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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柳岸•忆】老屋(散文)


作者:江霂 白丁,59.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677发表时间:2020-08-26 16:58:25

【柳岸•忆】老屋(散文)
   深秋的一个清晨,湿气很重,杨树枝上的叶子已所剩无多,一颗颗透明饱满的露珠躺在干糙枯黄的叶面上,似有断裂之势,只好强弯下身子把这些如孩子般淘气的露珠送到了树下一个中年男人的头顶。
   “吧嗒”,父亲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这棵高大的杨树,树皮表面坑坑洼洼,上面还有小孩子用小刀凿过的痕迹,年深日久,树干也不再笔直。现在不是它的季节,光秃的树枝使得更添了几分沧桑感。父亲咽了口唾沫,径直朝屋内走去。
   “早些起来,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听到这话,还在睡梦中的我立刻清醒过来,父亲的命令是怠慢不得的。
   房间内很昏暗,看不到一点光亮,我爬到书桌上,撩开窗帘,把窗子推开,一股寒气冲了进来直往胸口里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紧把窗子关上。又钻进被窝打着哆嗦把衣服穿好,走进了客厅。
   母亲正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吃饭,见到我进来,指了指电饭煲里的米粥,示意我坐下,我摇摇头,没和母亲说话。一转身往屋外望去,父亲仍站在那棵杨树下发呆。我心想如果再让父亲等下去,无疑是要挨骂的。母亲见状,给我沏了一杯燕麦片,揣在我的怀里。我走进院子,脚踩在杨树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父亲转过头来,对我说:“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吧。”我“嗯”了一声,父亲右手拎着一把割草用的镰刀,左臂夹着一件外套,转身朝门外走去,我低下头紧跟在他身后。
  
   二
   从家中出发,往南去,我和父亲走上了一条容的下两人并排走的小路,但我还是刻意放慢脚步,让自己和父亲错开身位。深秋早晨的寒气直往脖子里灌,我缩紧脖子,将外套裹好,父亲也把那件夹在左腋窝的黑色大衣穿上。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将阳光完全遮盖住,迎面而来的南风一直嘶喊着,环顾四周,小路两旁的杂草被风吹倒在地上,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椒子树在今天也失去了原有的锋芒,不停地抖楞着枝丫。这样的天气想不保持清醒是很难的,我琢磨一阵父亲口中那句“重要的日子”,终于记起今天是祖父的祭日,心里有些羞愧。我这样想着,垂下的头仰起来看了一眼父亲,他高瘦的身材穿着一件蹩脚的黑色大衣,在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脊背已经驼了下去,这是长年辛苦劳作所导致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短且稀少,一半已经斑白,后脖的皮肤黄黑发亮,刚刚的羞愧感又涌上来,我又把头低了下去。
   祖父的坟就在早已被洪水冲塌的祖宅旧址旁边。说是祖宅,不免有些夸大,因为仅仅居住了几十年罢了,如今也早已被政府划为农耕地。但据父亲所说,祖父临终前的愿望就是葬于此处,要落叶归根。
   父亲在坟边蹲下来,用他那布满老茧的双手捧了一抔土洒在坟上,紧接着又用镰刀清理起周围的杂草,嘴里念叨着祖父去世时的光景,说起那所儿时生活过的老宅。然而人的忘性终是大的,对我而言,一旦隔了辈儿,这些事就像是发生了数百年之久具有历史的沉重感。我呆呆地站在他身后,眼前逐渐模糊起来,一所老房子的影子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三
   父亲出生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家中兄弟三个,有一个姐姐,便是我的姑姑。祖父祖母和四个孩子挤在一个房间里。这所老房子是用泥土和(huo)水加麦糠建造的,这是那个年代的建筑材料,家家如此。屋顶铺着不多的瓦片,其余的材料便是砖头,麦糠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至于窗户则是用木头做框架,中间再钉一个十字,然后用破布糊在上面,屋内是木头做的横梁,床使用几张木板拼凑而成的,人多没地方睡时就用木板打地铺。。但父亲至今仍然睡木板床,说是睡习惯了,睡软床不自在。
   一间厨房,一间卧室,所幸卧室还比较宽敞,能分出一个隔间来做一个小小的客厅,没有桌子,只有几个破木头做的马扎,据父亲回忆说,在他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家里才有一张破木桌。
   至于吃的,那就更差了,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常年都吃的是面饼,偶尔会有用苞谷面蒸的馒头,至于菜,更多的是用白萝卜腌制的咸菜疙瘩,喝的是稀饭,但面绝不是细白面,所以经常喝出别的东西来。因为物质匮乏,只有一些简陋的主食,没有什么营养,所以只能拼了命的吃面饼,在我挑食什么都不愿吃的时候,父亲都会骄傲的对我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顿能吃六个发面饼子!”说完便会一个人看着院里的杨树,自顾自地笑。
   那个年代每天都要挣工分,工分,除了作为分配粮食、柴草的依据外,如果收成好,年底还能凭工分总数到生产队领取分红。一般上,一个工分也就值人民币五六分钱。按这个工值计算,农村里一个正劳力的每天价值,也就五毛钱,农民劳动价值之低可想而知。祖父祖母下地干活,姑姑在家里照顾年幼的叔叔,父亲除了帮家里拾掇柴火,有时去地里拔草多少挣一点工分。等到了秋天,姑姑就领着叔叔伯伯还有父亲四个人拎着袋子到地里捡杨树的落叶,杨树叶晒干后能当柴火烧,也能垫在炕上,所以捡拾树叶必须手快,捡的慢了别人就会捡走,父亲说,他经常趴在地上把聚在一堆的树叶揽到自己身下,以免被别人抢走。捡得多了,回家就能得到多吃一个发面饼的奖励,按照父亲的话讲,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地里刨食吃。
   1975年8月,八亿立方米的大洪水,以雷霆万钧之势汹涌而出,在黑夜中咆哮嘶叫,吞噬村庄、桥梁和工厂。这所土坯房俨然承担不住这巨大的自然灾害,据父亲回忆,洪水来临之前,屋子里就开始渗水,兄弟几个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此前已听说洪水吃人的故事。村政府划分了新的住宅地区,开始动员大家集体北迁,就像蚂蚁搬家一样,所有人都背着行囊,一刻也不赶停。就在父亲他们完成搬迁之后,洪水席卷了原来的村庄,那所父亲生活十年的两间屋子,轰然倒塌,长埋于地下。
   在父亲搬迁之后,新建了两间屋子,在中间又修葺了一间客厅,形成了一个大通间,又建了一间厨房,比外,也修了围墙,这些都是用青红砖块和水泥浇筑而成,房顶散着石棉瓦。在迎来我母亲的那年,他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棵杨树。
   这段故事是父亲讲给年幼时的我听的,这些记忆对我而言是苍白的,短缺的,因此无法有共鸣感。我所完整记得的,只有另外一所老房子的故事。
  
   四
   在这棵杨树种下的几年后,有了我姐姐,当杨树长得枝繁叶茂已有冲破云霄之势时,我出生了。
   对于我的降生,父母是很高兴的,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是很普遍的,养儿防老嘛,此外,父亲还希望我认真读书,因为他吃够了土地和外出漂泊的苦,我将来出人头地的话,也算是给历代务农的祖上一点交代。
   在庭院的南边,有两个矮矮的鸡棚,但在我出生后家里就很少养鸡了,只是偶尔在笼子里养几只,鸡棚变成了存放柴火的地方,之后变成了我和小伙伴捉迷藏的地方。
   庭院的西南和东北处各种了一棵柿子树,柿子树下还开发出了两块菜畦。客厅到大门处有一条用砖块铺成的小路,以便下雨天行走。我稍大一点,就和小伙伴在院子里跳房子,画圈斗鸡,用树枝画一个圈,用手搬起一只脚,然后用膝盖互相攻击,看谁先出圈,因为这个游戏有些危险,所以被家长明令禁止了。还有一个遛弹珠的游戏,刨出一个小坑,离很远画一条线,看谁能用手指一下子把弹珠推到小坑里,然后凭此赢弹珠。长大之后明白了这不就是低配版的高尔夫么?
   此外,就是盼望雨季了,平原地区,雨季都集中在夏天,正是捉蝉蛹的时令,在一场暴雨之后,就能在院内的土地上找到蝉蛹,有时是刨出来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能刨出来),捉到后,母亲就在油锅里爆炒一阵,出锅后色泽褐黄,肉质鲜嫩,吃到嘴里很脆,提起来就流口水。如果幸运的话,蝉蜕皮后留下的蛹壳会附着在树干上,会有人专门收,一斤大概十块钱,据说能入药。
   在上了小学之后,认识了更多的小伙伴,带到院子里的就更多了,因为父母严格的教育,我在同学中还是比较受人欢迎的,都愿意和我玩,我渐渐不满足于围墙内的玩耍,于是小伙伴就带我下河摸鱼洗澡。我意识到他们是比我狂野的多的,从来只在围墙内生活的我第一次接触到河水,紧张和害怕占据了我的内心,当一条黏糊糊的小鲤鱼从我手里滑落时,小伙伴们都对我的“假小妮”举止嘲笑不已,我涨得脸通红,扭头便上了岸,从那以后我对母亲的那句“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深信不疑。
   随着年级的增长,作业也逐渐多了起来,每次放学后,我都趴在客厅门口那高高的台阶上写作业,如果碰巧母亲在做烙饼,那就更开心了,一边就着辣椒大葱,一边写作业使我全然忘记了一天的烦恼。
   最幸福的时光就是晚上入睡前听母亲每天必讲的小马过河的故事。
   “为什么老马一定要小马自己过河呢?”
   “因为父母总不可能永远陪在孩子身边呀”。
   “为什么每个动物给小马说的都不一样呢?”
   “孩子,那都是别人的经验,你不自己努力尝试,怎么知道事情本来的面目呢?”
   “那水太深了,我要爸爸妈妈永远呆在我身边”。
   于是母亲便咯咯地笑起来,并一把把我揽入怀里。
   这故事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在听完之后能安然入睡,并美美的做上一个好梦。直到许多年后的现在,母亲还在给我姐姐的孩子讲这个故事,并且她也是听不腻,这故事里藏着太多细腻的母爱,让我们几个由她养大的孩子都如沐春风。
  
   五
   老屋要翻新了。
   我小学四年级一次中午放学回家,见庭院里小路的砖块已经不见,从邻居口中得知,房子要推倒盖新楼了。
   听到这我兴冲冲的跑进客厅,见到屋里的的家具都已挪了出去,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走路蹦蹦跳跳的,就差飞起来。
   院子里父亲正在和收购树木的头儿指挥工人砍树,伴随着电锯的切割声,那棵二十多年的杨树倒下了。我注意到父亲的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母亲则是直接转身回屋不再观看。在工人拖树的时候,父亲上前不停地用那双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树干,口中喃喃有词,似乎是在和这棵树说话,树木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声音也仿佛是在做出回应,我心里有些难受,似乎理解了一点父亲行为,我想这对老朋友一定是在说再见吧。杨树被拖走之后,父亲把我抱起来,我明显感觉到他有些吃力,我把头埋在他的脖子上,亲了一下,然后用手抚摸着他后脑勺的白发,父亲愣了一下,然后把我抱得更紧了。
   经过一年多的修建和装修,我们一家人搬进了新楼房,房子是复式双层的,空间很大,站在楼顶能一直看到远处的河堤。河堤上一排排杨树长势喜人,已成为一道绵延不断的绿色风景线。
   父亲母亲从这时候一天天的变了,父亲的背驼的更深了,母亲脸上的皱纹也一天天的增多,我常听到父亲和母亲在半夜里讨论哪些药治疗腰疼和心脑血管疾病。每次听到的时候,心脏都会受到猛烈地撞击,就像是一根针扎在心里,拔出,再扎进去,如此循环。
  
   六
   许多年后,我终究还是没能出人头地,为父母争光。终日漂泊在人海里,为自己的前途担忧,父母也接受了我是个普通人的事实,他们告诫我,平平安安,幸福健康就挺好,我也开始像他们曾经那样,絮叨起来,随着阅历的增多,我慢慢理解了父母的一切难处,只是当我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我和他们之间再也说不出曾经亲切的话语。
   ……
   我经常想起小时候庭院里那棵高大的杨树,想起那栋老房子,想起那次给祖父上坟时,父亲给我讲述的那些过去的故事。每一代人的更迭都会诞生更多的悲欢离合,我想起鲁迅先生说的那句话:“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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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散文用第一人称的写法,以细腻的笔墨,叙述了我记忆中的老屋。文章的开篇从我小时候在睡觉中被父亲叫醒,在房间里带着母亲沏好的一杯燕麦片,跟着父亲一起来到祖父的坟地给祖父上坟,祖父的坟地旁边就是当年被洪水冲塌的老宅子,目睹着父亲虔诚地在给祖父上坟,听着他念叨着老宅子的事,我不禁想起当年老房子的故事。父亲那一辈兄弟三个,一个姐姐,加上祖父和祖母,一家六口住在一个房间里,老房子是用泥土和水加麦糠建造的,家里家具不多,只是简单的家舍,因为家里穷,只能吃些简陋的主食,在靠挣生产队工分生活的年代,农民劳动价值很低,一年下来也挣不到多少钱,秋天里,姑姑领着叔叔们去地里捡树叶,树叶晒干了当柴火烧。1975年8月,村里发洪水,父亲听从村政府动员,搬到新居后,两间老房子在洪水中轰然倒塌,长埋于地下。父亲把新房子从新修茸,还在院子里种下一棵杨树。等我出生后,这棵杨树成了我幼年时期和伙伴们玩游戏的地方,雨季和在院里地上找蝉蛹,找到蝉蛹母亲给加工成美食, 蝉蛹肉质鲜嫩,吃到嘴里很脆很香,芳香了我的童年。在家写作业,就这辣椒大葱吃着母亲的烙饼,会忘记了一天的烦恼,幸福的时光是睡觉前听母亲讲小马过河的故事,故事里藏着太多的母爱,让我们几个孩子如沐春风。后来,房子要推倒盖新楼了,父亲抱着我依依不舍和老杨树告别,新楼改好了,父母却从此变老了。如今,我遵循父母的教诲:平平安安,幸福健康就挺好。也理解了父母的一切难处,还会想起小时候的院里的那棵高大的杨树,和父亲给我讲述的过去的故事。散文感怀岁月,回忆往昔,讲述老屋故事,抒发情愫,情节感人,故事生动,贴近生活,引人共鸣!欣赏,问候作者!【编辑:刘柳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00905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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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刘柳琴        2020-08-26 17:00:54
  问候作者,写作快乐,夏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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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        文友:刘柳琴        2020-08-26 17:02:04
  一篇贴近生活的佳作,叙述出对老屋的情怀。也是抒发出对家乡的思念之情,深切感人,为佳作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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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楼        文友:刘柳琴        2020-08-26 17:02:33
  恭祝创作丰收,期待更多佳作点缀柳岸,展示你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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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楼        文友:迎冬寒梅        2020-08-26 21:07:26
  长大后自己打拼了,才能体会父母的不易。
回复4 楼        文友:江霂        2020-08-28 13:05:12
  是啊,只不过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5 楼        文友:老百        2020-08-27 06:56:40
  佳作欣赏,已向江山精品审核组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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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楼        文友:乡音        2020-10-11 11:24:23
  我们常常说乡愁,乡愁在哪儿?在老屋里,在井台边,在老树下,在父母的话语中,在父母的唠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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