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碎灵出
　　
　　 周六晚上，郁青书独自坐在公园角落里一张长椅上，无聊地翻看着手机。丁玲儿和他约好在此见面，到了时间却迟迟不来。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一阵悲伤的歌声断断续续地从风中飘来。郁青书起身环顾四周，只见假山旁的小池塘边走着一个白衣女生。
　　 女生背对着郁青书，走着走着，头突然往后一仰，顺着后背滚落在地，朝郁青书站的方向骨碌碌滚了过来。与此同时，她的身子也跟着散了架，手、脚、躯干骤然断裂，东倒西歪地堆积在小池塘边。
　　 郁青书脑中轰的一声，瞬间一片混沌，整个人仿似吓傻了，只听到胸腔里一颗心在咚咚乱跳。
　　 “青书……”身后传来丁玲儿的声音。郁青书如梦初醒，猛然转过身来。
　　 丁玲儿一脸嗔怒：“在想什么呢？叫你好几遍都没反应！”
　　 “你看……”郁青书扭头看了看脚下，怔住了。人头不见了！再看小池塘边，那堆破碎的女生残躯也不翼而飞。
　　 郁青书不死心，跑到女生倒下的地方看了半晌，没发现异常，又在附近转了转，看到小池塘边放着一块青石，青石上写着“碎灵池”三个血淋淋的大字。
　　 郁青书心头一震，忐忑不安地望着丁玲儿道：“刚才，我怕是见鬼了……”
　　 听完郁青书的讲述，丁玲儿脸色变得煞白，颤声道：“你看看，这是我闺蜜俞小小在微信上发来的信息。”
　　 郁青书接过丁玲儿的手机，匆匆看了下信息内容：“玲儿快来救我！我在‘曲中人’动漫城门口遇上鬼打墙了。”
　　 郁青书蹙眉道：“这家动漫城马上要被拆迁了，俞小小去那里干嘛？”
　　 丁玲儿道：“她说她男友步飞云叫她去那里找他，可到了后才发现动漫城已关门，她又联系不到步飞云了。”
　　 “也许步飞云不知道动漫城要拆迁……他俩可能都撞邪了，走，我们过去看看！”郁青书说罢，拉着丁玲儿急匆匆离开了公园。
　　 “曲中人”动漫城座落在荒僻的郊区，连同旁边的几家店铺一起，外面墙壁上皆被写上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拆”字。
　　 动漫城前没有俞小小的身影，丁玲儿打她手机，回应不在服务区。郁青书走到动漫城门前轻轻推了下门，门没上锁，微开的门缝里隐隐传出音乐声：“每天有新星球，发挥你小宇宙……”
　　 “这是抓娃娃机投币后放的音乐，动漫城不是停止营业了么？怎会……”郁青书暗忖着，背脊一阵发凉。他咬了咬下唇，用力推开了门。
　　 音乐声清晰地回荡在幽暗的空间里，隐隐还夹杂着人的痛苦呻吟声。丁玲儿紧紧抓着郁青书的手，手心里俱是冷汗。
　　 郁青书哆嗦着手，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幽蓝的光束缓缓移动，很快照到了一台自动开启着的抓娃娃机。郁青书近前一看，心突地一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抓娃娃机的玻璃柜里竟然趴着一个人，表情极其痛苦的脸紧紧贴着玻璃，挤得已经变形。
　　 丁玲儿惊恐万状地躲到郁青书背后，双手紧紧搂在郁青书腰间，身子控制不住地在瑟瑟发抖。
　　 音乐犹在响着，抓娃娃的爪子似被一个看不见的人在操纵着，不停抓着此人的头皮，爪子上已血迹斑斑。
　　 似感应到了两人的到来，抓娃娃机的音乐戛然而止，爪子也随之停歇下来。看到两人过来，里面的人拼命拍着玻璃，眼神流露出求救的信号。郁青书定睛一看，失声道：“是步飞云！”
　　 郁青书忙乱地四下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把修机器用的扳手。深吸了一口气，郁青书挥起扳手，用力砸向了玻璃柜。
　　
　　 二、墙里有人
　　
　　 哐啷！玻璃柜应声而碎，步飞云吃力地从里面爬了出来。郁青书惊愕地看着他道：“你怎会困在这里？”
　　 “动漫城老板是我朋友，他叫曲中仁，仁是仁义的仁。我只记得，他今天打电话给我，叫我过来帮忙，然后……”步飞云话犹未了，黑暗中突然响起“咚咚咚”敲击墙壁的声音，断断续续，时重时轻。
　　 三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一起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敲击声越来越清晰，竟似从角落里的一面墙壁里传出来的。
　　 丁玲儿忽然惊恐地看着郁青书道：“俞小小在信息里说的鬼打墙，难道是指鬼在里面敲打墙？”
　　 室内的温度仿佛一下子下降了许多，三人面面相觑，皆不寒而栗。
　　 “找到了！”郁青书突然激动地大叫了一声。
　　 步飞云急忙问道：“找到敲墙人了？”
　　 郁青书指了指斜靠在墙角的一把大铁锤道：“是它。把墙砸开，真相不就出来了？”
　　 “只能这样了，我来吧！”步飞云抡起大铁锤，朝着墙上发出敲击声的部位小心翼翼地砸了下去。
　　 不消片刻，墙壁轰然开裂，塌出了一个大洞。一个披头散发双手反绑的女生从墙洞里跌了出来，嘴里塞着一块破布。
　　 “小小！你、你怎么会困在墙里？”步飞云大惊失色，慌忙扔掉铁锤，手忙脚乱地解开绑住俞小小双手的绳索，并取出了塞在她嘴里的破布。
　　 俞小小面如土色，低下头指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头皮，哽声道：“没办法，我只能用头撞墙来求救，你看，头都撞成这样了，疼死了！”
　　 站在一旁的丁玲儿忍不往道：“小小，你对我说遇到了鬼打墙，怎么自己被封进墙里去了？”
　　 俞小小心有余悸地道：“我是遇到了鬼打墙，转了好几圈都又回到了动漫城门口，后来听到墙里传出敲打声，我走过去查看，墙里突然钻出一个全身腐烂的人，一把将我拉进了墙里……”说到这，俞小小猛然回过神来，惊恐地看着那个裂塌的墙洞，颤声道，“他……还在墙里。”
　　 一股看不见的寒流悄然袭来，丁玲儿打了个冷战，双手紧紧拽着郁青书的臂弯，又慌乱地躲到了他的背后。步飞云一把将俞小小拉到他身后，弯身捡起那把铁锤，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诡森森的墙洞。
　　 噼啪、噼啪……墙洞旁边的墙皮突然一块块脱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的红砖。掉了墙皮的部位，宛若一个被剥了皮的人嵌在里头，目光阴冷地注视着众人。
　　 步飞云目不转睛地盯着墙面，突然抡起铁锤，朝那块没了墙皮的墙面砸了过去。
　　 墙面轰然裂塌，现出了一具高度腐烂的、站立着的尸体。步飞云放下铁锤，硬着头皮，轻手轻脚地走向了腐尸……
　　 呼！腐尸突然伸出双手掐住了步飞云的咽喉，瞪着血红的双目，一字一顿道：“步飞云，认得我么？”
　　 步飞云被掐得满脸通红，惊恐地瞪着腐尸，嘴巴吃力地张了张，刚想说话，近身前来的郁青书蓦然捡起铁锤砸了过来。
　　 咔擦！腐尸的双臂应声而断，双手十指依然牢牢掐着步飞云的咽喉。
　　
　　 三、歌者就是曲中人
　　
　　 步飞云咬紧牙关，抬手使劲扳开掐在咽喉的断手，瞪着腐尸的脸端详了良久，突然惊呼道：“你是曲中仁！”
　　 “步飞云，你的确是个人才！”曲中仁低头看了看自己两只断臂，忽然目露凶光，动作僵硬地朝着郁青书走了过来。
　　 紧拽着郁青书臂弯的丁玲儿，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曲中仁，流露着极度惊悚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怒火。
　　 曲中仁越走越近，郁青书强忍着噬心的恐惧，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铁锤……
　　 “等等！”丁玲儿突然从郁青书的背后走了出来。
　　 “你干嘛呢？快躲到边上去！”郁青书刚想推开丁玲儿，却见曲中仁神色大变，原本步步紧逼的双脚，竟在慢慢往后退。眼里的凶光亦消失殆尽，转而换之的，俱是颤栗的震骇。
　　 郁青书目光迷惘地看着丁玲儿，如堕五里雾中。丁玲儿目光幽幽地注视着郁青书，突然轻轻哼唱了起来：“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听到这歌声，郁青书心头一震，惊疑不定地看着丁玲儿道：“这是碎灵池边那个女生唱的歌，你……”
　　 “歌者就是曲中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散得支离破碎。”丁玲儿眼圈一红，泫然欲泣。
　　 郁青书如遭电击，手中铁锤哐啷落地。
　　 去年一个周末晚上，丁玲儿去学校对面的公园里散步。穿马路时，丁玲儿悚然一颤，感觉一阵阴寒入骨，如堕冰窟。
　　 嘀！……汽车喇叭声由远及近地在疯狂长鸣。丁玲儿如中魔咒，恍若未闻，怔立不动。
　　 吱！随着一声刺耳的紧急刹车声，丁玲儿被一辆急促驰来的黑色轿车撞倒在地，疼得晕死了过去。司机急忙下车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立刻心慌慌地返回车中，驾着车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不消片刻，又一辆大货车飞速驰来，停也没停就从丁玲儿身上碾了过去。接着，又来了一辆轿车……
　　 凄清的月光下，丁玲儿无声地躺在路中央……
　　 “今晚我迟到，是因为被俞小小的事分了心，魂魄不小心离开了灵体，才会变回死时的模样，差点被你认出。”丁玲儿说话的时候，脸上、颈部、手腕……皆不约而同地绽出了一条条怵目惊心的裂缝。
　　 郁青书心如刀绞，望着已经退回到墙洞里的曲中仁，恨声道：“你一定就是那个肇事司机了！”
　　 曲中仁愧疚之极，黯然道：“当时我回家后越想越后悔，就返了回来，看她被碾成那样，我吓得六神无主，想也没想就把她的碎尸投进了碎灵池。后来，我一直陷在良心遣责中，没过几天就自杀了。”
　　 郁青书蹙眉道：“那你为何要把步飞云困在娃娃机里？你不是说他是个人才么？”
　　 曲中仁目光古怪地盯着步飞云，嘴角一撇，浮起了一抹诡异的冷笑。
　　
　　 四、作茧自缚
　　
　　 步飞云躲避着曲中仁逼人的目光，欲言又止，感觉脚上有些异样，低头一看，竟是曲中仁那两只被郁青书砸断的断手抓住了他的脚背！他吓得一哆嗦，连忙弯下腰去扳开断手，断手却顺着他的胳膊一路爬了上去，又掐住了他的咽喉。
　　 两只断手越掐越紧，掐得步飞云胆裂魂飞，脸色由红转紫，舌头不由自主伸了出来。
　　 俞小小看得心惊肉跳，朝曲中仁喊道：“你不能掐死他！”
　　 曲中仁冷笑道：“步飞云，如果想说实话，就赶紧点点头。”
　　 步飞云吃力地点了点头，断手骤然松开，啪地掉落在地。瞪着脚下的断手，步飞云胃里在痛苦地痉挛着，突然“嗝”地一声，弯下腰翻江倒海大吐起来。
　　 俞小小与丁玲儿无法直视，蹙着眉头扭过了头。
　　 吐了一大滩脏物之后，步飞云捂着胃部休息了片刻，扭头望着丁玲儿道：“丁玲儿，对不起，其实我目睹了你那场车祸的整个过程，始终没有站出来，当时我站得太远，没认出是你……”
　　 丁玲儿如遭电击，猛然转过头来怒视着步飞云，眼中怒焰飞扬。
　　 步飞云不敢和丁玲儿对视，低头道：“我爸也是开动漫城游戏厅的，他一直想合并‘曲中人’游戏厅。当时我没认出你，却认出了开车的曲中仁。我很希望他出事，可以借此要胁他和我爸妥协，让出‘曲中人’动漫城的经营权。今晚我去动漫城，也是为了此事，却没想到，曲中仁已经是个鬼。我、我这是作茧自缚……”
　　 郁青书无法控制内心的震怒，一把揪住了步飞云的衣领，嘶声道：“为了你的私念，你居然眼睁睁地看着玲儿被车碾……”
　　 步飞云不敢吱声，垂着头噤若寒蝉。
　　 “小小，你还要和他继续交往下去吗？”丁玲儿扭头问俞小小，却见俞小小也垂着头，神情除了震骇，还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悲痛。与此同时，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嘴角，皆不约而同地在流血，还有头皮里亦如是，溢出的血湿透了发丝，顺着她的额角慢慢流下，宛若一条条红色的血虫，爬满了她的脸颊。
　　
　　 五、碎碎灵安
　　
　　 步飞云一个箭步冲过来，扶着俞小小的双肩道：“小小，你怎么了？”
　　 俞小小猛然推开步飞云的手，厉声道：“我……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步飞云急道：“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我不能再看你受伤。”
　　 俞小小嘴角一撇，浮起了一抹苦涩的笑：“其实我不仅受伤，而且早在公园小池塘里淹死了。那天是我的鬼魂上了玲儿的身，本想借她身子还魂，却未料在我上她身的一瞬间，导致她失魂落魄，竟看不见向她驶来的轿车。她被车撞倒的时候，我的灵体也同时被车碾碎，成了无法再投胎的碎灵。今晚我在动漫城，其实没有遇到鬼打墙，叫玲儿过来，只是想让她帮我一起来找你。步飞云，我一直都放不下你，现在看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曲中仁忍不住道：“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这俗人肉身怎会这么容易被我拉进墙里，原来，你和我竟同是冥间鬼。”
　　 俞小小不悦道：“你为什么要把我拉进墙里？”
　　 曲中仁道：“因为我……我不想让你看见步飞云的丑恶真面目。既然你与我是同类，不如帮我一起打理我阴间的动漫城，如何？”
　　 “可以考虑。”俞小小扭头注视着丁玲儿，红着眼圈道，“还记得公园小池塘边的那块青石么？其实，青石上那‘碎灵池’三个字，是我用自己的血写的。玲儿，你能原谅我么？”
　　 丁玲儿泪水在眼中打转，颤声道：“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闺蜜，既然我俩碎在一起，就一起碎碎灵安吧。”
　　 “碎碎灵安，碎碎灵安……好，好，我俩永远是碎在一起的好闺蜜！”俞小小泪流满面，紧紧抱住了丁玲儿。
　　 郁青书看得鼻子一酸，偷偷别过身去，抬手抹去了溢出眼角的泪滴。
　　 站在旁边的步飞云一声不吭，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不知不觉又退到了那一台已经被砸碎的抓娃娃机前面。
　　 曲中仁看在眼中，忽然大声道：“步飞云，你不是想要我的动漫城经营权么？你先去问问我的兄弟吧！”
　　 “你的……兄弟？”步飞云一惊，还没回过神来，他身后那台抓娃娃机突然自动开启，又响起了渗人的音乐声。
　　 步飞云猛然回过头，只见抓娃娃机被砸碎的玻璃柜里，那只抓娃娃的爪子竟然诡异地伸了出来，如图人的手臂一般，正慢慢伸向了他的胸膛。他看得毛发倒立，急着想转身离开，可是双脚却像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一股钻心的寒意，瞬间穿透了他的衣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