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回乡偶书
　　 今年偶然有事回乡，看见大圈哥，颇感意外。如果不是他主动跟我打招呼，大圈哥在我记忆里，早已经彻底删除了。不禁感叹，岁月怅然。一晃大圈哥已是60多岁的人了。腰脊佝偻，白发丛生，行为迟钝，衣衫褴褛。
　　 大圈哥父母都在60年所谓的自然灾害时饿死了。那时大圈哥4岁，起初由他寡居的奶奶照顾着，他奶奶什么时候死的，我不知道。反正我记事的时候，大圈哥已经是乡里的一霸了。已经被劳教了好几回了。三十多岁还是一个人。
　　 大圈哥十从小没人管教，用村人的话说就是，不算一把粮食。自己的地不会种，也不去种，别人家地里种啥他去摘啥，自己的地里除了草啥也不长。
　　 村人看他可怜，这家给半袋子面，哪家给他一袋子红薯，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生一顿，熟一顿的活着。在大圈哥眼里，全天下的庄稼都是他的粮库，只要没吃的伸手就到地里掰几个玉米棒子，刨几窝子红薯，摘几个西红柿，村人也不大计较。主要是也不敢太计较，你要是不说话，任由他摘个，他也就去了。他不会只拣着一家祸害，全村上千家的地，他轮换着来。你要是吼他，他敢蹚倒半块地的庄稼。
　　 想吃肉了，就到谁家养鸡，养兔的要上一只。偶尔也会去弄一只羊，在他家的破院子里架上大柴锅炖上一大锅，一个人吃上十天半月的。
　　 后来，听说大圈哥结婚了。而且村人还把大圈哥娶媳妇的事儿演绎的神乎其神。大圈哥的媳妇是邻村员家寨的。经人介绍和镇上一家张家老三见了一面，觉得还行，就一起去领了结婚证。结婚那天去接亲的却不是见面的那个人。等入洞房才知道见面的是张家老二，领证结婚的是张家老三。张家老三镇上的人都知道是个跛子，员家姑娘肯定不干。就闹着不进洞房，结果就被张家老大老二把姑娘给捆上强行入了洞房。任由员姑娘哭闹也没用。
　　 员姑娘也没招儿，苦挨了三天回门，进门就哭着告诉他爹了。他爹也不干，就去找张家人说理，结果被张家弟兄一顿暴打，赶了回来。张家本来也是镇上一霸，员老汉又气又恨卧床半年才算将养过来，每日蹲在门口唉声叹气。一日大圈哥去员家寨办事儿，无意中和员老汉闲聊起来，知道了这事儿。员老汉就一个想法：谁要能把他姑娘给救出水火，替他出这口气，只要不嫌弃他姑娘，他愿意把姑娘嫁给谁。
　　 大圈哥二话没说，家里没回，直奔镇上。找到张家上门就一句话：员德奎说了，他姑娘送我了，你们把他姑娘交给我，我这就带回去！
　　 张家弟兄横行乡里不是一两天了，肯定不干。大圈哥打跛了张家老三的另一条腿，张氏三雄一起出手，打的大圈哥不能动弹，被张氏三兄弟给扔在村口路边。村里好心人看着不过意，用架子车把大圈哥拉回来。将养了两个多月才算活动自如。大圈哥试着比划几下，毫无阻碍。二话不多说，直奔镇上，再次找到张家，还是上次那话。张氏三兄弟一起出手，大圈哥打折了张家老大的一条胳膊，自己又被人打的不能动弹，扔在了村口。村人拉回，两月无话，再次上门。后来村人，看着也没管了，他就自己爬回来。两年之内，大圈哥上张家十多次，大圈哥挨打十余顿，张家三弟兄人人都成残疾。关键是张家生意关门，日子从殷实之家，堕落成生活无着，家里从不敢断人，时刻准备应付大圈哥上门。后来一家人商量，这种日子再过下去就砰了，为了一个媳妇实在不值得，就同意把员家姑娘给了大圈哥。
　　 大圈哥取得最终胜利，在三十六岁那年娶了二十五岁的员家姑娘。员家姑娘自从嫁给大圈哥似乎是认命了。比起张家跛子老三，现如今的日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变化，要非说变化就是日子更苦了一些。大圈哥对媳妇却是很好的，每次估计快去坐牢了，就会给媳妇手上交几百块，上千块。保证媳妇能日子能过到他出狱。
　　 大约是94年的腊月，别人家都鸡鸭鱼肉，半扇子面的猪往家抗，大圈哥家两口子大眼瞪小眼，清灰冷灶。祭灶那天，大圈哥一个人晚上拉了一辆架子车出门。干啥去了，大圈嫂子也不敢问。第二天中午大圈哥回来的时候，交个她几百块，让他办年货，其他啥也没说。
　　 正月初五的时候，警察就找上门了，直到警察要求大圈哥演示犯罪过程时，村人才知道大圈哥一个人一辆架子车，一晚上偷了邻村一家23块准备春节后盖房子的预制板。警察是先找到买预制板的人，才顺藤摸瓜找到大圈哥。但是警察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23块四米长的，每块五百多斤的预制板是大圈哥一个人偷走的。最后要求他演示一下犯罪过程，大圈哥的确是一个人办到的。他先把架子车和预制板平行，然后抬起一头，放在架子车尾，然后绕到车前，把另一头扛起来平放在架子车上，就这样一趟两块，如此循环十二趟，就趁着冬天天冷，夜长，街上人少的后半夜，悄无声息的拉走了23块四米的预制板。这次大圈哥好像判了一年半。
　　 我上一次见大圈哥大约是97年暑假的时候，那年刚毕业等着分配工作，在家住了一个多月。中秋节的时候，大圈哥又被抓走了，据说是偷了乡政府刚装上的变压器。一个人，正在使用的1万伏的变压器，具体的咋偷得，至今都是一个谜。我已经离家到几百公里以外的城市去上班，这次据说判了二十年，详细情况就不清楚了。大圈嫂的信息，至此也没有再听过。
　　 后来，我一直都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村。偶尔回去串亲戚的时候，路过大圈哥祖上留下来的宅子，院子倒是一直都闲着，但是土坯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坍塌成了一个土堆。上面新长出来的楝树也有十多米高了，院子里的杂草比人还高。偶尔有几只鸟雀飞出来，偶尔还能看见狐狸、野狗在草丛里厮打。
　　 今年的大圈哥似乎是刚刚出狱，已经六十多岁了。看上去就是一个病恹恹的小老头，往日的霸道，横行乡里的劲儿再也看不到了。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数都已经进城，估计大多数都不认识他。他靠什么生活，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