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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疫区的来信(第二十二封信)


作者:钉子 举人,3901.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158发表时间:2010-02-08 20:05:07

第二十二封信(收信时间:5月23日)
   钉子。“在我的咽喉里开有一个小口子,当我饿了就会有血从这里流出来,流入我胃里,我经常是依靠自己的血活着。有时候这件事发生在寂静清冷的夜里,我听见血汩汩流动的声音,梦里是一条溪水,那是高山顶上融雪而成的刺骨冰冷的小溪;第二天醒来,嘴里还余留有腥甜的血味,感到很满足,整整一天我神清气爽精力旺盛。”
   “忍受不了自己的疑虑,有时候她轻率地推倒了墙,跑出去。当她跑过一道长长的台阶,跑入乱石堆里,她让自己变得越来越轻,因为她越跑越快,很快她就变成了她那件衣裳,当风吹过衣摆,仿佛一个风筝,她飘升起来。在树梢附近,她的白色把光完全反射,在浮云之间又似乎白日里的一个月亮,这空寂的城市、街道为她的光所充实,却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更加荒凉。但她根本不理会这些,她自顾自地以为她只是要追着看一只蜜蜂、一只蝴蝶,或者她都不很看,她就只是要追着它们跑过一段路。追着它们,她很快跑过半个城堡,追上屋顶,她踩碎了瓦片;追进泥坑,弄脏衣服;追入池塘,就呛上几口脏水、吞下几片浮萍;追入水井,先是在井壁上磕破脑袋,然后是淹死在水里。淹死在水里,她盘曲在井底,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心情就很平静,磕破的地方最先长出了水草,水草越长越密,不久就把伤口完全遮蔽。”
   “这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她遇见他的时候,有一群人正从她前面躲开、不敢直面她的问题,而他却迎面走来,背后连个影子也没有拖着。他穿一件铁灰色的长袍,身上有些脏,看起来有些邋遢,样子并不讨她喜欢,但当他们说了一些话就会有种一拍即合的想法。他自称精通心学、理学、易学、化学、生物激励学、遗传响应学、社会动力学、麻衣神相学……等等高深的学问,他一生最痛恨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多年以前他就发誓一定要把它证否,他之所以精通上述学问正是为此目的。他没有让她浪费多少心机、浪费多少隐晦的言辞就答应在专业研究之暇顺便为她做些调查,尽量为她的修养提供材料。因为他机敏而冷静、主动而善变,他们甚至都没有说到任何一句需要遮掩的话,彼此间的协议就已经达成,而且一切说得很透彻,彼此心知肚明。”
   “我确实每天都要走出家门,因为我想想起什么来。可经常是这样,刚刚想到一点什么,仿佛就要想出一个实际的样子了,浓雾就要驱散,睡莲就要在水面开放,就在这时候,一个太过于真实的声音一个无比鲜活的形象就会闪到了我面前,轻易就穿透了我脆弱的想象。然后,它就碎了。铺散在街面上,拾不着,因为太细太碎;都扫不起来,因为它们已经紧紧贴在了地面上,还在尽量往下渗入进去——地面上有一滩积水;滋生着蜉蝣,一只蜻蜓贴水而过,我看见一点绿意,迟早要长青苔。”
   “三月哗的一声就滑到了四月,三月仿佛与四月是连在一起的,它们之间没有任何缝隙,密实地连在一起它们是同一个。但这其实是个错觉,三月与四月之间隔着一条无限远无限深的沟壑,只因为时间轻易就能趟过它,所以我们看不见它,因为对时间的感应我们是官能性的缺乏,我们从不能直接把握时间而只能通过外相,比如日升日落、月盈月亏、斗转星移,时间是在我们之外的存在。”
   “确实,别人知道你很多,而你知道他们很少,这是种很大的压力,当他们站在你面前,用他们额头的阴影遮住你……这个人,仿佛是十多年前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在他做珠宝店老板之前,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第一次看见他时,他抱着一个朱漆匣子迈着郑重已极的方步踱过一条人群拥挤的街道,也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也许纯粹是招摇过市,迫不及待地宣布他的到来吧。别人碰他一下,他也不很理会,仿佛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走过这街似的。他很傲慢,大概以为自己很漂亮,很威武,很有男子气概,却不知自己的下巴上有一颗肉痣,非常之庸俗、难看,几乎可说是毫无羞耻,它随着他的步子一颠一抖的,上面还有两根龌龊的黄毛,难道世界上可以有这么毫无羞耻招摇的东西吗?——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会没有了,他是把它弄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这于他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很愿意研究一下他与它的关系。”
   “你们知道,那些年我一直是四处奔波,从没些停。有一回无意中我闯入了一个神秘的城堡,当我一进去,人们就迫不及待地宣布我已经做了俘虏,我却还没有看出这个事实来。这里有一个大会整整已经开了十一年,整个城堡的所有人都要参加,包括我这个俘虏。作为俘虏,穿红衣服的人和穿黑衣服的人要我决定神灵是否存在,我知道无论说是与否我都是一死,因为两方人数对等、势力相当,我总要得罪了一方,或者是两方一起得罪,假如我说不知道,或者拒绝开口。但我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愿意这样做,无疑在这个地方我已经发生了某种无可挽回的改变。最要命的是,当我真要开口时我才发觉我似乎没有什么想法,而此时所有人都在我面前拍着桌子,大声喊:‘说话!说话!说话!’”
   “也许连我们自己也不过是错觉,我是说站在时间的维度上来说,不是一日、一分、一秒,而是一瞬间,就是说在再不可分割的最细微的每一个时间段上都有一个我们,于是有无数个我们,可是每一瞬间的我们只能感知这单独的一个我们,与其它无数个我们绝不能交通相识,因为每一个瞬间都隔有一个深渊;然而所有的无数个我们也许又不过是些镜像,是以,它们才能顺着光线滑过时间的深渊。”
   “是的,我确实已经是第三次走来这条路上了。这是失去了漫无目的的寻见机会之后,因明显的想象不足在焦虑之中催生出来的刻意的针对性的描摹。为什么?因为有一个人曾经告诉我,这条路与二十年前几乎没有任何两样。一样是碎石很多的一条土路,在前面一个拐弯的地方路边将有一片竹子,过了这片竹子,另外一边,一个土坡上一丛黄色的野姜花正在向天开放。你们将看到,就是这样一丛简单的野姜花将让这条路变成了一条春天的路。为此我特意穿了这身黑色的衣服,如果我遇到一个人悲声哭泣,我就送给他一块宝石——不。不是‘送’,是‘抛’——可若是他接不着,摔碎了呢?”
   “也许因为准备充分,他第一次来她家看她的时候,给她带来了更多话。比如,在七年之前那人曾卷进了一场丑闻,可他竟是闻所未闻地神通广大,连丑闻也能遮掩,一般的人根本不知道有过这样一件事情发生。另外一个人,他的爷爷当初就是个放羊的,后来是依靠着一个远亲叔叔的遗产才有了点本钱开了一个小店,经过他和儿子两代人的省吃俭用、刻薄经营,竟然见所不见地发达起来了。而那个留下遗产的叔叔据说也不过是个收破烂的,他之所以能够留下遗产是因为有一次在他收买的一堆废铁里发现了一砣黄金……除此之外,照例又给她讲了一大通他的研究。为了来看她,他还特意穿了一件新衣,宝蓝色的,因为太新、太鲜艳,让她觉得俗气。”
   “我家里的人总是怕我一个人走出家门,仿佛我一个人走在街上随时会从哪里钻出一只野猫把我叼走,仿佛街上到处是陷坑,深不可测,我掉在里面就别想再出来,却不知我每次出门总能遇见你们。遇见你们,这真好,首先是礼节性的问候,然后就相互陪着走上一段路,经常是要走到一条街的尽头。走到一条街的尽头,一个完整的结束让所有人的心都感到安适,脸面上舒展开了,拂着鬓间软发而过的尽是暖风。美好的春天,谁也不忍心分开,于是再找一条街走到尽头,然后我们又会遇见了你们,首先还是礼节性的问候,接着又走去一条街的尽头……”
   “她爱走去一些偏僻的路上,因为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想象一个神经病。然而往往是这样,要走到一条偏僻的路上去总需要走过好几条并不偏僻的路,经常她在这些路上就已经被人截住了,他们就会放毒蜘蛛咬她,或者用小刀割破她的脸。为此,她经常选择在清晨或者正午这些人们很少出行的时间出去。正午出去一趟,能晒出一脸的汗,虽然戴着帽子,回到家之后,脸总还是红扑扑的,是阳光从帽檐上透进来落到她脸上了。虽然经常自生束缚,但总的来说她是个很会自我感觉的人,比如这回,她就把这看作是阳光对她的喜爱——它们,总想照到她脸上,因为她的脸是美丽的,因为她被阳光染得红扑扑的脸更加美丽。清晨出去就很好,头发上、身上都会聚落了一些露水,仿佛自己变成了一株清爽的植物,在太阳出来时,她很自然地以为自己身上又会反射出了七彩的光。失眠的时候,她想要在夜里跑出去,幸亏总有人在监视着她。”
   “多么疼痛的时间。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白白流逝了,三月永不再来!当连续两个夜里失眠之后,她觉得自己要死了,第三个夜里,她觉得时间不存在了,她终于坠在了某个深渊里,这里干燥阴凉,光线不明不暗,这里空洞漫远,似乎容得下一切,而且也有一切,她看见了太多又似乎没有看见,她说出了太多又似乎没有说,因为她的看见也是别人的看见,她之所说也是别人之所说,她去到了一个比梦还要遥远的地方,一切都捉摸不定,一切都飘浮在她周围的空间,游丝一样。”
  
   一天,缛綶来到白衣姑娘家里,说他刚刚遇到了一个来自他们城堡在她家庄园生活过的人,因为她的缘故他与他说了好些话,打听到了她的好些事情。
   “你向他打听我的什么呢?”白衣姑娘说,“你的话让我很警惕。中午的厅房中如此清凉,院子中的阳光又是明晃晃的,坐着这圆形的石椅子上,依在这圆形的石桌子边,真是个寂寞的中午啊,而且与人无关,中午本身就是寂寞的,我似乎不想说一句话。可你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缛綶说:“当然是打听一些你不愿意对我说的。”“是吗?可是,我倒是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什么是我不愿意对你说的了。何况,假如我真有什么是不愿意对你说,而你还要去向别人打听,你不觉得这是有失礼貌的刺探吗?”“她为什么要有一些不愿意对他说呢?肯定有一个原因,也就是说在他们之间她有什么需要加于掩饰,也就是说有一个故事——至少有一个故事将要展开。且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随着时间的流逝、情节的发展、人物的改变(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的相互影响升华为某个事实),在抽丝剥茧之后这个故事的轮廓是否会变得无比清晰。”“说前一句话这个人,上半个身子完全瘫软在桌子上,一只手压在身子下面,另外一只手尽量伸到了桌子外面,两个指头上捻着一片叶子,都被她捻绒了,汁水把她的手套沾染成了黄绿色,她也不在乎,或者根本没有意识到。当她话说到几乎一半时烟子小姐转头去看她,而她却不来看她,或者是因为墨镜的原因她没有意识到她目光上的压力,如果她也来看她,她兴许会对她说:‘有个狗屁的故事!’这话她没有机会说,但自有另一个人,也就是区区在下,来顺着她的话说,表达她应有的用意:‘但会不会是这种情况呢?并非她不愿意对他说什么,而是他以为她不愿意对他说什么。也许是他的问题没有问对,她误解了他,于是她做出了错误的表示,于是他也就误解了她;也许他根本还没有问,只是基于一些他所知道的少数的表面化的情况,他就匆匆做出了判断,完全是他的问题——但这也是可以原谅的,为什么呢?因为这是一个敏感的季节,谁都难免多心,何况是一个心思紧密细致的多情人呢。不过,误解未必是坏事,我们都知道故事演进的套路,总是要有误解的,我们完全可以说,误解是故事的缘起,故事的发展过程不就是一个个误解的产生与一个个误解的消除过程吗?’”“说前一句这个人同说前前一句话的那个人隔着一张桌子,同我隔着两张桌子,当我说话、当说前前一句话那人说话时他是怎样我不知道,当他说话时他是既不看她、也不看我,他只是皱着眉,头微微低着,像是盯着自己的茶杯,应该是一副挺忧郁挺深沉的样子。我闹不清楚,他是如何确定了我去看过说前前一句话那人,我记得我似乎并没有;我还更不知道他是如何判断出因为我去看那人、那人没有来看我,或者别的一个什么原因,我就会要说那样一句话,据我所知,我似乎从未说过那句话;我还更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以为的,竟会以为他的用意就会是我的用意,在我用意之先——当然啦,他说这席话的用意我也实在并没有猜出来,就是要开开玩笑吗,却又不很像。”白衣姑娘模仿了这人的句式、语气,甚至模仿了他的态度,说话时她谁也不看,仅仅盯着院子中的一片亮光。缛綶说:“他们之所以要说,当然是对我们的谈话,或者说就是对我们有兴趣,我们吸引住了他们,为此是满可以自得的。”“是吗?我却看不出任何自得的借口。”“为什么?难道这里有着许多人对你的无比钟爱,你可以不在乎的吗?”“当然不是。看见我那些常春藤了吧?它们的枝条娴雅着恬淡地垂下去,遮住了半堵墙,风一吹来,它们就摇啊摇的,真是再美丽安详也没有了;它们不是摇摆在那半堵墙上,而是摇摆在你的眼睛里,或者还更深——当然啰,这些你是看不到的。因为它们,你只有去到二楼的走廊扶靠在栏杆上,你只有把心思放到最宽平轻淡,最好是在傍晚,那个时候的你的一只脚上担负着你整个身体重量的百分之八十,你的一只手……”“小姐,今天你是主人,因此我要冒昧地请求你,最好还是不要太多引申。说实话,对你的引申我多少已经开始畏惧,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今天我实在有一个真实的事件想要谈,我不想在说它们之前把自己的力气先耗尽,我猜想我多半需要它们来承受……你能同意我这个也许有些蛮横的请求吗?”“我说过我现在并不想说,你即使请我一句不说,全部让你说,只要他们各位不反对,我也会同意的。”“那么,”缛綶问,“在我说下一句之前,还有谁有什么要说吗?”“我有一点要说,”这次说话的这个姑娘,穿着土黄色的衣服,梳着高高的发髻,白衣姑娘看了她好几次才认出她就是黄梨姑娘,她仍然戴着羽翎装饰的墨镜,左边脸上用靛青画着一只黄蜂,“我认为多半是这样:未必是她不愿意对他说,也不是说他们相互误解了,而是他不愿意直接问她——她刚刚不是这样对他提出质问了吗:‘你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是啊,他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呢?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过这种经验,有时候我们最想要了解的那个人我们反而会不愿意直面他,为什么呢?也许旁敲侧击更有趣味,也许那个人太为我们所珍视直面他需要太大的勇气,也许我们想要暗中做足准备突然给他一个致命的打击……怎么说呢,这个问题太复杂,要完全分条析理太难,反正我是还没有考虑清楚。”“勏雚小姐是否太主观了些?我在想,一件事情在自己没有完全考虑清楚以前似乎还是以不说为适宜,特别假如你真想给什么人以一个‘致命的打击’的话——不过,这词是否用得太险而显得怪兀了些,仿佛是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诸位不会有谁对谁含有这样的意念吧?要不要我给你们说和一回,要不要来点清凉饮料?——你们也许还不知道我家的厨师会做好几种特别的饮料,这种清凉饮料用杨树根和薄荷发酵而成,据称来自遥远的西部荒漠,曾经在一个惨淡的故事里崭露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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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说的好啊,“身在这迷惑颠倒的世界,谁会不想神经一回呢?”写出了现代人的迷惘和困惑。欢迎更新!【编辑:晋忻李】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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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晋忻李        2010-02-08 22:36:37
  问好作者。
晋忻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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