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父亲(散文)
一、老父深情
由于工作忙,虽然单位离乡下老家只有十多里路,我却几月没回家看望父母了,父母一定会挂念我。
那个星期天,我终于忙完了工作,早上骑着单车一路飞奔,回到了我久违的家。父母养育了四个儿女,只有我在他们身边,那三个在千里之外,看望父母的重任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我的肩上。父母见到我,自然很高兴,嘘寒问暖,彼此说一些身边琐碎的事。母亲的话多些,父亲的话却很少。父亲一向不善表达,不善交际,经常是一个人默默地坐着。
午饭时间,母亲蒸好了凉皮,我们三个人边吃边聊,当父亲得知我因工作忙好久不能回家时,严肃且郑重地对我说:“单位的事要紧,工作的事要紧,工作忙就不要回家了,年轻人一定要干好工作。”
吃过午饭,父亲就催促我赶快回单位,他说:“明天还要上班呢,快回厂去,不要操心家里,我们啥都好着呢。”
吃过午饭,在父亲地再三催促下我便骑车回单位,心里总在嘀咕:父亲过于正统,似乎不念亲情,让人觉得有些冷。
这是20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个单身汉,父母也只有50多岁。
中秋节到了,可我却出差在外,不能与妻女一块儿回老家看望父母。那时电话并不普及,我也无法向父母说明这一切。其实我心里也并不在意,我知道父母也不在意。妻子常在我耳边说,我的父母亲情淡,尤其是父亲,也不喜欢陪孙女玩。我常常无话可说。
十天后的一个礼拜天,妻子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了,我拎着月饼独自回到老家。
我一进家门,父亲劈头就问,但声音并不大:“人家在外面工作的孩子一两周前就给父母送月饼了,你咋现在才回来?”
我一下子懵了,我想,父亲并不是想吃月饼,也不是个面子问题,他可能意识到了什么。
当我说明了原因之后,父亲又问:“你咋不带孩子回来?”
我无语,难道我能说她们娘儿俩不喜欢跟我回老家。
母亲这次做的是热乎乎的麻食,我们三个人吃得头上冒气,脸上冒汗。我们的话儿也多了。
大半下午,我才踏上回城的路。
这是10年前的事了,我已娶妻得子,父母也60多岁了。
从此以后,每年的中秋节我绝不敢怠慢,宁可提前也绝不滞后,给父母把月饼送回去。
今天又是个周日,我们全家还躺在床上睡懒觉,就被一阵铃声吵醒,我拿起话筒,听到了老父的声音:“你全家今天回来一下,给你们带点家里种的菜。”
“我妈在家吗?”我问。我外婆今年90多岁了,我母亲隔三差五去看她的母亲,所以我担心母亲不在家。
“去娘家了,去了几天了。”父亲说。果然如此。
“那我就不回了,回去了连饭都吃不到口里。”我说,因为我在家里从没见父亲做过饭。在我们老家,男的大都不会做饭。
“难道我不会做饭吗?”父亲说,似乎他很会做饭。
挂上电话,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如今,我已人到中年,父母也70多岁了。
我动情地对妻女说:“今天咱们全家回家。天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只有不善表达的父母。他们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装满了爱。”
二、手机
早晨,我正在家里哭喊,接到了乡下父亲的电话:“老三,我给你送点白萝卜、菠菜。家里多,吃不了。要么你回来取?”
“我回不去,早上突然腰疼,不知怎么搞的。”我说,“要么你别送了?那么大年纪了,骑车太辛苦。”
一生节俭的父亲74岁了,骑自行车往返30多里,我是不放心的。可我问妻子,她说要菜;而我的老父执意也要送,我也只好随他的心愿。
哎,老爹啊,只为了送点菜,这样颠簸不划算啊!一点菜,能值几个钱啊?难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啊?
我在卧室侧躺了一个多小时后,腰不太痛了;这时,对讲门铃响了。父亲从乡下来到了我的家里。
父亲只带了两个小萝卜,三把菠菜,可颠簸了一路。
放下菜,我们说了几句闲话,父亲忽然话题一转,说起了手机:“老三,你的旧手机还在吗?”
“坏了,不能用了,早扔了。”
父亲年逾七旬,家里有座机,所以他问起旧手机,我觉得有点奇怪。
“那小小的旧手机呢?”父亲又问我妻子的手机。
“她的旧手机在抽屉里,但电池不能用了。”
“换个电池能用不?”
“当然能用,就怕电池不好买。那手机当时1400多元买的,上翻盖,现在过时了。”
说了半天后,父亲接着说他在乡下的一个老朋友有手机,笑话他没手机呢。我听出名堂了,父亲可能想要手机,却又不想明说,把原因推给了环境。
妻子也恍然大悟,发话了:“那就买个新的,大屏幕的,适合老人用。”
她这样待我父亲,真感谢妻子。但我父亲很坚决,不买新的。他说:“我就用个你们淘汰的,我主要是接电话,能用就行。”
我一看鞋柜上的钟表,都十一点半了,妻子开始做饭了。但为了满足父亲的愿望,我决定马上上街。
父亲担心我腰还痛,有些迟疑;我说无关大碍了,他欣然起身,与我同行。
我骑着电动车,带着父亲出发了,车轮在公路上飞转。
很顺利,我买到了一块手机新电池,仅花了30元钱;店里又送了一张手机卡,无月租,免来电显示费,只需预交50元话费。这一切,我80元搞定。父亲乐呵呵的。
回家的路上,妻子打来了电话,让我们快点回家吃饭。
吃过米饭,女儿洗碗,妻子休息,我在客厅教老父亲如何使用手机。
老父亲说他主要和我们四个儿女、我的四舅、我的妻子、他的一位老朋友共7人联系。为了便于父亲打电话,我做了一些设置。
首先,我删除了手机里妻子朋友、同事的电话,然后输入了上面7个人的电话。我告诉父亲,与这几人联系时,只需分别拨7个数字,这几个数字是快捷键:1代表我大哥,2代表我二哥,3代表我,4代表我妹,5代表我四舅,6代表我妻子,7代表他的老朋友。父亲很快记住了。
父亲说,其他人的电话,他记在本子上,需要时,直接输入;不用存在手机里,他觉得在手机里太难找。
这就是年龄造成的鸿沟。同样的事物,对于年轻人是简单的,对于老年人却是复杂的。
父亲要试用手机了。他摁下了“7”,拨通了老朋友:“老吕,我在城里,我儿子给我买手机了,就是这个号。”
父亲拨打电话时,把手机话筒在耳朵上放着,听筒却跑到了头顶,我忍俊不禁,笑呵呵地予以说明和纠正。
“我也在城里,你过来吧,咱们一起回家。”他的老友说。
放下电话,父亲急迫地说:“我要走了,去找老吕,我知道他在哪里。”
我们全家来到楼下送行,让他注意安全,一路慢行。
“你们回去吧。”父亲说,“家里种的菜多,以后给你们送菜,联系就方便了,给你两个人谁打电话都行。”
父亲把手机拉绳挂在脖子上,把手机装在怀兜里,跨上自行车,回家去了,给我们留下一个瘦小的背影。
三、买车
除夕的炮声响了,大街小巷洋溢着“卧虎下山辞旧岁,玉兔登月迎新年”的喜悦。兔年春节到了,过年了,人们喜气洋洋。
正月初一,我便去了外婆家,因为这天是外婆去世的第二个新年,外婆家的亲戚们都要到外婆家去纪念外婆。当然这个家是外婆曾经居住过的家,外婆生前和我五舅一家住在一起。
我住在城里,四舅一家与我同城。临行前,我打电话询问四舅,我是否可以坐便车,四舅回复我说他家三代都去,坐不下。无奈,我和女儿只好乘中巴前往,到杨村后,然后需步行一二里才可到三臣的五舅家。挤车、步行自然辛苦。
“你现在在哪里?”我和女儿正在步行,我的手机响了,是六舅打的。六舅和五舅,他们都居住在三臣村。
“快到了,已过了杨村,正在走。”我告诉六舅。
“那就算了,本来想让春亚女婿去顺便接你,他现在去接你妈去了。”六舅说。
春亚是六舅的大女儿,已结婚多年。我的母亲住在南市村,两村相距近十里。母亲已七十五六岁了,明显衰老了,回娘家已不便,需有人接送。
不久,我和女儿便到了五舅家。看见五舅家门前放了五六辆小车,我自觉寒酸。
这些车都是表兄弟姐妹们的,四舅的儿子有车了、五舅的儿子、女儿有车了、六舅的女儿有车了、大小姨的儿子、女儿也有车了。他们全家回老家,都是驾车而来,而我年长,却没有车,明显落后了。
我给外婆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走进五舅家的客厅,我看见表兄弟姐妹们、其他的亲戚们正在熙熙攘攘,他们边看电视,边吃糖果瓜子,边谈天说地。
“你怎么来的?”他们纷纷问道。
“乘中巴、步行。”我笑答。
“你还不买车?你的收入不低啊!”
“我的负担重啊,我不仅要管好自己的小家,还要照顾年迈的父母。不像你们,各顾各,多自在。”
“又不是你一个照顾父母,还有那三个呢?”
“可我总要尽力啊,何况父母离我最近,而他们几个都在外地工作。——好吧,大家放心,我尽快买,力争今年买。”
其实这样的对话这几年每年都重复,重复的原因不在于他们,而在于我,我没能兑现自己的承诺,总是没能力挣到。今年能否实现呢?我心里没底。
有人好车,而我并不好车。这几年,我虽然没买车,却买了几套房子,一套在西安,为女儿买的;一套在金城,为自己家买的;还有一套也在金城,为父母买的,这套主要是我和二哥共同出资的。我是一个工薪阶层,买了这几套必需的房子已捉襟见肘,何来钱买车啊?
妻子去年初就开始学车,年底就拿到了驾照。她多次向我提起过想买车,连做梦都想买,但都被我的分析否定了。我是个普通男人,不是印钞机。
然而,看到五舅家门前的车,想想自己小区的车,似乎大地快要被车覆盖了,而我无车、无照,我的思想真的受到了冲击,一年又一年。
用餐时间到了,大家离开五舅家到六舅家集合。六舅家摆了五六桌,餐桌上亲戚们相互敬酒、敬饮料,非常热闹。看到自己年迈的父母蹒跚而来,我有些愧颜。他们年近八旬,却孤独地住在乡下,因为给他们在城里买的房子还没有交工呢。母亲这么大年纪了,回娘家还得娘家人去接。作为儿子,我有些无奈。
用完午餐,亲戚们在六舅家门前晒太阳,聊天。冬天,北方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喜欢晒太阳。过了会儿,父亲走出六舅家的大房坐在了我身边。
“爸,你吃好了?”
“吃好了。——你舅做的烩菜很香,锅里还多着呢,你去盛碗吃。”
“我吃了,吃好了,肚子里鼓鼓的。”
“你看人家都有车了,你也买车吧,钱不够,我给你添。”
父亲说的话令我意外,他都这么大年龄了,还对车感兴趣,大力支持我。其实这几年父亲一直都鼓励我买车,但没说财力支持,可今年决定给于财力支持,我确实没有想到。父亲鼓励我买车,也许出于对自己面子的考虑——和亲戚家们一样有自家的车,这就是面子,而自家没有车,他会感到非常不体面;再者,坐儿子的车也是一种自豪。
看来,我今年需要买车了,不仅仅是为了妻子,也为了父母。至于财力,我当然不需要父母的帮助,他们仅有的一些钱还要用于养老啊。
“爸,好吧,我今年一定买车,但我不会用你的钱。”
“好,好,好,一定买,不够我添啊。”父亲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连皱纹都在笑。
我答应父亲,明年的春节,我一定用自家的车带父母走亲戚。
四、坐飞机
2007年2月初,我收到二兄的电子邮件,他说他已经为七旬父母买好电子机票,邀请父母到成都过年。2月10日清晨,我把父母送到西安咸阳国际机场,10时45分,他们乘坐的南航6433航班从西安咸阳机场起飞,像鸟儿一样翱翔在蓝天白云,飞向美丽的成都。这是父亲和母亲第一次坐飞机。
回想父母的一生,我感慨万千。父亲,李老先生,1936年生,属牛,今年七旬,沉默寡言;母亲,曹老夫人,1934年生,属猪,今年七旬又二,忠厚老实。两位老人,终生务农。勤劳、节俭是他们一生的写照。他们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劳作之余,坐在黄土高原上仰望蓝天白云,看小鸟儿从头顶飞过。
父母的勤劳令人感动。农村实行责任制之前,生产队时常派社员给田里拉粪。由于母亲个低劲小,拉一架子车粪到田里要出几身汗。就是在大冬天,她浑身都冒热气,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别人完工了,母亲还需再坚持,这样才能赶齐工作量。夜晚,她脚踏缝纫机,为人缝制衣服,经常熬到天亮。白天,她毅然走向田野。每到年底,母亲的工分总是名列前茅,令男人们汗颜。
那时,有一个响亮的口号: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在三九寒冬,地里的活少一些,挖土修河首当其冲。父亲常常凌晨两三点就得起床,顶着寒流,骑车前往外县的工地。一去就是半个月。回到家里,人就困得动弹不得。胃病犯了,血压升高了,可下地的铃声一响,他又顽强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