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缘分不是命中注定，那必是性格使然。茫茫人海，蓦然回首，那一抹笑意便潜入心底，如枝头飘落的种子，悄藏于岁月深处，只待时机，春暖花开。
　　 初识王昕，齐齐的刘海，纤秀的身材，整个人过于安静，不易察觉，但她身上那种谦和而温柔的气息，让我有几分喜欢，只是不在同一科室，疏于交流。一晃，便是十多年。
　　 与王昕有真正的交集，是五年前。我还是在“材供科”做仓库材料帐，并开具材料出库单据。她则接管了仓库保管工作，和我成了工作上的亲密伙伴。
　　 王昕话不多，和别人打招呼常常以笑容代替，随即便埋头于工作。有时候她和我谈有关工作上的问题，通常是我说什么她听什么，若有不同意见，也不会过于反驳我，她依然保持着微笑，只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
　　 一天，王昕上楼找我，手里拿着几张借料单，见我正从几摞单据中翻找已验收工程所需的用料单，有些跨年度工程料单多达百张以上。王昕在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悄然离去。此后，她不再逼我及时开领料单据，只是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会和我商量，能不能和领导反映找一个人分担我的工作。我想都没想立刻回绝了她的好意，告诉她这个工作一直是我做，也做得很好，就算现在工程增加，工作量增大，我也不会向领导开口要求增加人手，再苦再累我都会坚持到底。
　　 王昕不理解我的坚持，有几分生气地说，问题是你现在坚持不下去了，你已经把你的工作压力转移到我身上。你不及时开单据，我就得借料。这不但增加了我的工作量还特别容易出错。你难道不清楚吗？
　　 人是有惯性思维的，我不想为难王昕，却也无法转变思想，没有向领导反映的勇气。
　　 一月后，杜经理找我谈话，他说王昕哭了。我一惊立刻说，是我的错。可我的眼睛太疲劳，不缓一缓根本没办法继续工作。杜经理微微一笑。我才知道王昕并没有告我的状，相反她在经理面前极力夸赞我，她让领导明白我的工作有多辛苦，急需有人分担，否则不只是影响彼此的工作，也会把我们两人拖垮。
　　 杜经理当即安排人员分担我的工作，把我从过于繁琐的工作状态中解救出来。
　　 我出了经理室跑去仓库，站在那儿，半天不语。王昕坐在办公桌后面抬头看我，脸上飞起一抹熟悉的笑容。我说，我都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哭。王昕眼圈一红，扭头望向窗外。我几乎和她同时双眸湿润，转身离去。那一刻，我知道我和王昕之间是有某些相通，或者说有某些地方是相似的。
　　 没调到“材供科”的时候，同事说推开长期只有我一个人的“宣教科”办公室的门，像是闯入了无人之境，我只是墙上的一幅画，安静得了无生气。环境是可以改变人的，“材供科”开料单、提结算单人来人往，我也被迫变得话多甚至是有了些许泼辣。这点我从王昕身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我当初的变化。
　　 二零一八年，单位改制划归集团，人员变动较大，王昕在仓库管理的日常工作外又增加了开具采购入库单据。随着工程量的大幅增加，材料的品种也随之增多，采购入库单变得琐细繁杂，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与时间，这让王昕分身乏术，只能夜以继日地加班加点。王昕说话不再是柔声细语，语速与动作明显加快了节奏。她已经不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温婉可人的邻家小妹。
　　 新领导走马上任，管理方式焕然一新。清仓首当其冲。清仓期间我完全没有了长姐的优势，王昕俨然一位严厉的老师，瞄见谁不用心工作立刻点名批评，毫不留情。我捧着清仓记数本，一上午站得腿抽筋，无意间说了句题外话，便见王昕丹凤眼瞥向我，目光凌厉有几分寒意。心中不免委屈，当众反驳她。王昕并不和我争论，跟着四周搬运货物的民工查看，发现有清点失误或是堆放不如意的地方便亲力亲为，与出苦力的民工融为一体。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不由地走上前，恨恨地说，你不累了腰又不疼了？现在还好，主要是晚上浑身疼得睡不着。我叹了口气，伸手帮她搬移，将堆放的货物码齐。我们都是那种做工作要求完美的人，骨子里的认真让我们走近彼此也理解对方。
　　 清仓时我负责记数，自然要比王昕轻松得多，实物清点完核对数字做报表是我的主要工作。核对时如有帐实不符的情况出现，王昕会拉上我再去清点一遍，那时候还没有建新仓库，货物分别堆放在四个小仓库里，挤得没有下脚的空，清点起来实属不易。另外材料型号混淆也需一一纠正，我们在备注说明栏发生了小小的争执，我写得过于细致，王昕嫌不够简洁。最后当然以她的失败告终，帐面我负责只能我说了算，她干气也没折。人家床头打架床尾和，我们太赶，哪有床头到床尾的时间去浪费，通常是这边还没吵完那边已经拉开和好的架势了，头儿挨着头，各自抱着一堆清仓清点数，脸儿朝着同一台电脑上的仓库软件数据去分析核对。
　　 从一个篮子里拿出几只苹果放进另一个篮子后，两个篮子还有几只苹果？这道小学里常见的数学题，却绕晕了我和王昕。我好容易弄清了，教会王昕，核对到下一个型号混淆的材料时，我自己又开始犯糊涂。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只是型号太类似，干涉了我们的判断。我们相互提醒相互监督，总算将数百种材料一一核对清楚，谁知合计时，不知道哪里又出了问题，帐实仍有出入。
　　 这些天，白天晚上都在加班，我眼睛胀痛不已，索性不对了，先吃午饭再说。王昕提议骑电瓶车去，我却想步行以便休息眼睛。王昕犹豫不决，步行到饭店要花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来回就是三四十分钟。我明白她的心情，其实我也不想耽误工程进度，也怕听到安装、维修人员急等领料的催促，可是我的眼睛看东西已经开始模糊了。
　　 王昕想了想，推了一我把，让我步行先去饭店，她视力好，自己再对会儿然后骑车追我，这样两不耽误。我有些过意不去，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到饭店，眼睛渐渐舒服了些，心情也随之好转。只听得王昕在身后喊我，这个工作狂，时间掐得可真准，不容我多悠闲一分钟。两人进入饭店，我还没站稳，她猛然举起手机扫码，将两碗羊肉面的钱付了。这下我真的生气了，来时就说好了我请她吃饭，她这是干嘛？我不吃了！我说完转身就走，却被她一把拽住。
　　 满屋的人，不便争论，我气呼呼地坐下。王昕端来一杯清茶放在我面前笑盈盈地说，姐，辛苦了！王昕说的正是我想说的话。看到对方的苦和累，总想尽力做些什么，哪怕是一顿饭一杯水，我和王昕本质上是相同的。
　　 吃完面，我没有再步行回去，而是一把搂住王昕坐上她的电瓶车风一样地赶回单位。
　　 晚上加班是必然的，这次我们连晚饭也顾不上吃了，我实在眼睛疼，就去院内转上一圈，而王昕像钉在电脑前一样，动也不动地拚命干。我想好了，今夜她不说回家，我就不说走。
　　 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我们的进度一反常态的快。九点多的时候，分管我们的胡副总竟然来了，她好像知道我们没吃饭似的，从家里带来了馒头和我们喜欢吃的卤猪蹄及水果。我饿坏了，抓起猪蹄就啃。
　　 慢点吃，胡副总说着递给我一次性手套，以免啃猪蹄油腻腻地脏了手。我戴上手套，抬起头，发现平日里严厉的胡副总仿佛被这柔柔的灯光磨去了棱角，她亲切地望着我们，笑意愈浓，似乎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
　　 往昔清晰如昨，面临退休的我眼中漫起一层水雾。人生本是一场旅行，由无数个开始与结束组成，缘聚缘散，留在心中的便是一种收获。时光荏苒，回首的刹那，那些人那些事都会在那个时间段与你同在，不离不弃。
　　
　　 写于2020年8月2日，2020年9月14日首发江山文学