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土生土长的邯郸人，对古城的每一条道路早已深谙熟知。参加工作后，又是一位长途客车乘务员，每天跟着长途客车走南闯北，行驶在中原大地，对城市周边的公路也是了然于心。如今，当我每次走出家门，乘车外出旅行，深深感触到这座古城日新月异的变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公路交通的发展和变迁。
　　
　　 一
　　 汽笛声声，车正疾驶，我坐车经309国道回婆婆家。车行驶在雄伟壮观的支漳河大桥上，行驶在宽阔的快车道上，我的思绪也如潮水般涌现出来，过去的岁月一幕幕如走马灯一样浮现在眼前。
　　 309国道是在邯郸境内的一条国家主干道路。它途径肥乡县到邯郸的最东部县馆陶县，因此在邯郸境内邯郸人称之为邯馆路。那时，从市郊到支漳河大桥有段路特别难走，成为城市通往国道的“瓶颈”般路段。在那条路上，留下我噩梦般的记忆。
　　 这条路我小时候就开始走。在这条路上，记录着我童年时代的酸甜苦辣。当年，因为姥爷家在城市的东郊，我经常跟着姐姐一道走这条路去姥爷家。那年八月十五，怀着对乡村姥爷家那诱人的枣树憧憬，我和姐姐带着娘给姥爷送的糖饼，欣欣然走上去姥爷家的路。
　　 姐姐骑着车子带着我，穿过繁华的城市街道，来到位于城郊交界的邯馆路出市口段。这条路上坎坷不平，路面狭窄，来往的车辆很多。走在这条路上，既要躲避身边飞驰而来的汽车，又要小心脚下坑坑洼洼的路。走到半路，老天下起了雨，原是尘土飞扬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姐姐带着我骑行在坎坷的路上左右摇晃，一下子把我从车后座颠簸下来，身上满是泥水。姐姐的车子也陷在雨水坑里推不出来，我们姐妹俩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水相伴的路面，望着遥远的路，真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姐姐无助地哭了。
　　 后来，多亏一位赶马车的老汉，看着我们姊妹俩可怜兮兮的样子，大发慈悲。他把姐姐的车子放在马车上，让我们坐上马车，顺路搭着他车走。在马车上，虽然一路颠颠簸簸，可远比我们走路省事多了。为了不让糖饼被雨水浇湿，姐姐把糖饼捂在自己怀里。走进姥爷家，姐姐掏出胸口中暖热的糖饼递给姥爷。姥爷看着我们湿淋淋的身子，眼里闪着泪花说道：“真是让你们遭罪了！”等我们回来，姥爷馈赠我们一篮子红彤彤的甜枣。
　　 等我们回家的时候，雨住了，天晴了。天上出现了彩虹，可我走在磕磕绊绊的道路，一边小心脚下不被绊倒，一边又防备着飞驰而至的过往车，哪敢仰头去看天上彩虹呢！我幼稚地想着：什么时候，让才能随心所欲地走在这条路上，去仰望美丽的彩虹呢！
　　
　　 二
　　 时光荏苒，转眼间到了八十年代初期，我参加工作，成了一位长途客车乘务员，每天跟车行驶在这条路上。当时，我跟的是大通道车，这种车是由两节车厢中间有帆布和大圆盘连接在一起的。通道车曾是当年公路运营的主力车之一，运营的线路都是客流密集的线路。
　　 记得有一年，我跟着司机牛师傅从馆陶回来，大通道车行驶到市郊这条路时，长长的车厢在不断剧烈地上下跳动，左右摇晃，简直像跳摇摆舞。乘客坐在座位上，也被颠簸得一蹦一跳的，从前面车厢往后面车厢看，车厢快扭曲成麻花状了，摇摆得很厉害。站着的乘客也如同醉汉一样，前仰后合。车上的乘客叫苦不迭，但在那个时代，能坐上车就是万幸了，乘客还是强忍着，期盼着早日到达目的地。
　　 眼看到市里了，乘客情绪高涨起来，准备拿行李下车。这时一辆大货车和客车擦肩而过，只听到“砰”地一声巨响，大通道车一阵剧烈震动，货车和我们的车相撞了。牛师傅忙下车观看，只见客车一侧的铁皮被货车撞得露出来狰狞面目来，车皮里面的骨架格外刺眼。牛师傅顿时傻了眼，他本来到了退休的年龄，年底就要办手续了，谁知他安全行驶无事故的记录，却毁于一旦。他又气又恼，大骂货车司机不长眼。可货车司机也在喊冤：“我的车是按照正常路线行驶，可谁知你的车晃晃悠悠地屁股甩到我的车上，能怨我吗？”
　　 牛师傅来气了：“我不也是在正常路面跑着吗？你撞了我，不怨你怨谁！”
　　 货车司机仍不服气：“我也没有侵占你的路面啊！怪你的车身太长了！摇摇晃晃着甩到我车上了！”
　　 牛师傅又好气又好笑：“车是国家出的，不是我个人造的！车摇晃是路面不好，怨我吗！”唉！两人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一个子午卯丑，只能让交警队来评判。但不管结果如何，无可置疑，道路路面差是导致这起事故的主要原因。试想，假如是宽阔平坦的道路，货车和客车各行其道，即使擦肩而过，也会相安无事的。
　　 大通道撞坏破损的外表，经过很长时间才修复完好，可牛师傅心理的创伤却是无法治愈了。因为牛师傅带着遗憾退休了，他这个公司的老安全标兵，最终没能善终。他回到属于他的那片沃土。家，才是他心灵栖息的港湾。
　　 汽笛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映入眼帘的是笔直、宽阔的邯馆快车道。车行驶在快车道上，如穿行在诗情画意般的长廊中。这就是我小时候去姥爷家那条坎坷不平，尘土飞扬的公路吗？这就是牛师傅当年出事的公路吗？不，那条公路早已成为了历史，这是一条崭新的公路，它比原来那条公路更便捷，更通畅，更靓丽。瞧，道路上车水马龙，各行其道，互不干扰。绿化带里各种鲜花交织成花的海洋，花香随着车窗扑面而来，充盈着我的心胸，道路两旁的树木枝条随风摆动，好像在向人们含笑点头。依窗而望，美丽的景色感染了我。不知牛师傅今天再次走在这条新的道路上，是否和我一样有着同样的心境呢？反正，此时我是醉了……
　　
　　 三
　　 汽笛声声，车正疾驶。我乘车去永年县城临洺关，当我坐在车上舒适稳当，看着道路上畅通无堵，毫无阻碍，车辆鱼贯而行，井然有序。不禁回想当年在107国道，邯邢路上发生的一幕幕悲剧。
　　 如果当年的邯馆路上那段路是以坎坷不平“著称”，那么107国道邯邢段是以堵车而“闻名”；如果说邯馆路那段路是“路难走”，那么邯邢路段则是“车难行”。
　　 七十年代初期，由于国家正在建设邯邢基地，大量工矿企业入驻永年县县城临洺关和沙河市，黄粱梦镇，城乡建设发展势头迅猛，个体运输业如雨后春笋应运而生，小型拖拉机在道路上举目可见。可当时的公路交通却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那时没有高速路，也没有快车道，只有一条狭窄的107国道，道路上车流人流量大，尤其是邯郸到永年县地段，客、货车、拖拉机、畜力车、自行车、行人共行一条道，道路格外拥挤。如果遇到集市，或者途经市区和县城、乡镇，路两旁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车辆更是寸步难行。
　　 如此混乱的道路，带来的恶果是车祸不断，道路阻塞。我们的客车经常被堵在路途中。堵车的时间长短不一，有时个把小时，有时半天，最长的一次堵车，堵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那是我在邯邢路上看到的最惨烈的一起车祸，至今想起来心有余悸。
　　 那年的三伏天，我们的车堵在距离永年县城临洺关三、四公里的道上。当时狭窄的公路上车满为患，上下车道被堵得水泄不通。炎热天气中，车一停下来就如同在闷罐里般闷热，车厢里充斥着的各种难闻的气味。乘客们头上冒着汗，心急火燎，实在憋不住了，纷纷喊着：“司机师傅，开开车门，让我们下去透透风吧？”
　　 司机师傅只好开开车门，嘱咐下车的乘客不要远离车位。
　　 下了车的乘客，有乘客眼看一两站地就要到家了，一跺脚，叹息一声，开始徒步往家走。有的走进荒草地里开始小解，有的四处找着买水喝，买吃的。附近村子的农民骑着自行车带着瓶装水食物来了，一块钱一瓶的矿泉水卖到了两块，一块钱一个的面包卖到了五块，火腿肠也是贵的令人瞠目，可饥肠辘辘的乘客只能忍痛掏钱，围着商贩买食物吃，买水喝。盛夏的阳光像火烫的辣椒水，坦坦荡荡的路上，没有一块阴凉地，下车的乘客只好又回到车上。
　　 时间，在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漫长的路上，堵的车看不到一丝移动的迹象。乘客们又开始心情烦躁，埋怨声，骂声不绝于耳，他们的心情灰暗到了极点，不知何时道路才能通畅？不知何时才能回家？
　　 有个好奇的小伙子耐不住等待，步行到前方查看情况。回来后小伙子惊魂未定地说道：“可不得了了！一辆毛驴车拉着几个赶庙会的老太太，和货车撞了，死了三个老太太，都在马路上躺着呢？真瘆得慌！”
　　 听着小伙子话语，乘客立刻紧张起来，议论纷纷：看来，事故一会儿半会儿处理不了，耐心等着吧！
　　 果不其然，客车从上午十点来钟，堵到下午五点，长龙般的车才开始缓缓移动。当我们的车经过车祸现场时，死者尸体已经被拉走，一辆毛驴车和货车侧翻在马路两侧，警戒线内地下血迹斑斑，路面还遗落着鞋子，兜子、衣物等死伤者的遗物，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道路畅通了，可乘客们并没有通车后的喜悦。车厢里气氛异常沉闷，每个人都表情凝重，唉声叹气声不断，大家叹息着：这些吃斋念佛的老人们，本来是去庙堂求神拜佛，保自己和家人平安长寿。谁知，她们踏上的却是一条不归路。乘客们在感叹着生命的宝贵。那一刻，堵车的烦恼对于他们来说，倒是微不足道了！
　　 我在心中为逝去的老人们默默祈祷：愿老人们一路走好，愿天堂的路畅通无阻！
　　
　　 四
　　 当年，在我们公司，还有两辆承包车主因为堵车争抢客流，引出一桩人命案。
　　 那时，这条线路上刚刚实行单车承包责任制，即车老板每个月向公司缴纳承包费，剩余部分归个人所得。在金钱利益的诱惑下，车老板也是不择手段去赚钱。
　　 可在邯邢线路上，堵车使得正常班车无法按部就班运行，司机之间争抢客流的矛盾不可避免地产生了。
　　 由于堵车，客车一下子都聚中到堵车路段，等到道路疏通了，头班车开始拼命跑着，争取去抢头一拨乘客。后面的车也不怠慢，拼命追赶。头班车到了，人头攒动的站牌下，等得急不可耐的乘客蜂拥而至，头班车上满了；又拥挤到第二班车上，第三班车……上满车的司机看着满满的一车人，高兴地驶离车站，驶向回程。可最后来的车却空荡荡的，心不甘的司机开始压后面车的点。此时，如果遇到后面的车被堵在路上，压点的车还有空余时间可等待；如果路上顺畅了，后面车接踵而来，压点的车只能放空而返。
　　 车老板小曹和小高，两位都是年轻人。小曹承包了公司的一辆车。那天恰逢堵车，也是该他的车倒霉，前面小高的车压了他的点，后面的车又紧追不舍，他的车只好一路空车回到公司。
　　 在公司大院，小曹和小高发生了激烈地争执，争执中矛盾又激化成大打出手，人高马大的小曹扇了小高两耳光；后来在公司领导的调解下，俩人停止了争吵。可当人们以为他们相安无事时，吃了亏的小高趁着小曹不备，抡起车上的铁摇把，对着小曹的后脑勺砸去。小曹无声地倒下了，死在了小高摇把下。
　　 小高也难逃法律制裁，锒铛入狱。当时听人传闻，他被抓起来时，并不知道对方已经死去，还在幼稚地期盼着家人赔偿对方一些钱后，求得对方原谅，自己能出去。可当他听说对方已经死时，当时就傻了，放声大哭：完了，自己的一生彻底完了！为了抢客，年轻帅气的小高葬送了自己美好前程。他还未结婚，美好的青春岁月将在牢狱中度过了。
　　 而这一切的矛盾，又是因路而起。难行的路，成了拦路虎，吞没了人和人之间的美好感情，把善良的人逼上了绝路。
　　
　　 五
　　 汽笛声声中，我的思绪在继续。由于邯邢路上车难行，车祸引发的悲剧也在不断上演。当年，我们公司两位司机就在这条路上出了重大车祸。一位是年轻的司机师傅，当时，他的客车和突如其来的一辆大货车相撞，这位司机师傅被挤压在座位上，身体都变了形。可怜他正值年轻时期，和妻子感情笃深，女儿尚在幼年，家庭幸福，却不料因为一场车祸死于非命，一个美满的家庭就从此破碎了。
　　 闭上眼睛，脑海里依然闪出这位年轻师傅那笑眯眯的模样，他那憨厚可亲的面容是那么清晰可见。他和我们是同龄人，和我爱人同姓，在公司只有他们两个同姓。他们一同参加工作，同在修理车间当修理工，同在教练队学练车……由于这层特殊的原因，他和我爱人关系特别亲近。每次来我们家，总是“兄弟，弟妹”地叫着，家里欢声笑语不断。
　　 假如他不是当年的那场车祸，他现在也和我们一样，到了退休年龄，是在家中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年龄了。可惜，无情的车祸，让他生命陨落在三十来岁的年龄，正值风华正茂的岁月，给他的年迈的父母和妻子女儿留下了无法弥补的伤痛！当时他的父亲身患癌症，为了不让老人过度悲伤，家人对老父亲隐瞒了儿子出车祸死去的消息。可以想象，当他的老父亲得知儿子已经死去的噩耗，该是多么地悲伤！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我依然深深怀念着他，脑海中他的音容笑貌时不时浮现脑海。他那善良、朴实、乐观的形象常常萦绕在心际，他仿佛没有走远！
　　 同样还有一位老司机赵师傅，在退休前一次跑邢台班次中，为了躲避迎面冲撞而来的大货车，他的车撞到了路边的树上，货车的头部撞到了驾驶室的门上，他的左脚脚被挤压成重伤，最后被截肢，下辈子只能靠着轮椅出行了！
　　 和年轻的师傅比起来，赵师傅要幸运多了。为了褒扬赵师傅保护一车乘客的英勇壮举，公司奖励了他一套新房，给他配置了轮椅车。可再多的物质奖励，也弥补不了赵师傅后半生的幸福了！开了一辈子车，临到晚年，只能坐着轮椅，靠着家人的伺候生存了！
　　 路啊，路，难行的路，洒下多少人的鲜血和泪水？车祸猛于虎，吞噬了多少个家庭的欢乐和幸福。
　　
　　 六
　　 光阴似箭，转眼间近四十年过去了。沧海桑田，万象更新。今天，我再次坐上去永年临洺关的车，乘车再不用去107国道了。因为永年县已经划归邯郸市区，公交车直通永年区政府所在地临洺关。我乘坐公交车从市中心繁华的中华大街，一路顺风，驶过高楼林立的居民区，途径如梦如幻的梦湖公园，观赏着碧波荡漾的湖水，广褒的原野，让人感到祥和、舒适，使人如痴如醉。
　　 掩映在绿树繁花间，笔直洁净的景观大道，给人以繁华美丽的感觉。我欣赏着风景如画的道路景观，视线久久不肯离开，思绪却在飞旋，新旧时光穿越在我的脑海中，如电影般一幕幕交替放映。我感叹着城市公路交通日新月异的巨变，感叹着祖国公路交通事业的辉煌腾飞……感概之余，眼睛湿润了。我打开车窗，春风吹拂，空气清润，顿时神清气爽，通身舒畅。
　　 微风吹拂着我的长发，四月的风，温柔，浪漫。我任凭长发飘逸着，尽情享受着这出行别致而难得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