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她活成了想活的样子(散文)
在逼仄的逆境中,她活成了她想活的样子。——题记
一
岳立新看到王小翠的诊断书的时候,一下就像坠入冰窖里,浑身发冷。冷过之后,又像受惊的野兽样狂躁不安,王小翠怎么能得癌症?王小翠怎么就得了癌症?他手握诊断书,像拿着千斤重的铁坨,沉得托不住。
王小翠呆愣地看了岳立新一眼,说:“我住院了,岳怡海,岳怡媛这几天吃饭,作业咋弄着呢?”
岳立新嗔怪王小翠,温和地说:“你就是个操心受累的命,住院了,就安心养病,其他的你不用操心。”
王小翠盯着岳立新,回应:“你说的倒轻巧。我不操心,岳怡海,岳怡媛,就没人管了。”
岳立新讨好地说:“不是还有我吗?”
小翠看了岳立新一眼,再没说话。
五年前,王小翠跟岳立新大吵了一架。她伤心欲绝,像一头母狮子,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你有本事就别回来。当我白跟了你!哪家女人要伺候这么多人?你自己掂量掂量,你给我的这个家是我想要的吗?”
小翠的绝望,从脚底升腾起来。岳立新对她的不信任。她竭尽全力,过得不如人的生活,她精疲力尽。岳立新对她凄然一笑,就摔门出去了。她只有一个念头:一死了之。她拿起给娘家买的敌敌畏药瓶子就像喝可口可乐一样,她真的不想活了,她快三十岁,可谁看她不是四十出头的女人,脸上皱纹密布。在那一刻,她才明白,她的婚姻之路何其逼仄?
当年门市部的同事姐姐那生气而绝望的眼神,那是对她选择岳立新的一种抗拒。她太个性了,直接忽略了。也或者她太爱岳立新,什么也看不见了。急忙嫁给了别人眼里一无是处的岳立新。婚礼上门市部的同事一个都没来。她笑着结了婚。可日子过到今天,她才明白,她无能应付岳立新给她的生活。她太累了。
岳立新前妻生的孩子岳磊倔犟得像头牛,盯着王小翠处处作对。认为是王小翠顶了他妈的位置,对小翠充满了仇恨。岳立新的前妻沈丽娜时不时回来点把火。如果不是小翠生的双胞胎,岳怡海、岳怡媛揪着小翠的心,她早就与这个世界告别了。
喝了敌敌畏,一心求死的王小翠,没有发出任何求救信号。她直挺挺地倒在地板上,带着她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和愤怒,闭上了眼睛。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后面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她醒过来之后,看见岳立新把她送进了纺织医院,已经清洗了胃,她没死成。她是真的累了。不想见任何人。
第二天看见娘家二姐守在床边,埋怨她:“有啥想不开的,非得走自杀这条路?”她看着二姐一闭一合的嘴,忽然很遥远。她知道二姐对她的疼爱,可二姐挽救不了她的人生。她的人生路是自己选错了。选择了一条没有生机的路,她走得很勤奋,很努力。
但她造不出家里急需的那些钱。每月米线店的房费,岳磊的生活费,岳怡海,岳怡媛的托费,岳立新一月只有七百八十块的工资,他自己得张嘴吃喝,得应付三朋四友的开销,得抽烟;她的米线店,最近两个月入不敷出。因为隔壁开了一家砂锅店。人家用料新,味道好。她一时没找到应对策略。所有的累,不及家人之间不团结互相拆台让她绝望的。
岳磊要交五百元补课费,她没说不交,只说了句:“我现在手里没钱,等你父亲回来再说吧。”岳磊就大哭大闹,对她极尽侮辱之词。什么“乡下女人”“拿着爸爸的工资”“心肠坏了”……岳立新回来,也没有交心地和她聊一聊,他鄙夷地看了一眼王小翠,就武断地说:“岳磊,你先找你妈拿这笔钱,你告诉你妈,完了我还她。”岳磊“哼”了一声就走了。岳立新埋怨小翠:“小王,咱做人心不能太偏,岳怡海,岳怡媛是我的儿女,岳磊也是我的儿子……”
王小翠脑子“嗡”地一下,彻底爆发了。岳立新一点儿也不了解家里的经济情况,他已经三个月不去米线点帮忙了。他以为还像以前,每月有一两千元的盈利。王小翠痛苦地闭上眼睛,被委屈的屈辱,使得她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句:“岳立新,你滚!”岳立新滚下楼,她喝了敌敌畏。
邻居的张大妈告诉她:岳立新一见你喝了农药,立即边拍打她家的门,边口里安排:“张大妈,小翠喝了农药,我要立即送她去医院洗胃。麻烦你照顾一下岳怡海,岳怡媛。他俩在楼下玩。”张大妈开门,就看见岳立新抱着小翠匆匆下楼。张大妈赶紧到楼下去找岳怡海,岳怡媛。
二
二姐细心地询问王小翠喝农药的原因,王小翠不得不告诉二姐,米线店生意的急转直下,入不敷出。家里的经济情况,岳立新的急躁,对王小翠的误解,一五一十细细说给了二姐。她不能让娘家人蒙羞,她见不得岳立新前妻生的孩子。这“罪名”太大了,王小翠承担不起。
王小翠躺在病床上,有时间理一理自己的生活。
她想起了汉中的婆婆,那个势力的老太太,看不起农村出来的她,那神色,她永远记得。老太太对岳立新嫂嫂说:“月英啊,我今年的生日还得指望你啊,你看小新媳妇,估计她就没有给老人过生日的概念呢,谁敢指望她啊?”
王小翠听了,心里“嘠滋嘠滋”地锯条锯心一般难受。她抬眼看了一眼岳立新,他讪讪地笑着,她看了一眼嫂子,嫂子面露难色。并不准备应下这个事情。她倒是很感激嫂子的实诚。她看了一眼婆婆,那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太,小翠说:“妈,我有给老人过生日的经验,你不用担心你的生日没人管,我们回来,不就是给你过生日嘛。”嫂子立即打圆场:“对呀,小新两口子打老远回来,不就是给你过生日嘛。你就放心让小新媳妇去操持吧。”
岳立新嫂子以前给婆婆过生日,都是到饭店请两桌,岳家人都很满意,岳立军也负担得起。
婆婆本来嫌弃岳立新两口子没那个经济能力,想再利用岳立军媳妇一把,可这女人人精一样不上当,婆婆失算了。只能眼看着王小翠操持。老太太生日的前三天,王小翠开始采买,她计划在家里摆两桌。她把家里的新旧饭桌搬出来,桌子有了,差八个凳子,她上街买了八个塑料凳子,就齐活了。搬出早年公公置办的大大小小的碟子,选了四十个,洗了,二十个小汤勺,二十个小碗,洗了。又在街上买了一把筷子。真的不差啥了。
王小翠计划了菜谱,九凉九热。还拿给婆婆看,让婆婆提意见,婆婆高兴地合不拢嘴,不时夸奖王小翠:“小新媳妇,我真是看错了你。真没想到你这么能干。看啥呀,你看着办,你办事我放心。”
王小翠紧跟着问:“真的放心交给我?”
“放心。”
王小翠把两桌菜摆出来,岳家人入座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不敢小瞧王小翠了。凉菜:摆盘牛肉,草地猪脚,红油耳片,凉调烧鸡块,烤板鸭,凉调黄瓜条,炝拌双耳,泡菜莲菜,双椒变蛋。岳家人看着这九个凉菜,口舌生津,这一看就是懂烹饪的行家里手啊,对王小翠毫不吝啬溢美之词。老太太更是满意。王小翠和岳立新端起酒杯,祝福老太太长寿的时候,老太太拿出了见新媳妇的红包,王小翠明白,这是她用本事征服了老太太。她也没有推辞。
后面的热菜,当然更让岳家人满意了,尤其是老鸭汤,岳立军媳妇赞不绝口:“小新,你可真有福气。小翠这么能干,你可有口福了!老鸭汤,我这个汉中人都不会做。她居然都会。太让人意外了。”
王小翠才笑着回答:“老鸭汤,我真是跟汉中的同事学的。你们满意就好。”
桌子上人齐声回答:“满意!满意!”
王小翠想起了岳磊的亲妈,那个好吃懒做,搅家不贤的女人,几次三番给她添麻烦。故意挑事。是该找个回敬她的机会了。
王小翠也想起岳立新的矛盾嘴脸。他说理解王小翠,可遇事首先就先入为主地认为王小翠克扣了岳磊。谁知道小翠心里有多想一碗水端平。
王小翠洗胃后空空如也,但啥也不想吃。她看看输液瓶,再看着岳立新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就像岳立新多舛的人生,胡乱堆弃着。小翠穿过它们,看到岳立新的心里去了。她像是看见自己年少时满头的虱子,奶奶用篦子一遍遍地篦着那些灰色的小动物。它们一出生,就紧紧地叮着她的头皮,吸食她的血液。她感到无比地膈应。
她激灵一下打了个寒战。那些年,村子里小姑娘们的头上都生虱子。窗台上,除了梳子,还有篦子。篦子密密的细齿,是虱子们的克星。细细梳理,就一个个地消灭了那些会咬人的虱子。可总是有一些漏网之鱼,永远在繁殖它们的队伍。只要奶奶忙得有一些日子管理不了她的头发,她的头皮就奇痒难耐,奶奶有时就生气地拿敌百虫给她洗头。虱子会绝迹一段时间。
谁能料想到王小翠长大了,是个犟种。找对象一门心思就看上了岳立新。二姐托人给她介绍的深井泵厂的男孩子,多有本事,家庭关系多简单。所以说,这人呀,自己的生活全是自己选择的。
小翠一直不理解门市部的同事姐姐。那晚她和岳立新聊天晚了,就住在岳立新家。早晨匆忙中把钥匙落在岳立新家。岳立新兴冲冲地给她送来了钥匙离开后,当时同事姐姐怒其不争的眼神。说了句:“女孩子,要懂得自尊自爱。”
她立即回答:“姐姐误会了,岳立新昨晚和他儿子一起睡的。”
同事姐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同事姐姐也是看中深井泵厂的男孩子的,不看好岳立新。说小翠和岳立新不在一个层面上。当时小翠想当然地以为岳立新是厂里办公楼的人,同事姐姐怕小翠和她拉近了距离,所以同事姐姐不支持小翠选择岳立新。那时候小翠非常不理解同事姐姐的态度。现在,她明白了。同事姐姐那是不愿意看她跳进火坑。她死过一回,知道了人世险恶。她对世界的理解太单纯了。
三
她如果要和岳立新过下去,就不能像过去那样,任人宰割。她首先得在这个家里立威。
她一步一步地实施。她出院后,第一件事是和岳立新摊牌:离婚!岳立新一听离婚,脑袋就大了。他已经四十一岁了。一个宣传干事,在很多人眼里,就是单位里的混拿工资的,没技艺傍身,凭什么养活三个孩子?和小翠恋爱的时候,凭着他穿衣服立整,打扮得精精神神,吸引了不懂人情世故的王小翠。现在难道还有第二个王小翠让他忽悠?他太明白单位那些人,是如何看他的。他离了婚,那就是脱去光鲜的外衣,打回原形了。大家只会看他的笑话,并拍手称快。
他不动声色地回应小翠:“我们的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扯到离婚上去了?”
“这叫日子吗?你心里把我当一家人了吗?岳磊他妈每次的挑拨离间,你做了什么?岳磊认为我管着你的钱,我吃了你的,喝了你的。离婚了,你花你的,我花我的,各自分开,各自利索。免得落人口舌。”
“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岳磊他妈那个人,本身就是个麻迷子。你看我啥时候,理过她的说法。我不是心里明镜似的?岳磊这小子,欠收拾!我找他聊,他要觉得他妈好,让他妈带他走。我每月给他付生活费。”
岳磊被岳立新叫进了小房间,一番问询,一番说教。岳磊出来向小翠道歉。小翠对岳磊说:“岳磊,不做事的给做事的挑毛病,一挑一个准。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咱们权当做个实验,让你妈带你走。看看她的反应。你也老大不小了,有自己独立的思维了。”
岳磊妈沈丽娜穿着时髦的湖蓝色真丝裙子,脚蹬黑色一脚蹬高跟鞋,一副大大咧咧的神情,她扭着性感的身材,走入房间,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斜着眼,看了一眼岳立新,问:“急火火地把我约起来,谈啥子问题?”
岳立新习惯性地嘴里嘟噜:“重新商量岳磊跟谁过的问题。”
沈丽娜一听就冒火了“岳立新,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说话没个信誉吗?翻葫芦倒水的!”
岳立新盯着沈丽娜看了一眼,接话了:“你和我过了十几年,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吗?”
沈丽娜回敬他:“此一时,彼一时。”
小翠说话了“沈丽娜大姐,你和岳立新离婚时,我还不认识岳立新。我是被动接受的岳磊。我对岳磊怎么样,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几年,你却在岳磊身上折腾了多少事?你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明白。我就想问你,我这个后妈这么不好,你干嘛不领着你的亲生儿子自己过?岳立新也付生活费给你嘛。”
沈丽娜一听就炸了毛,“当初说好的,岳磊跟他爸,凭什么你小翠来了,岳磊就要跟我过呀?”
“不是你说后妈不好。虐待孩子。我愿意岳磊跟着你这个亲妈。”
岳磊说:“你是我亲妈,我想和你过。再说,你不是说小翠是我后妈,后妈对孩子不好吗?”
“岳磊,那不是我说着玩嘛。你跟我,你杨叔叔得跟你妈我离婚。我和你爸离婚的时候说好的,你跟你爸。这轻易不能改变。”
“妈,现在小翠也要和我爸离婚,我不想我爸一个人,所以,我才想和你过。”
“岳立新,你离的哪门子婚?你以为你还是香饽饽?现在这年头,拿钱说话。你说你要房没房,要钱没钱,小老头子一个。小翠不嫌弃你,你就知足吧。你还狂啥呀?”
岳立新反击:“不是我狂,是你狂。你不是次次来挑事,惹得岳磊和小翠不和嘛。我哪知道你这个女人安的什么心哪?”


叙述了一个淒美的故事。
一个年青的后母,
真心总被拈污;
恶性肿瘤也企图扇风点火,
诊断书就似死亡通知书,
她泪长流……
绝望之下,
欲往另一个世界走……
命运有时也把人生作弄,
最后确诊是良性肿瘤。
有说这是善人好报,
才让她活成了想活的样子……
一篇看似平淡的散文,
字里行间生活气息凝重;
笔下文字生动,
足見文学底蕴深厚。
――读《她活成了想活的样子》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