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晓军漫步在山间小路上，往事如一缕轻烟，从他眼前悄无声息地飘过。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又开了，依然开得那么灿烂，远远看去就像绯红的云霞。清新妖娆的花瓣一层层，一簇簇，如红色的海洋，漾出了一道道波浪，又似小姑娘脸上洋溢的甜美笑容。
　　 这是娟儿最喜欢的花儿。那时，青涩的他们像一对翩翩起舞的花蝴蝶，手牵着手徜徉于花间小路上，任凭风儿轻轻地吹着，那馥郁的芳香氤氲着他们甜蜜的肺腑。他们闭上双眼共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幻想着一起步入婚姻殿堂的动人场景。
　　 他们对着蔚蓝的天空发誓：“今生今世永不分离……”她摘下一朵杜鹃花举在胸前，微闭杏眼，默默地为他许愿。晓军张开双臂对着蓝天、白云大喊：“鹃儿，我爱你！我要守护你一辈子！”那声音响彻云霄，激荡着整个山谷，山谷马上给了清晰的回音：“鹃儿，我爱你！我要守护你一辈子！”娟儿羞红了脸。
　　 这嘹亮的声音是那么热情奔放，如火山爆发一般，惊扰了低头吃草的牛儿，它抬起头来静静地聆听着，蓦然“哞——”地叫了一声，似乎在为他们爱情的誓言喝彩。旁边的放牛娃也跟着牛儿”哞哞“地叫，这个放牛娃就是我的侄子二匠。其实晓军是我的好朋友，他有很多事都愿意跟我交流，包括他的恋爱经历。
　　 “你真的不在乎我没有正式工作吗？你可是吃商品粮的，你将来可不要后悔哟。”鹃儿忍不住了问到了他们之间最核心的问题，这仿佛向爱情的红脸蛋泼了一盆冷水，晓军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不后悔，我决不后悔。”晓军陶醉于馨香的爱情花园，已经完全摒弃了羁绊爱情的世俗观点，将亲人、朋友善意的提醒早抛之脑后。
　　 “我目前是一个小裁缝，不过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有出息的。”她用信任的眼光鼓励晓军的选择。
　　 “我也只是个小学老师，将来你只要不嫌弃我穷就行。”晓军轻柔地捏了捏她高高的鼻子。
　　 她莞尔一笑，长长的白脸颊上露出了一对浅浅的小酒窝，一头扎进晓军的温暖的怀抱，娇柔似水地诉说着昔日的点点滴滴。
　　 “你知道吗？六年级时，班上打篮球姿势最帅的就是你，发型真像郭富城。从此我就注意你了。”
　　 “是的，我知道。你也是班上最美丽的女孩，可是为了学习，我一直将这种情感深深地埋在了心底，直到我们走上社会，我才鼓起勇气……”
　　 其实，鹃儿好多次都想向晓军表白，可是女追男隔座山，她根本没有勇气表白，也不知道怎么表白。一次，晓军与娟儿在她师父的店里来了个美丽的邂逅，从此总是找机会与她亲近，几经思想斗争，他终于鼓足勇气写了那封洋洋洒洒的万言情书，将它夹在厚厚的《红楼梦》里，羞红着脸递到她手上。
　　 “真不要脸，第一次写情书就约人家出来。”鹃儿娇嗔地说。
　　 “这是第几次到这里了？每次你都比我早到，还好意思说我。”晓军故意“揶揄”她。
　　 “不说了，让我们静静地面对着夕阳为对方祈福吧。”她提议道。
　　 就这样他们相依相偎，看着夕阳西下，春风里的夕阳给大地镀上了一层金色，处处流光溢彩。幸福的阳光溢满心间，直到夜幕降临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此地。
　　
　　 二
　　 一年，两年过去了。晓军与鹃儿之间似乎有了隔阂，它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横在他们中间。那天，晓军约她出来，还是那个曾经开满杜鹃花的地方。山风瑟瑟地吹着，秋雨绵绵，打湿了她乌黑的长发，睫毛上雨滴混着温热的泪水不断地往下滴，一滴，两滴……滴进了深深的泥土里，也滴进了小军痛苦的心里。
　　 “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难道你不爱我了吗？”泪水迷糊了她的双眼，晶莹的水珠从白皙的脸上滑落，眼圈红红的。
　　 “是我对不起你，你忘了我吧。我其实还是爱你的，可是……”晓军没有说完便哽咽了，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她却奋力地推开他，说：“可是什么？你就是个伪君子。”
　　 晓军承认自己是个伪君子，有一件事，他始终不敢告诉别人，除了他的父母，就连我都没有说。因为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件很不光彩的事。他从小就只有一个睾丸，另一个在他出生不久后便萎缩了。其实按照二十年前医生的说法，这种事情无关大雅，将来不影响结婚生子。可是最近下面隐私部位有点胀痛，于是他偷偷地去医院检查，医生给出的结论让他惊呆了：“你同时患有弱精症，也就是精子活力很弱，将来生子会有大问题。建议你再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吧。”于是他便去了上海大医院检查，得出的结论一样。这件事如五雷轰顶，一下子把他打倒在地。他首先想到的是：娟儿能接受这个事实吗？不行，我不能误了她一生的幸福！父母那里，我再慢慢解释。
　　 晓军彷徨了，一方面，他舍不得娟儿，另一个方面他又不想伤害她，因为他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男人，一个完整的家。他将何去何从？
　　 娟儿确实已经融入了晓军的心底，可是如果跟她结婚，那不是害了她吗？……
　　 在这样反反复复的思想斗争中，晓军在身体与爱情的漩涡中苦苦挣扎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与娟儿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个男生小桂在追求娟儿，晓军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她。这段时间，他总是在她的面前表扬小桂，她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每次晓军说话时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不适合我，我家人反对我找一个农村的姑娘结婚。”晓军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分手理由。说完这句话，他的内心如万箭穿心一般疼痛，闭上双眼，仰天长叹，默默地流泪。人们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晓军此时对这句有最深切的体会。
　　 娟儿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内心有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疼到手脚冰凉麻木，目光呆滞，将晓军递给她的伞扔掉，撑开的雨伞最终被风吹到了山谷里，打着滚儿向前奔跑。晓军站在她旁边，抬头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眨巴着眼睛，冰凉的雨水浇醒了晓军“狠毒”的心，那些曾经许下的美好心愿、立下的山盟海誓，如芒刺在背，令他惶惶难安，直戳得他的心在滴血。晓军狠狠地给自己一个耳光，坐在她旁边，用双臂将她的头拢在肩头，大声地说：“我错了，请原谅我。我不离开你了。”
　　 娟儿用力地推开他，说：“既然你的心已经变了，强扭的瓜不甜，那勉强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爱情不需要同情心。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爱她就要给她最完整的家，就要为她着想，所以必须离开。
　　 晓军怕她想不开，寻短见，根本不敢离开。渐渐地，她也不哭了，只是双手抱着头蹲在那里，但是晓军能感受到她的内心深处在滴血。其实他的心何尝不是这样呢？
　　 “你走吧。我没事。”她催促晓军离开。晓军点点头，心里有了一丝丝安慰，悄悄地躲在暗处观察，直到她带着伤痛的背影离开……
　　 第二天，娟儿带着受伤的心离开了这座生她养她的城市，离开了晓军这个无情无义的初恋情人，南下广州打工。
　　 娟儿走后，晓军十分后悔，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他爱娟儿就应该替她着想。她在广州打工，开始连家人都不知道她的住址。晓军知道自己把她的心伤得太重，她想逃离情感的漩涡，想一个人躲起来静一静。小军南下广州找过几次，可是一直没有娟儿的消息，两年后，晓军在父母的催促下像完成任务一样和一个不相爱的姑娘草草地结婚了。可是梦里经常有娟儿的影子，醒来枕边一片湿。她这一去，就是十年，后来就在当地成家了。结婚后也回来过几次，但是晓军没脸去找她，也不想再打扰她宁静而幸福的生活，可是与她这一别就是整整20年啊！
　　
　　 三
　　 “咦！是你！”
　　 “是你！”
　　 “娟儿！”
　　 “晓军！”
　　 虽然他们有20年没有见面，但是刚一见面，彼此还是立即认出了对方。他们都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早已没有当年的青涩之美，脸上刻下了岁月沧桑的皱纹，不再那么瘦削、白皙，细看竟然发现彼此都增添了不少华发。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晓军忍不住先问了一句。
　　 “呵呵，都是拜你所赐。这里是我的幸福之地，也是伤心之地，我忘不了这里。”说完，她深情地凝望着远方。
　　 他们又坐在当年的大石头上。自从她走后，来到广州找工作，开始就被人所骗，一个当地男子邪恶的念头被她识破以后，那家伙竟然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想要强奸她，她誓死不从，脖子上当时就留下了一丝血迹，要不是有件毛衣护着，恐怕血流如柱，年轻的生命可能就此陨落。她趁歹徒不备，从二楼窗台上直接跳下去了，当时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幸好有好心人相救并及时报警，将恶徒绳之以法。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为了保持清白之身，她宁愿死，同时更希望用清白之身等着晓军回心转意的那一天，可是这一天迟迟没有等到，因为晓军始终没有找到她。她努力工作，积极学习，取得了大学文凭，并积极创业，建立了自己的工厂，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她要用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改变那些世俗的眼光对她的鄙视，要让晓军这个负心汉及其家人后悔。可是她事业上的成功并没有挽回她的爱情……
　　 在得知晓军结婚以后，她便与一个爱她的男人结婚了。哪知婚后，俩人经常吵架，矛盾不可调和。
　　 “我现在已经离婚了，带着女儿过，也挺好的。”她喟叹道，“造化弄人，你狠心的抛弃反倒让我在事业上获得了成功，但感情上仍失败得一塌糊涂。你过得怎么样？”
　　 “很不好，感情不和，也离婚多年了……唉，说起来都是泪，不提也罢。”晓军感慨万千，抽出了一根香烟点着了，“吧嗒吧嗒”地吸着，他神情恍惚，似有所思。
　　 “其实……我当初骗了你！”晓军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分手的真正原因。
　　 “什么？！你再说一遍！”娟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说‘其实我当初骗了你’。”晓军终于将事情的一切和盘托出。
　　 “你这个傻瓜！其实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没有孩子我们可以采用试管婴儿来解决。你毁了我们俩一生的幸福……好了，不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一切向前看！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你有没有勇气陪我再走当年之路？”她微笑着指了指脚下的这片土地。
　　 “嗯！”晓军激动地点点头。又与她手牵着手走在当年熟稔的山间小路上，春风依旧和煦、轻柔地吹拂着两个饱经风霜的面颊，他们俩似乎找回了当年热恋时那种亲切、熟悉的感觉……
　　 往事依依，峡谷幽鸣，历尽沧桑之后，山上的杜鹃花依然开得那么红艳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