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炸裂的清晨(随笔)
一
那天清晨,刚刚过七点,我照例来到队部,等经理安排一天的工作任务。经理昨晚喝多了,大概又犯了肠炎,我刚跟他打个照面,他就忙不迭地往厕所里跑。我乐呵呵地看着他的背影,感觉着肚子好受所带来的快乐。喝酒的人都没脸,身体好受的时候,就把痛苦忘记了,又开始没命地喝。他在厕所里蹲下去,迟迟不出,我们便都开始享受这一刻时光的美妙,都觉得很痛快。
一声巨响,脚下的大地仿佛有一股巨流滚过,让人有些站立不稳,耳膜都跟着“嗡”了一声。这个巨大的声音来自于哪里呢?就在附近不远。我第一个就想到了车队,煤矿的运煤车是很多的,随时随地爆胎的情况司空见惯了。那天我也是上班,就见一辆运煤车从上面煤场刚刚下来,这哥们大概正兴奋呢,顺着坡路快速溜下去,却没想到有个孩子从岔路跑出。就听见尖锐的刹车声响起来,那车硬生生地刹住了。可是一声爆响也随之而起,后轮胎在瞬间迸发了,钢圈都滚出去几十米远,像只孩子玩的滚圈在水泥路上,“叮叮当当”地滚远了。车歪倒在那里一动不动,司机下了车,看见那小孩在路边发傻呢,急急地吼了一句:“你快滚回家,把你爹喊来,我跟他干!”然后,转了几圈,独自犯起愁来。
在车队里开车的司机,水平参差不齐。水平不行的包括了很多原因,比如出车前检查一下车况,是不是符合出车的标准。这一点在老司机那儿,永远都不会错过的。就是这么一点事儿,表现出的标准却是职业与业余。
我正在为爆胎的事纠结着,只见经理提着裤子从厕所里跑出来,他一直来到我的面前,才把裤子系好。他说刚才的爆炸声,差点把他震到茅坑里,有一只脚都落下去了,幸好粪坑深。他还是忍不住去揉腿弯处,那里有痛楚。我说刚才的巨响一定是爆胎,他有些怀疑,爆胎哪里会这么响?惊天动地的,除非是炸药!他这么说很肯定,他是从井口走到目前这个位置的,井下炸药的音量大小,他都已经习惯了。是啊!爆胎不能这么惊天动地,我的声音极限就停留在爆胎上面,再没有听过别的极限爆炸的声音。
我们正在猜测着,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大院,是老王,他是瓦工班的班长。他离老远就冲我们喊,“完了完了,这回可完了!”他那个山东味的口音,加上大嗓门这么喊,我们都不由地心里一紧。只见他脸色苍白,神色紧张。还没走到我们身边,就用手比划着。“这么长一只手!血淋淋的!这么长!”他反反复复用手比划着,嘴里絮絮叨叨着,好像祥林嫂似的,看来是真的被吓到了。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才慢慢地说出了自己的亲眼所见,他的描述连我们都大吃一惊。
老王的血压一直不稳,导致他心律不齐。昨晚心跳得难受,差不多一整夜都没有睡好,一大早就跑去医院量血压。他坐到椅子上,刚刚把袖子挽上去。就这个时候,一声巨响传来,把他一下子从椅子上面震下来。房门猛地被扣紧,玻璃“哗啦”碎了,一股白汽很快就涌了进来,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房间。这股白汽里充斥着浓烈的炸药气息,刺激着鼻腔,让他不由地打着喷嚏。屋子里还有一位医生,他们定定神,相互壮着胆子,慢慢推开门,探头往外看。
走廊里的玻璃也基本都震碎,风从外面吹进来,这股白汽很快就被吹散。走廊里已经有人在那里了,面色都是惊恐与惶惑。在隔壁的门前,一堆碎玻璃的中间,有一只血淋淋的东西,当他看清是一只手的时候,他一阵眩晕,接着胃部一阵痉挛,他差一点就吐了。他没敢再看第二眼,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去。
这是又一起爆炸案,他一边走一边判断着。我们听了他的话,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二
事情很快就大白于天下了。医院里发生的确实是一次爆炸案,是一对青年男女,因为恋情而发生的爆炸案。女孩子是医院的护士,在药局管收费,来这里工作有三年了。她相貌端庄,性情温柔大方,与同事们相处的也非常融洽。与她相恋的男孩子也是矿里的人,家就在矿里居住。
到了青春期的男孩子,被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所吸引。这场恋情自始至终都是男孩子一个人的恋情,女孩子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个男孩子。这样的恋情能算是恋情吗?他害了相思病一样地喜欢这个女孩子,经常以买药为名,有事没事地往医院跑,以此去接近这个女孩子。
人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却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身上,以自己的意志去左右别人的自由。那个女孩子不能理解男孩子的一片痴情,她对男孩子的追求,反应冷淡,甚至拒绝了他的表白。到了这个时候,这场所谓的恋情,是不是该考虑适可而止了,一场单相思的恋情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相反,这样的感情投入,会让人陷入无边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
这个男孩子没有因此止住自己的追求脚步,他反而有了更大胆的冲动。女孩子的家不在煤矿,她的家在外地。因此,父母也便多方面运作,试图把她从这里调离,去条件更好的大医院。这一天,她的调离工作终于完成,她回到煤矿医院,办理一下相关的手续,就会永久离开。
这个消息被男孩子知悉,他认为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要想她同意,就必须要挟她,这样才能有挽回的余地。只是他所做的事情,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他竟然把一包炸药缠到身上,就来到医院,进行最后的表白。这个原本宁静祥和的清晨,却被这意外的爆炸给炸得粉碎。
医院的后事处理的非常快捷。这里是全矿不可或缺是公共场所,尽快地恢复之前的秩序,打消人们的恐慌心理,是要从轻从快的。我们建筑队又被派出,医院房间的打扫和维修工作,当然缺不了我们。
医院内部一片狼藉。地上墙上血红一片。之前,双方的家属已经处理过了,两个人的骨骸各自领取走。惨不忍睹的现场已经无法下足,双方家属只是象征性地各自取了一些,血肉模糊,混合在一起,已经无法辨别。房间的墙壁上沾满了血红的肉末,我们用扫帚扫,用铲刀刮,才全部清除干净,并且快速粉饰一新。窗户上的铁栏杆是弯曲着的,也都要更换掉。那是由一根脊梁骨的冲击下所造成的,这炸药的威力可想而知。在室外,一堆血肉已然从窗口冲出,飞溅到距离医院几十米的公路上。医院前的草地上,有一窝蚂蚁,它们立刻忙忙碌碌起来,不停地搬运着这些血肉,在它们看来,这是难得的饕餮大餐。
三
这样的恶性案件,引起了矿里领导的高度重视。延吉市公安局也因此派出专案组,来调查此事。事情很简单,也没什么可查的,专案组也就是走走过场。当事人都已经粉身碎骨了,双方的父母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之中。
调查炸药的来源时,男方家的父亲是在一个井口,担任重要职务,炸药是在家里存放的。事实很清楚的,当事人很顺利地获取了炸药,而去犯罪的。哪个当爹的再混蛋,也不会去教唆自己的亲儿子,抱着炸药去玩命。这里要说的是,炸药的管理是如此的混乱,流失到民间的炸药,究竟有多少,今后还会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还未可知。煤矿上下的安全整顿,便从这一刻开始了。炸药的使用与责任划分,直接落实到个人头上,无关人员将不会接触到。炸药在井下的使用也有专人去管理,出库的数量与使用数量是要挂钩的,否则将一追到底。
在此之前的十几年里,炸药的安全性一直都被忽略着,未引起足够的重视。起初,有人弄几管炸药,去河湾里炸鱼,来满足一下口腹之欲,觉得快捷又省力。几年前发生了一起炸车案,因为人家买了一辆新车,心里产生了嫉妒,夜半三更的时候,掀开了前车盖,续进去炸药,“轰隆”一声,让他有车变成没车。还有,也是几年前,因为单位里的某些事情,把关系弄僵,心里不忿,就想出出气,杀杀他的威风,把炸药放到人家的窗台。又是“轰隆”一声,屋子里有一个炕琴在那里挡了一下,否则,真的将出大事了。这两起爆炸案都顺利侦破了,施暴者都被绳之以法,可是这暴戾的行为还在继续,并且还升级了,怎么就不让老百姓心理恐慌呢?
这样的恶性案件的发生,让人始料不及,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厄运会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平时看着笑呵呵的人,谁会知道心理如此的阴暗,一言不和,就会遭来杀身之祸。这一次次的爆炸在说明着什么呢?
人与人之间缺乏信任,心与心之间缺乏沟通。一意孤行的后果是什么?偏执,嫉恨,迁怒,残暴。因为一时的偏执,而迁怒他人。因为自己的利欲熏心得不到满足,由嫉恨而产生的残暴思想,左右着自己的行为。
因为一己私利得不到满足,去铤而走险,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了。罪恶的根源,来自于心灵深处那阴暗的一隅。那里所发生的爆炸,把应有的理智给摧毁了。冲动的欲望就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吞噬着可以吞噬的一切。当我们看见两条年轻的生命,如同一阵风飘去,心里除了喟叹,就没有一丝的反省吗?我们内心的那条道德底线究竟有多宽,有多深?我们一旦迈过了这条线,最基本的人为准则是不是还能支撑得住理智?让它守住心灵,不至于让它喷发出来,泛滥成灾?
每当我行走在街道上,看见怀抱婴孩的母亲,肩负重担的父亲,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时,心里便会由衷地产生出一片宁静。我知道我已经融入其中了,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份子。我这么想,是因为我满足,我没有忧患,心灵深处光鲜而明亮。身边的人们就如同一颗颗灿烂的晨星,他们照亮了我,我也在照亮他们。爱这个世界,就需要融入。
每一个清晨里的阳光,在勾勒出人们心目中的美好图形,真的希望这个美好的图形,永远都伴随着我们的左右,不被破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