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残阳如血(短篇小说)
那是1943年农历八月二十的武西县蚂蚁辿村。
天气晴朗极了,高悬的蓝天上偶尔飘过几朵云,即便午后已过去很久,但热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庄稼地里的作物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高粱在阳光照耀下红的炫目,它们和金灿灿的玉米、沉甸甸的谷子一起,在枝干上盼望着勤奋的双手来快来收割。
远远望去,村边的几垄地里许多人在刨土豆。他们中有人穿着土布衣裳,有人穿着已经洗的发白的军装,有人黝黑健壮裹着白色毛巾,也有人白皙文弱带着黑框眼镜。汗水,顺着他们的面颊一颗颗淌在了脚下的黄土地上。他们应该是从事不同工作的人,但他们一起劳动的画面异常融洽和谐。
村头的老枣树上枣子红稠稠的挂了一树。傍晚,葡萄架下,几个年轻的妇女围在火炉旁忙碌。夕阳下,她们仔细揉面,包馅,最后拿起模具,拓出阖家欢乐,莲年有余的图样。虽然中秋刚过,但热情的村里人还是要再打几炉月饼,给县政府和独立营的同志们存着当干粮。
炉火燃的很旺,笼鏊上的月饼在热力的作用下均匀的裹满了火色,另一个火炉上一大锅的南瓜米汤正在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它们在一起散发的香气飘出了很远很远……
在地里劳作的男人受到这香味的召唤,纷纷扛起锄头往村里那颗老枣树下走去。村里的妇女把甜香四溢的月饼和早已凉好金灿灿的南瓜米汤,双手捧给帮助她们劳作收割的武西县政府、独立营和武工队的同志们。
夜色,渐渐浓重了几许,已经吃完饭的人们还是围着枣树舍不得散去,村里的小伙子对着心爱的姑娘唱起了高亢嘹亮的秧歌,县政府的小同志扶一下眼镜吟起“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千古名句。妇救会的女同志们和村里大姑娘、小媳妇一起,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借着一抹月光给战士们做着军鞋。她们笑着、闹着,手下却依旧飞针走线,微风把爽朗的笑闹声送到小村的每一个角落。
夜已经很深了,远处传来几阵蝉鸣,在结束一天的欢笑忙碌后,人们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黎明时分,天刚蒙蒙亮起,破晓的寒气还笼罩着这个静谧的小村。突然,民兵张补才的大黄狗狂吠起来。这突如其来的犬吠,惊醒了放哨的民兵张补才,他一个激灵赶紧起身爬到村里大槐树上看去。这一看,着实把张补才吓出了一身白毛汗。只见离村不足三里的地方有一大队鬼子、伪军,正在火速往村里逼近。
张补才想到在村里县政府机关和武工队的同志们可能还在睡梦中,他心急如焚,连鞋也顾不上穿赶忙向村里挂着那口大钟的“小昌疙瘩”上跑去。敌人已经拿着枪紧随其后,张补才已经来不及跑到大钟旁,他看到迎面跑来离钟更近的岳金文就示意他赶快敲钟,自己则赶忙往县政府同志们的驻地跑。
这急促而又刺耳的钟声,是对住在蚂蚁辿村的每一个干部和百姓转移的提醒,村干部第一时间组组织民兵和壮劳力,掩护着政府机关同志们向东撤离,村里的老百姓则在民兵的掩护下往村西撤离。武工队郭砚林等同志则抢占村头的制高点,准备迎击敌人。
而敲钟的岳金文却已经来不及躲藏,被刚刚进村的鬼子逼在吊大钟树下的角落,穷凶极恶的鬼子朝着岳金文身上的非要害部位一刀捅去,听着他惨痛的叫声,小鬼子狞笑着,岳金文的身体潺潺留着鲜血,手中还紧紧攥着敲钟的麻绳,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最后一声钟。
此时,村民张彩芬家中两个女人慌作一团,彩芬的爹娘去了邻村舅舅家探亲,家里只留下她一个大姑娘看家,彩芬向来怕黑,就拉上了妇联会的一个小她几岁的女同志做伴儿。夜里,两个小姐妹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夜的体己话,很晚才睡下。钟声惊醒,她们听到鬼子的声音已经在墙外咆哮。
彩芬看着那位小姐妹强作镇定,心疼极了。她眼睛里带了一抹刚毅的神色,对面前的小同志说:“一会儿姐姐把你藏到菜窖,你千万在里面悄悄的不要出声,一定等到鬼子走了再出来啊。”
“姐姐,那你怎么办呢?”
“你放心,姐从小就在这里长大,随便藏一个地方小鬼子根本找不到。”
“彩芬姐,那你小心啊,敌人走后咱们在院子里碰头。”
张彩芬笑了笑没有回答,她把妇救会的小同志藏在地窖,细细地在上面撒了厚厚的一层麦糠。然后转身毅然朝门外飞奔而去,彩芬家门外不远处,早有两个敌人探头探脑在搜索,看到了飞奔出来的张彩芬,彼此交换了一个猥琐的笑容,再也顾不上走进她家院子,而朝彩芬逃跑的方向飞快追去。几声枪响过后,彩芬留下的是一具让人不忍直视的尸身。
伪军和汉奸带着鬼子一路追赶,朴实的乡亲们纷纷大喊,快保护县政府的同志们向西跑,乡亲们的喊叫声成功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原本计划往东追袭的鬼子,听到喊声也纷纷往西跑去。在乡亲们声东击西的掩护下,县政府的同志们带着重要资料和物资成功转移到了村东头的隐蔽地带。混乱中,往西跑的村民却有几人在敌人的流弹中受伤。
奔跑还在继续,抗日教员程振彭在混乱中跑到了乡亲们的队伍中,和村里的干部民兵们一起组织乡亲们往安全地带撤离。这时,他突然看到一个敌人把枪对准了村里的一个半大孩子,说时迟那时快,在枪响的那一瞬间,程振彭一个飞身扑在了村里的孩子身上。孩子得救了,而程振彭却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乡亲们,快趴下,趴下敌人就打不着了!”武工队郭砚林高喊道。他和他的战友们刚把政府同志们护送到安全地带,顾不上喘口气又连忙向老百姓的方向跑去,他们一边掩护老百姓撤离,一边在隐蔽的地方朝着敌人开枪,郭砚林看到老百姓缺少战场经验,在慌忙之中只是一味的乱跑,纷纷被敌人当做了活靶子。他心急如焚,顾不得自己暴露向老百姓们大声喊话。
敌人发现了手中拿着双枪的郭砚林,判断他肯定是八路军,把追杀百姓的枪口纷纷对准了这名年轻精干的战士,郭砚林也把枪口对准敌人,一阵枪响过后,郭砚林英勇地倒下了,带着身上数不清被子弹打穿的洞,他的鲜血流到了这方土地,流到了每一个蚂蚁辿人的心里。
黄昏时分,敌人已经离去,留给乡亲们的是满地的狼藉,家家户户的口粮、布匹、家禽、家畜都被洗劫一空,藏在村妇救会蒋三爱家中赶制出的好几捆军鞋也被洗劫一空。
夕阳西下,“扫荡”的日伪军留下一片狼藉。
牺牲的战士、遇难的百姓,被抬到村里的那颗大枣树下面,村民们顾不得收拾自己家的残局,纷纷来到大枣树下。人们哭泣着,互相搀扶着。机关同志们早已守在了那里,前排的三个背影看起来异常悲愤寥落。他们是县政府和独立营、武工队的领导同志。那晚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他们一定在心里暗自发誓,早日把小日本赶出中国,让每一个无辜的百姓免受杀戮。
天边的晚霞殷红如血,那夜,那苍凉悲怆的唢呐声,和着大家的悲泣,回荡在世世代代每一个蚂蚁辿村人的心中。
后记:
2020年7月25日,有幸跟随县文联、县作协赴涌泉乡蚂蚁辿村采风。这里曾经是中共武西县委、县抗日政府所在地,当年在这块红色的土地上,涌现出许许多多的先辈英烈和可歌可泣的抗战故事。
85岁的张明岐老人知道我们要来,早早地就在村头等上了我们。他娓娓地向我们讲起那个年代他亲身经历的一些事情:“县委、县政府和独立营武工队的同志们和村里的老百姓常在一搭儿,帮村里人家挑水、劈柴、种庄家,还办识字班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学文化。县里那些大干部架子也不大,他们吃的还没有咱老百姓好呢。”
即便是几十年过去老人家回忆起当年鬼子汉奸的恶劣行径依然是义愤填膺。说起1943年8月20日军的那次“扫荡”,85岁的张明岐老人几度哽咽,老泪纵横。那时他还是个几岁的孩子,跟着大人奔徙逃跑途中,亲眼目睹了这次事件的全程。根据老人家的讲述,结合自己的想象,把这次采风的感想,整理成这篇纪实小说,期间几度落泪。
同时,在采风过程中看见当年英烈的墓碑一部分已被经年的耕种埋在土里,多年的风吹日晒已把碑上的文字渐渐侵蚀,多处英烈的名字已经模糊。他们的名字应当被历史永远牢记。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王刚老师《板山赋》中的名句:“身共皮囊已朽化,气同山岳而恒存”。先辈英烈忠魂已去,他们的不朽气节,化作这片红色热土上的山山水水、沟沟壑壑,与武山乡水万代共存。
若先辈英烈泉下有知也当欣慰,当今这太平盛世,已如他们所愿!
感谢文联作协组织本次别具意义的采风活动,感谢本次活动中给大家辛苦讲述的几位老前辈,感谢蚂蚁辿村青年岳云提供此次采风的食、住、行等一切支持和便利,感谢所有文友,感恩,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