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那些关于“吃”的美好回忆(散文)
记忆深处,总有些美好的珍藏,比如关于“吃”。
现在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在吃的方面,可谓丰富多彩、随心所欲,如果不怕麻烦,可以天天像“过年”。但是,无论怎样变着样的吃,却似乎始终不能触及我味觉最挑剔的那根神经。令我回味无穷的,时刻挑逗味蕾的永远是记忆深处的那些“美味”。
童年时,吃主要体现的是一种本能罢,任何能吃的东西都会被塞进嘴里,但那时的记忆是模糊的。及至少年,对于吃的感受就有了自己的评判标准。我的那些美好的“珍藏”也是从那时开始积攒下来的。
每到盛夏,我们几个伙伴就会很热衷于一种美味——烧玉米。这种北方常见的旱田作物,每年四五月份播种,长到七八月份时籽粒已经很饱满,但仍在上浆,用指甲用力按下去,会按破皮,溅出白色浆液。
这个时候的玉米烧来吃是最美味的,这个时候也正是我们的暑假。
玉米是最容易得的,几乎每家的菜园子里都会有一小片玉米地,还有就是农民伯伯的一望无际的玉米大田。我们更喜欢菜园子里的玉米,主要是品种好,不施化肥,有一种我们称为粘玉米的,又糯又香,是我们的最爱。
伙伴们会根据长势判断哪家的玉米好吃,然后一个人望风,剩下地潜入玉米地,每人掰下两根玉米,再迅速地逃离“作案现场”。烧玉米是最有意思的环节。我们通常选在河边或是开阔的野地,拾些干柴架起一堆火,玉米不用剥去外面包裹的叶子,均匀地摆放在柴堆上即可,等到干柴烧成一堆火红的灰炭,玉米外面的叶子也已被烧焦,所剩无几了,玉米粒也已微糊。空气中弥漫着烧玉米独有的香气,我一直认为这种香气比吃到嘴里的玉米更香、更具诱惑。垂涎欲滴的我们顾不得烫手烫嘴,嘶嘶哈哈地不一会儿就把偷来的一堆玉米变成了一堆玉米棒,咧着粘满黑渣的嘴,呲着粘满黑渣的牙,心满意足地胡侃……
“偷”玉米是很有些风险的,一旦被发现,一定要玩命地逃,既不要被捉住,更不要被认出你是谁家的“淘小子”。正因为如此,又使行动带有了几分刺激。每次全身而退,我们都似英雄归来。直到许多年后,我们这些当年的“英雄”重又聚在一起回忆时,才猛然发现,事实并非我们的想像。若主人果真要追,即便我们都能逃脱,但我们的兄弟“肥球”无论怎样拼命地逃,也一定会被捉到,因为他的体重严重降低了他的行动速度。还有就是,我们这些淘小子每天晃来晃去,主人断无道理一个也认不出。唯一的解释,他们只是在吓吓我们,把我们赶走就算了,并没有真的想要捉我们。我可爱的乡亲邻里啊!原来你们一开始就在迁就包容,每每想起,烧玉米的味道更香浓了。
记忆中的另一道美味是祖父祖母做的猪肉炖豆角。对于北方人来说,这是一道很常见的菜。猪肉是红白分明、膘厚多脂的五花肉,豆角是祖父祖母精心伺弄的菜园子里刚刚采摘的宽可盈寸、长逾手掌的豇豆宽。肉洗净带皮切成二三厘米宽的方块,豆角洗净掐去两端。制做是用东北的大铁锅柴火灶。祖父烧火,祖母掌勺。铁锅烧热,加一大勺豆油,用葱姜大料爆香,下肉翻炒,加酱油、白糖、盐,肉块炒至变色,加入豆角,加少许水,盖上锅盖。灶里添柴,大火烧开后,中火炖二十分钟左右,收火收汁。火候的掌握最难,要尽可能将汤汁收干,当听到铁锅内嗞嗞作响就可以了。揭开锅盖,将豆角和肉翻匀,此时,已是满屋飘香,一大锅猪肉炖豆角鼓着油泡,袅娜地冒着白气,我也已经不知吞下了多少口水。
不需唤我们孩子吃饭,已早早地围在桌旁等候。五花肉泛着油光,在两根筷子之间微微颤动,入口软糯,咬下去,一股油汁润向喉舌,却不觉腻口。豆角皮厚粒小,轻轻一碰已分作两片,口感极佳。祖父祖母不停地给我夹菜,记忆中,每次祖父祖母做这道菜,我都会吃到撑。如今,祖父祖母已作古二十多年,每每回忆起来,父亲总会说,当年的猪肉炖豆角之所以好吃,是因为那个时候生活条件远不如现在,吃肉不是经常的事,而且当时养的猪都是不喂饲料的,存栏时间长,肉质好,豆角也是祖父祖母用农家粪肥种出来的绿色有机蔬菜。
可我不能完全赞同,还有一个原因父亲是未曾察觉到的。许多年来,我仍旧钟爱这道菜,但无论怎样精选食材,精心烹制,却始终找不到记忆中的味道。因为,每当回忆起这道美味,脑海中同时浮现的还有祖父祖母布满老茧的双手和他们慈祥的笑容。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美味是父亲为母亲做的红烧肉。
那年,妹妹不到十岁,我刚过十岁,母亲得了肺结核,久治不愈。对于八十年代的中国,这个病还不很好治疗。对于一个工人家庭,经济上的负担更是不言而喻。没过多久,家里就开始举债了。母亲勤俭,省吃俭用,算计度日。但母亲孱弱,除了吃药,还要进补。高级补品是想不来的,父亲就为母亲单独做一锅红烧肉,给她吃小灶。红烧肉炖得很烂,做好后装在一个铝制的大饭盒里,凉了就凝固成像肉罐头一样的肉冻,母亲每次吃饭时舀一两勺吃下,这就是一个贫弱的家庭能为母亲提供的最好的补品了。
妹妹和我都很懂事,从不吵着要吃,而且每次吃饭,我们都尽量让母亲单独吃,避免慈爱的母亲不忍独享这份她身体必需的“补品”。母亲知道,为了早日治好自己的病,她必须接受这份特殊的待遇。但她心里有多难受我们也是知道的,因为有很多次在她吃饭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她眼睛里闪烁的泪花。
虽然是在病中,母亲仍坚持做力所能及的家务。比如每天早上给我们兄妹做早餐。有那么几次,母亲偷偷地在我们的粥碗里放上一大匙红烧肉。凝固的肉冻在粥里融化,肉香与粥香混合成一种无以言表的味道,那一刻,世间的美味不过如此。与此同时,浓浓的母爱在我的心里融化成刻骨铭心的“美味”。
如今,母亲的病早已痊愈,我们的生活也殷实富足。每当想起那碗超越其本身美味的肉粥,那味道却久久不能散去。
许多年过去了,我也年逾不惑。那些让我魂牵梦萦的“美味”,融合着亲情、友情、乡情,全都变成了珍藏的美好记忆,时刻浸润着我的心田。
有一天,我问十五岁的女儿她的美味记忆,她说:“我的关于吃的美好记忆,就是老爸老妈一同在厨房,絮絮地聊着家常,一阵叮叮当当、乒乒乓乓后,一桌精致的可口饭菜摆在面前,然后三口人有说有笑的把它们吃完。”
女儿的回答使我既感意外,又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