立了个群，为了有什么事通知大伙方便，儿子媳妇儿没时间进群，把王立荣拉了进去。这不为了孩子们天天晚上吵闹的事，群里几乎天天有人发信息。
　　 “你怎么能说孩子们玩耍的声音是鬼哭狼嚎呢？人生只有这个阶段是最完美最开心的，想想你的童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想想童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你是不是就不会说这种什么没有教养的话了！难得孩子们开心，只有在这个时候，时间才是他们自己的，其实他们的压力不比大人少！”
　　 “说得太对了，谁家没有孩子，谁不是从孩子长大的，既然当初你选择了这个学区楼，就应该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这的孩子肯定多，多了难免会有聚堆扎堆的时候，再说了，孩子们又不是哑巴，玩开心了咋能不喊不叫呢？说句不好听的话，谁要是嫌这闹，可以搬的吗？搬到不是学区楼的地方去住，那里的楼价肯定没这高，你大可赚上一笔。”
　　 群里是你一句、他一句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都是些能说出理的人，谁也不服谁，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也就没人再说啥了。不过自从这次纷争以后，天天晚上招呼自己家孩子回家的早了，大多数孩子都会在九点钟左右回家，只有各别的五、六个小男孩在十点以后回家。
　　 “奶奶，你还没睡好吗？昨天我听我爸和我妈说，等我上初中了，就不用接送了，你就可以回老家给爷爷做饭去了，也能回家睡安稳觉了。”
　　 这天在送孙子上学的路上，孙子对王立荣说了这一番话。
　　 “真的吗？你爸妈真的这样说的吗？”
　　 王立荣乍一听，心里挺高兴的，可一想自己真走了，和天天在一起的孙子见不着了，一下子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真的，我爸妈是当着我面说的。”
　　 有了孙子的这个情报，王立荣像是有了战斗的目标，送完孙子回到楼里，忙把这个消息用微信发给了老头。
　　 “真的？”
　　 “真的，孙子亲口对我说的，他是听见他爸妈说的。”
　　 “那不也得两年吗？”
　　 “两年咋了？最起码有个盼头。我告诉你，这两年里你可要把咱家的大黄给我看好了，别像芦花母鸡似的，没了。”
　　 “放心吧！大黄好着呢！你不是看见我发给你的视频了吗？一点没瘦。这下好了，我也总算是快熬出头了。”
　　 “好了，不说了，我该收拾收拾包饺子了，孙子馋饺子了。”
　　 “唉！当孙子真好，我好想当孙子，天天好吃好喝的，还有奶奶在身边陪着。这爷爷啥也捞不着，饺子啥味都忘了！”
　　 “行了，别委屈了，等我回家天天给你包饺子吃。”
　　 王立荣把手机关了，赶紧去厨房弄饺子馅去了。
　　
　　 三
　　 也许是有了这个盼头，王立荣的心情好了一大半，饭也吃得香了，睡眠也好了许多，虽然还是晚上十点以后睡，一觉能睡到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几个月下来，人见胖了，脸色也好了。
　　 “妈，看你这些日子的精神挺好，应该是适应这的环境了吧？”
　　 难得儿子今天晚上没下楼，孙子在楼下的单杠上玩，儿媳妇儿在凉亭的长椅上坐着，旁边是一位年龄和她差不多的女人，俩个人在说话。
　　 “两年了，应该是适应了，这要是在呆两年，回农村老家去，恐怕也得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呢！”
　　 王立荣心想儿子没出去，是要和自己说啥。
　　 “回老家，也许真的会适应一段时间。妈，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啥事？说吧！只要你们认为可以的，妈没意见。”
　　 王立荣心想:儿子大概是怕两年后自己舍不得离开，做儿子的也不好意思说赶我走。
　　 “前几天，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的爸爸突然生病了，我们单位不给假，只好他爱人请假，一个人跑，又是办入院手续，又要做各项检查的，后来他爱人都累晕了，抢救了半个多小时才救过来，为这他和我们领导还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差点就辞职不干了。想想这就是独生子女的悲哀，家里有事，脱不开身，连个商量帮忙的人也没有。所以我和立萍做了个决定，不管自己怎么忙、怎么累也要生二胎，不管二胎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为子涵生个帮手。妈，你看行吗？”
　　 “妈，你看行吗？”
　　 “行，只要你们两口子同意，妈没意见。”
　　 王立荣有些楞神，儿子连问了两声，她才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