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情】酒麻蜢大闹黄家店(小说)
01
“酒麻蜢”是汊河镇对好酒贪杯之人的称谓,也就是俗称“酒鬼”。
话说这汊河镇,乃金利市南部的一个水乡小镇,小镇上有个汊口街,改革开放之初,市场活跃,经济繁荣,过去的“九佬十八匠”,忽如一夜春风来,将小街经济搞的风生水起。
在汊口下街,有一户“黄记加工修理店”,这家店里主要主营定制煤油炉子、洋铁锅子及其系列制品,还兼营小型电器维修。店主姓黄名宜秾,四十开外,矮胖个子,圆脸光头,一身横肉。在整个夏秋时节,总是穿着一条肥大的短裤,膘肥的上身打着赤膊,整天是一身汗渍,肩上搭着个湿毛巾,一边在不停地捶打,一边在不停地擦汗,四乡八邻来购买或定制煤油炉子的人不少,生意红火。
煤油炉子,不知是哪朝哪代发明的,在70年代中后期,在汊口街还是家家户户的生活必需品,用它做菜、煮饭、烧开水等,非常实用,深受十里八乡的青睐。
黄宜秾的手艺据说是祖传下来的。说实话,他做的煤油炉子早先还是不错的,大炉子20元钱一个,中等的15元钱一个,小的10元钱一个。虽说有点贵,但这里面有手工艺成分,洋铁质量好,做工讲究,扎实耐用,居家过日子,那没得弹头,许多街坊乡民用的都是他做的煤油炉子。
但后来,黄宜秾看到生意好,就打起了歪主意,进些次品原材料,表面上看,没有什么两样,但质量就差远了。有的用不到一年,不是跌瘪了,就是锈坏了,但乡民却不知情,因仅此一家,有的坏了照样来买。
彼时,买一个煤油炉子几乎要用去乡民一家人一月的生活费。别看现在20元钱、十几元钱价格不等,40多年前,其含金量还是相当之高的。怎么高?举几个例子,看官就知道了。在当时的汊口街,一两粮票,五分钱,可以买到一个肉包子,或一块油糍粑,一根油条,白菜和青菜,萝卜都是几分钱一斤。黄古鱼,草鱼、鳝鱼等鱼类大约都是4——5角钱一斤,一斤肉不到2元钱。在当地农村,请客送礼,2——3元钱就可以送一个人情,送5元钱还是很有面子的。
黄宜秾这样鼓捣,收入相当可观。这个人没读过什么书,鼠目寸光,唯利是图,看店铺生意好,得寸进尺,还想涨价。冇想到因涨价,弄出一场你死我活的斗殴。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02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汊口街附近有个邓湾乡,乡里有个人,隔三差五的总是来小街上转悠,不是茶馆进,就是酒馆出,经常喝得醉醺醺的。汊口街老少都认得他,背后呼其为酒麻蜢。此人姓万,名行早,是个孤儿。1949年汊口镇解放时,他刚满15岁,还没有一枪高,就缠住部队首长要当兵,没有批准。后来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他又找到区武装部长要当兵,考虑到他的特殊情况,经研究破例批准他入伍。据说当的是通讯兵。退伍后,分配在汊口镇人武部任干事,后因酒后持枪行凶,差点弄出命案,被处分。再后来,又犯作风问题,破坏军婚,被开除。
万行早从小没有进过学堂,父母死的早,是叔伯及亲戚接济,才没有饿死,可谓苦大仇深,但却养成了好逸恶劳的坏习惯。退伍回来,文化也没有什么长进,别的什么没有学会,倒是学会了一句:“他妈的X!”已成为了他的口头禅。
万行早40出头,一幅精明强干的样子,头发总是向上梳得油光水滑,呈三七开分头,一丝不苟。黝黑脸儿,中等个子,说话总是山东的驴子学马叫,还喜欢“装大”。经常有事无事到小街上坐茶馆,听别人讲评书。有时也粉墨登场讲述自己的抗美援朝史,把自己吹成一个天大的英雄,反正也没有人证实,随他吹。刚开始,大家对他比较崇拜,后来,老是“炒现饭”(方言,说重话),加之犯了错误,渐渐地就没有人当回事了。
话说夏末的某一天,万行早背手背脚地转到了下街黄记门口,被屋里一阵叮叮当当声音吸引,站在门前朝里瞄了一会儿,想进又不想进去,正在犹豫不决时,抬头擦汗的黄宜秾看见了他,便热情招呼他进屋。对于赫赫有名的万行早的“英雄事迹”,他早有耳闻,连忙递烟倒水,让座。万行早很享受这种被乡邻的尊重,很惬意,很有成就感。
坐在竹椅子上,万行早翘起二郎腿,吞云吐雾,东扯西拉,与黄夸起了野白,未了,问道生意如何。黄宜秾说,承蒙国家政策好,乡邻关照,还可以。边答边向万行早介绍煤油炉子,王婆卖瓜,绘声绘色,把本来只路过看看的老万的心说动了,决定买一个。经过反复比较,他选一个中型号的炉子,问价多少?老黄一看,原价是15元钱。但他没有马上告诉价格,只是说些违心的客套话:“你郎来了,我还狠了你郎不成。你郎就给20块钱吧”。黄宜秾这种语气,好像给了人一个很大的便宜似的。
您别看酒麻蜢经常在街上游来荡去,确实对煤油炉子的行情一无所知,他这人是巷子里赶猪,看人家说的那么诚恳,以为萝卜都是实心的。当即摸出皱巴巴的20块钱一五一十的数给了黄宜秾。黄接过钱,欢天喜地,就选了一个煤油炉子递给万行早。看见有些灰尘,炉底还有一丝锈迹,万行早不满意:“你最好帮我重新定做一个”。
黄宜秾说:“那冇问题,三天后来拿货。”
03
这个黄宜秾在汊口街坊人心里,名声不是太好,他不仅是个唯利是图的“铁公鸡”,也是个心术不正的人。
有一次,一乡民拿来手电筒,说是摁不亮了。黄宜秾把电筒后壳拧开,发现是电池装反了,不动声色地对那个老乡说,你明天来拿。那个老乡走后,他把电池顺过来装进去,一摁就亮了。
第二天,那个老乡来取手电筒,黄宜秾煞有其事地说:“你的手电筒毛病还不少,我修了好一会才修好。哎,不容易呀。”
“多少钱?”那个憨厚的老乡问。
“给两块钱算了。”那个老乡便在口袋里边摸钱,边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我的咧个鬼孙伢子玩了一哈儿,就弄坏了。
黄宜秾窃喜,还在心里骂人家是憨巴鬼。
这次涨价,他也是试探性的。如遇到厉害角色砍价,那就原价,反正也不亏,照样有赚头。如果遇到好说的主儿,或者不懂行情的人,就一律涨5元。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百密总有一疏。也是活该他倒霉,遇到了酒麻蜢克星,招来了一场轩然大波。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三天很快过去了,老万来到店铺,看到定做的煤油炉子款式、做工、油漆、成色都还像样,就像领导表扬下属一样,把姓黄的夸了一番。尔后,用塑料袋子装好,右手拎着,口里哼着天沔花鼓戏《十三款》曲子,优哉游哉的走了。
过了几天,万行早又到汊口街晃荡,看见一个熟人拎着一个煤油炉子,和他的型号、大小一模一样,行色匆匆,他打了个招呼,下意识地问了句:“你的煤油炉子在哪里买的?多少钱一个?”
“在黄宜秾那里买的,15块钱一个。”熟人答道
“15块钱一个?这个应该是20块钱一个吧?”王行早这样问,已隐隐约约感到上当了。
“刚开始,老黄开口要20块钱,说是涨价了,死活不肯松口。我说,去年就是在你店买的,用了不到一年就坏了。你卖不卖,不卖我走人。他看我要走的样子,拉住我说15块钱给你算了,但不能对别人讲这个价”。那个熟人竹筒里倒豆子,全倒了出来,一幅精明得意样子。
听话听音。万行早并不憨,从对话中捕捉到了两个信息,一是姓黄的炉子质量有问题。二是温柔地“砍”了他一刀。
此事如果是遇到别人,也许自认倒霉,懒得计较。但万行早是哪一个?他从来没有吃过亏的,只是在算计别人,想不到居然有人搞他的名堂。他在心里咬牙切齿:黄宜秾啊黄宜秾,看你当时对老子客客气气,想不到你还是个“阴毛鸡公”,居然敢杀老子的黑。不行,这口气老子咽不下,非得让你长点记性不可。
04
那是一个初秋的早上,万行早来到汊口街集市,买了两斤黄古鱼,直奔黄宜秾店铺,隔无远不远就大喊:“老黄,老黄,你看我给你带么子来了”?
老黄放下活计,出门一看,见是万行早,提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有一些活蹦乱跳的黄古鱼,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热情相迎:“老万,稀客、稀客。来就来了,还讲么礼行,送黄古鱼给我,这哪门要得?”
“哎,咧母说么事咧呢,几条黄古鱼,冇得礼行”,万行早皮笑肉不笑。
“好,咧样子,今儿你就不走了,就到我屋里搞酒喝”,黄宜秾又假装客套,抽出一支“银象”的烟递给万行早。
“好咧”,万行早正求之不得,鱼儿咬钩了。
黄宜秾没想到,这个“鬼打架”(方言,瞧不起的意思)推都没有推一哈,但说出的话又不好收回,只得命老婆去街上再买些菜来,烧火做饭。
万行早就背着个手,口里含着一根烟,一呼一吸的,在堂前屋后东游西逛。
不到一个时辰,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做好了,有鱼有肉、有时鲜蔬菜等四菜一汤,陆续端上桌来,满屋飘香。
黄宜秾在柜子里翻出了一壶10斤装的纯粮食酒,里面浅了一截,大约平时喝去了一些。打开瓶盖,一股酒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酒麻蜢一见到酒,眼睛发亮,兴奋无比。他的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有一年夏天傍晚,他不知喝了多少的酒,火烧火燎的,在回家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一路呕吐,后倒在一禾场草堆边,就不省人事了。一野狗觅食,闻酒气来到万行早身边,不停地舔食,大约是狗舌头舔到了万行早的脸上,有些痒痒的,他梦中胡言乱语:“老婆,不要到我的脸上摸唦……”
此事成为汊口乡民茶余饭后的笑谈。万行早因嗜酒出名,更因逢饮必醉而名声大噪,是个地地道道的酒麻蜢。
05
老黄拿来两个小酒杯,酒麻蜢不高兴:“你哪咧么小气呢?拿两个大碗来,我们兄弟今天难得尽兴,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二人东西对坐,开始推杯换盏,边饮酒,边讲些荤笑话。
老黄也能喝点酒,七两八两不成问题,但平时一般不饮酒,遇到来客还是要喝几杯的。两人算是酒逢知己,直喝得晕天黑地,湖水倒流。
酒过三巡,两人各已喝完了三大碗。黄宜秾醉意朦胧,有点撑不住了,舌头开始打转转。而万行早也是云里雾里,舌头发麻,说话含糊不清,但斗志昂扬,要黄宜秾倒酒。
没办法,老黄只得硬着头皮,两人又各倒了一大碗酒。
眼看没有什么菜可吃了,黄宜秾叫老婆还加个把菜,搞点花生米、泡菜之类的来。
此时,酒麻蜢酒醉心明,心里还基本清楚此行的目的,还在纠结煤油炉子的事。但吃了人家的嘴软,不好发作。可不吃亏的毛病又出来了,于是他开始借题发挥。
“黄宜秾,你、你今天请老子,请老子喝酒,就搞咧么几个菜,还冇吃两口,就吃光了,你他妈的个X太小气了吧?”酒麻蜢故意发酒疯。
“不急不急,我不是在催我老婆加菜吗?”黄宜秾起初并未介意。
“加菜?到咧时还冇动静,用么子下酒啊?”万行早一脸不高兴。
一盘油炸花生米端上来了,香喷喷的,二人连忙不住筷子的夹,往嘴里送个不停,吃得龇牙咧嘴。
“来,我们两个一口干。”酒麻蜢提议。
黄宜秾此时不敢喝了,他虽说能喝几口,但看来势,知道自己绝不是万行早的对手。这样喝下去,非要喝死人不可。也就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端碗。
酒麻蜢非常恼火,说:“今儿,咧碗酒哪个不喝完,哪个就是他妈的王八蛋。老子先干为敬。”说完,他站起身来,双手端起大碗,扬起脖子,象喝凉水,一骨碌干了。霎时,满脸通红,血脉偾张,眼露凶光,喝令黄宜秾继续倒酒。
黄宜秾看到这一幕,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的儿耶,真喝得!心里却在骂,咧个狗日的,像前世冇喝的,灌泡洗肠子,把老子的一壶酒快搞完了。但他就是不端碗,也不敢端碗。还劝说:“老万,你再不能喝了,你喝醉了。”
酒麻蜢最忌讳人家说他喝醉了,尤其是第四碗酒,他干了,黄宜秾无动于衷,觉得没有给面子,加之酒精开始发飙,他忽然激动起来,爆出粗口:“姓黄的,你个狗娘养的,你算个么B喝酒的?嗯,你还说老子喝醉了?”
话音未落,酒麻蜢突然端起半碗汤菜猛地朝黄宜秾脸上泼去。接着,把碗往地上狠狠的一摔,“轰”一声巨响,把黄宜秾震得像懵逼,他怎么也冇想到,万行早是咧么一个畜生。
黄宜秾也不是吃素的,气急败坏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有人养无人教的野东西,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还骂老子,扳老子的碗,你真是你母妈下的一个神经病。”
06
两个酒鬼的怼骂,吓得正在炒菜的黄家婆娘魂飞魄散,连忙放下锅铲,上前劝架。哪个听她的哟?她急的不知所措,锅里菜也烧糊了。
听到摔碗声,左邻右舍以为是黄家两口子在吵架,悄悄地在外看热闹。哪知是两个酒鬼在发神经,但又不敢进去劝,免得惹祸。
“你才有神经病,老子今天没有白吃你的。老子买的黄古鱼,用了5块钱,你跟老子赔来。不赔,老子擂死你”。万行早想起多收5块钱之事,怒火中烧,开始耍无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